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因为有一个始终不安分的边境部落, 大君就亲自去处理了。趁着这段时间, 安歌就专心……进行参观活动。

　　第一站就是图书馆。

　　国民图书馆的馆长十分热情, 满足安歌一切要求，甚至还亲自领路，陪安歌参观从来不对外开放的珍本孤本书库。而且送了安歌一个最高机密级别的借书证，以后安歌可以任意查阅整个图书馆的所有藏书。

　　而王家图书馆的态度就很微妙，虽然从馆长到下属, 个个表面待他恭恭敬敬, 但笑容下的疏离和不以为然，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

　　所以他们虽然也做了同样的事, 但直觉告诉安歌，最重要的几个藏书库是没有对他开放的。

　　其实这么大张旗鼓地搞参观, 就跟领导走访基层单位一个结果, 大家开开心心演场戏，你问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我说很好很好，苹果芒果都没涨价, 谢谢关心。

　　根本什么真实的东西都见不着的。

　　这当然不是安歌的本意。他原本只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出门，可是看见他独自往外走，马蒂斯、布雷，还有另外两个他没记住名字的贴身侍从就快要昏过去一样, 哭着喊着求他不要单独出门，外面太危险。

　　安歌辩解：“没事，我就去图书馆看看, 能有什么危险？别太小看人了，我一个人还不是照样平安抵达万物终焉海，你们担心太过头了。”

　　马蒂斯是个有着浅金细卷发、绿色眼眸的小青年，长得跟个波斯猫似的。虽然看起来乖巧甜美，像是个迷糊款的小可爱，很好骗的样子，但其实头脑清明，心里十分有数。

　　如今面对安歌的糊弄，他也冷静地指出：“Clay先生能一路平安走来，是因为别人把您当做从乡下来的不起眼的低级恶魔，大君妃是不会独自去乘地铁的。恕卑职直言，您在万物终焉海没有家族根基，那两只金属兽虽然忠诚又强大，可是体型巨大，只适合野外作战，在城里起不了作用。只要还没和大君正式成婚，千魔宫对您来说，就是个龙潭虎穴，比还没探明的深渊断层还危险。”

　　安歌还不死心，握着大门的金色门把手不放，继续跟马蒂斯争论：“虽然你们的担心有点道理，可是，万一我真的被袭击了，大君一查就能查出来，然后找袭击者算账，那不是便宜了别人吗？没有哪个恶魔甘心为人作嫁，他们互相顾忌、警惕，都想等对方动手自己捡漏。像这样多方权衡的结果，我反而应该很安全才对。”

　　马蒂斯忧心忡忡地叹气，连清澈得像帝王绿翡翠的眼睛都因为忧郁而浑浊了，“Clay先生，可能您故乡的物种比较单一吧……您忘了吗？恶魔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天生属于混乱阵营的……他们也生活在千魔宫。”

　　安歌真忘了。

　　其实严格地说，龙与地下城规则的设定里，恶魔（Devil）和魔鬼（Demon）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种族。最明显的区别是，恶魔是混乱邪恶的，想一出是一出，做事随心所欲，完全不管后果。

　　而魔鬼行事则总是守序邪恶的，他们虽然也会用阴谋诡计，但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为达成邪恶目的、按部就班地行事。

　　比如拿人类的灵魂也要先签个合同。

　　所以，浮士德就应该属于魔鬼，而那个在小册子里写下评论“人类真是有意思啊！”的玩意儿多半是恶魔。

　　不过，这样的分类太过于小众，也有违长期以来人们的基本认知，安歌也没多关注过。

　　如今从马蒂斯的话来判断，这个模组——假如可以称之为模组的话——的设计者虽然没有使用恶魔跟魔鬼的分类方式，但却沿用了阵营的设定。

　　所以说，图啥呢？

　　国家、城市，这些东西是有序规则的产物，跟混乱邪恶阵营毫无关系，或者说绝对对立的。留着完全是毒瘤、是祸害。

　　在爆炎大君的治下，居然需要担心这些生物跑出来搞事，还好意思吹什么要千魔宫变万魔宫，君临无尽深渊。

　　安歌觉得回头他要跟这孩子好好谈一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含义了。

　　言归正传，被马蒂斯这么一提醒，安歌终于松开了门把手。

　　侍从们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因为马蒂斯陪着安歌往回走，布雷自告奋勇：“我这去安排先生参观的事！”

　　然后……就变成了低调的王室活动，准大君妃非正式参观公共设施。

　　在一群人包围中，他想做什么小动作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为了不让有心人起疑，也为了隐瞒他仅仅对图书馆有兴趣的事，安歌耐着性子，花了一个星期参观了图书馆、博物馆、王都最豪华酒店、最残酷监狱、最花样百出的处刑场……

　　布雷非常敬业地做了一份参观清单，将千魔宫公认最值得一看的地方都列了出来，又和同僚讨论、向安歌请示，最后安排了这样的行程。

　　安歌则通过侍从们闪闪发亮的双眼，判断出那些“最残酷的监狱、最花样百出的处刑场”之类推荐并不是拙劣的恶作剧，而是恶魔们真心认为这些都是值得一游的好地方。

　　——恶魔们并非认为疼痛折磨是享受，而是坦然地欣赏“他者”被折磨的事实，当然，轮到自己肯定就不好了。

　　尽是些冲田总悟类的脆弱抖S。

　　安歌还记得在地铁站差点暴露的事，至少这时候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没有完全拒绝侍从们的推荐，而是挑了几个看起来最不重口的。

　　参观结束后，安歌大开眼界，但是，一无所获。

　　毕竟开眼界长见识就算是收获了。

　　而在图书馆参观时，哪怕是进入最底层珍稀孤本保管库，系统也没有任何反应，关于三圣书的提示，就停留在“无法定位”那一条，不再有新情报出现过。

　　安歌很是犯愁。

　　毕竟前两本书都差不多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虽然受之有愧，但他确实也不知道如果主动寻找要怎么动手。

　　或许……应该遵从前两本的规律，坐着等第三本也从天上掉下来？

　　难得一天没有参观项目，安歌去了花园探望伤患。

　　狐狸重伤新愈，又丢了项链，每天能维持人形的时间不到一小时，索性回归本性天天四脚着地到处乱跑。

　　而老二则惊吓到死活不肯现身，每天都维持布偶的形式。安歌曾经将布偶扔给狐狸，第二天再去看，就发现布偶明显地变旧了。因为压力太大还脱毛，头顶、侧腹和屁股上形成一个个圆形斑秃，惨不忍睹。

　　安歌只好将布偶收回包裹里。

　　反倒是黄色小怪兽适应得很好，它好歹也是在最大的换乘站：旅行者平原站打过工的，里里外外的各色乘客见过了不少。

　　它发现自己的魔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后，就把对安歌的疑心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激动地向主人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同伴的！”

　　然后，就开始非常自觉地以大君妃的宠物自居了。

　　虽然安歌尴尬地表示：“你先别急着自居，我还没有答应。”

　　小怪兽理解地点头赞同：“雄性求偶本来就非常艰辛，这是大自然的铁则，哪怕贵为大君，也依然要遵守。那就预祝大君尽快求偶成功。”

　　——单从这句话就能看出，这小怪兽也是守序阵营的。

　　不过安歌还是掩面叹息：“我也是雄性谢谢……不过话说回来，你是雌的还是雄的？”

　　小怪兽眨巴了下黑亮亮的大眼睛，用小爪子指着自己：“你看我毛色不够鲜亮，长得还其貌不扬，我