第十八章

　　“阿嬷！你醒啦。”

　　床上睡醒的老妇人闻言笑着招招手，丛军立刻走过去，趴在她的腿上。

　　丛军虽然比较斯文文静，但今天不是寻常的日子，而且面对自家阿嬷他总是更加活泼些。

　　徐老太睡了一整个晚上，还连带着第二天的一整个早晨，如今自觉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只是想着自己生了病倒在床上，外孙估计都没吃早饭。

　　徐老太想要下床：“小军子，你饿了吧？阿嬷给你做饭吃。”

　　丛军轻轻按住阿嬷，笑着说：“阿嬷，你仔细闻闻，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徐老太疑惑地看着外孙兴奋的脸，稍微想了想以后说：“军子去帮阿嬷买午饭了吗？好像有饭菜香的味道。”

　　她弯起眉眼，捏了捏自家外孙的脸蛋：“军子真懂事，知道照顾阿嬷了。”

　　徐老太张着嘴还要夸什么，眼睛却突然瞟到丛军的手。

　　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内侧多了几道细微的伤口，似乎还冒着丝丝血迹，一看就是新伤。

　　“怎么受伤了？快给阿嬷看看！”

　　徐老太急忙靠近丛军的手，还从床头柜上拿来眼镜戴起来。有了眼镜后才发现伤口上已经上了一层药，她微微有些放心，疑惑则不减。

　　“阿嬷，外孙不是去买了饭菜，是给您做了饭菜！”

　　“啥？”

　　“不仅是饭菜，还是您最喜欢的螃蟹料理！”

　　徐老太这回是真的不信了：“你要说煮了一锅白粥我还能信，你做料理我就不信了，还是螃蟹？你会清理螃蟹吗？”

　　丛军抬起手，放到徐老太眼前晃了晃：“这就是外孙在清理螃蟹的时候受的伤呢。”

　　李映红和林家栋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到了时机就由林家栋推开门，李映红端着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丛军确实为您学着做了不少。”

　　徐老太意外地看着进屋的两个陌生人，用询问的眼神看丛军。

　　“阿嬷，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李映红阿姨，这是林家栋。”

　　李映红自然地自我介绍，林家栋也礼貌地向徐老太问好。

　　徐老太点点头，仔细打量了一遍李映红和林家栋。前者约莫二十五岁左右，后者和自己的外孙差不多高，大概年龄也相近。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和自己外孙的世界里，但至少看起来很有教养，上得了台面。

　　但很有教养的家庭怎么会是母亲带着儿子到另外一个孩子的家里做菜做饭呢。

　　丛军看到外祖母不说话，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表述的不完整的缘故，就讲他们三人如何认识的经过讲了一遍给徐老太听。

　　徐老太耐心听完，李映红也讲装了蟹肉粥的碗放在她手边的床头柜上。

　　“阿嬷，我学着做了些清理螃蟹的工作，但烹饪上面的东西实在没经验，所以都是李阿姨帮忙弄的，还有家栋，他也帮了很多。这就是李阿姨帮忙煮的蟹肉粥，您尝尝看。”

　　“你叫李映红是吧？”

　　“是的。”

　　徐老太又去看林家栋：“这位小朋友，你去外面玩玩吧，和丛军一起。”

　　林家栋语气平静礼貌，却显然对徐老太的话不为所动：“我在这里就好。”

　　李映红笑着说：“老太太，我这个儿子打小就沉稳，不是活泼的性子，您要是想把他支出去不如直接明说的好。”

　　徐老太见林家栋的确没有出去的意思，看了看李映红：“李小姐，我不知道你这样行事的原因，但要是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也太蹊跷了。”

　　李映红缓缓说：“您是不相信什么？是您的外孙想为您亲手做一顿螃蟹料理，还是我和我儿子送给他一笼子螃蟹，还来你家烧好煮好？”

　　徐老太脸色愈发沉：“当然是后者，就先不说别的。我外孙不了解这些东西，但螃蟹在秋天才是最好的赏味期，你为什么要在夏天就到农贸市场卖螃蟹？”

　　“我可没说过，我是去卖螃蟹。”

　　李映红见徐老太有些吃瘪，继续说：“我和我儿子到县城住几日，螃蟹是给自己带的，农贸市场是为了买别的东西。况且没到最好的品尝时节不要紧，我可以用厨艺掩盖不如意。”

　　“你的厨艺？”

　　徐老太神情忽地放松，然而露出不是那么友好的笑意：“徐小姐，螃蟹可不是什么大锅饭的佐料，可以瞎糊弄就能做好吃。你不要意外听了我外孙的几句话，就来投机取巧。”

　　李映红指着那碗粥：“您要是愿意尝尝，就会懂我说的了。”

　　丛军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了时机开口劝道：“是啊，阿嬷，你尝尝吧。”

　　徐老太沉默片刻，既有好奇李映红的原因，也有不想让小外孙太失望的缘故。大概权衡了一下，也不用丛军喂，直接自己端起来，盛了一口粥送入自己嘴边，然后停住。

　　这粥显然比她以为的成色要更好，蟹肉均匀遍布在其中，葱花和姜末都没有过量，而且看得出来不是一味地少放而是有掌控比例。原先在外面就能闻到香味，此时离得近了更是香气扑鼻。

　　李映红，丛军，林家栋看着倚靠在床上的徐老太慢慢喝下一口，都有点忐忑。

　　“你经常做这个吗？”

　　李映红心里高悬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没有，只是偶尔会做给孩子们吃。”

　　林家栋看到徐老太向自己投以询问的眼神，也开口道：“妈经常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

　　“家栋，丛军你们去帮徐奶奶把东西都盛出来吧。”

　　丛军出门前说：“阿嬷，您要多吃些蟹肉煲，这可难做了，李阿姨做了好久！”

　　李映红对着两个男孩说，看着他们离开屋子这才坐在床边的木椅上。

　　徐老太：“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映红笑道：“不是我想对您说，是您想对我说吧。”

　　一碗蟹肉粥已经没了大半，屋子里的浓香味却久久未散。

　　“我也没有别的话想问，只有一个问题。”

　　徐老太皱着眉：“这都是巧合吗？你们真的是偶遇到了我外孙？”

　　李映红帮她把碗放回床头柜上：“连您都不知道丛军去悄悄给您买螃蟹，我又怎么可能知道？确实是凑巧赶上了。”

　　徐奶奶似乎也听进去了她的话，李映红继续说：“丛军说您病了，他想学着为您做一顿您最喜欢的海鲜料理，所以我才来你们家帮忙做了一顿。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我能不能问一下，您生的是什么病？”

　　“唉，这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心脏病，昨天晕倒了，可能是吓着那孩子了。其实这都是常事了，只是这孩子过去不在我身边，头一遭遇见自然是慌了神。”

　　“去过医院了吗？”

　　“不用不用，晕得也不沉，只是半梦半醒，中途丛军想找人送我去医院，被我给叫住了。”

　　徐奶奶对李映红歉意地笑笑：“我这外孙被我那女儿女婿养的太过乖巧了些，我是怕他受了骗，傻傻地领了外人进家门，这才对你们母子说那些话。谢谢你们来帮忙熬制这蟹肉粥，很好喝，有些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的日子里。”

　　李映红笑着扶起她：“可不止这一碗粥呢。”

　　徐奶奶笑：“是了，还有蟹肉煲。”

　　“还是不止。”李映红朝她眨眨眼，信心满满地说，“就是不知道是帮您把蟹八件拿进来，还是扶您出去吃？”

　　徐奶奶毫不掩饰吃惊：“你连蟹八件都知道？我见你不像是南方长大的啊。”

　　两个人说着已经结伴走出去，蟹肉煲和炒螃蟹已经被林家栋与丛军盛好放在桌上。李映红将徐奶奶扶到桌前，没有遗漏后者眼中惊喜的神采。

　　蟹八件已经一个个整理好放在桌上，此刻齐整地排开，更显得精致有趣。李映红有一瞬间甚至都忘了这是七十年代的县城。

　　“这蟹八件在古时候就有了。小时候我的阿嬷想将这个卖掉，是我求着她送给我，这才保存下来。我阿嬷也不会用这个，所以我就跟着阿爸出海捕蟹，再回来用蟹八件半试半学地吃螃蟹。”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李映红轻声吐出这句诗。

　　徐奶奶眼睛里闪过惊艳的光芒，随即从眼底涌现出温暖亲和的感情。

　　“你原来看过《红楼梦》，真是很难得。是啊，《红楼梦》里就有螃蟹宴，那场面！写得可真好。只是这书在前些年不给看了，我还以为以后都不会有人记得《红楼梦》。”

　　李映红笑道：“这两年不是又变好了吗。徐奶奶，你尝尝我的手艺，这炒螃蟹和蟹肉粥可不是一个味儿，这蟹肉煲又合不合您的口味？”

　　他们三人看着徐奶奶用着蟹八件细致小心地品尝起来，后者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他们都盯着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大家一起吃吧，都看着我做什么。”

　　丛军忍不住问：“阿嬷，那你觉得好吃吗？”

　　虽然不是每一个步骤都是他自己做的，但作为参与者的一员，他还是很想知道阿嬷的想法。

　　徐奶奶看着疼爱的外孙，重重地点了头：“好吃！”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一齐各自取了一只螃蟹。

　　林家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份被精细拆好的螃蟹，抬头才发现是徐奶奶。

　　“小家伙，我刚才的语气太冲了，真是对不起。你们母子明明是来帮丛军的，你还和丛军差不多大，是不是很委屈？吃了这个你妈妈用心做的，我给剥的螃蟹，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徐奶奶慈爱地看着林家栋，后者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接过螃蟹。

　　“我没有委屈，徐奶奶你吃吧”

　　徐奶奶却也没继续吃，而是又给李映红亲手盛了一碗蟹肉粥：“你也不生气吧？”

　　李映红明显感觉到从自己耐心解释到提到《红楼梦》里螃蟹宴这个过程里徐奶奶态度的转变，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难受的。

　　毕竟自己领先所有人一步了解这个世界和这些人的故事，被有心的人怀疑也很正常。

　　听闻徐奶奶的话，她爽朗地笑道：“这哪儿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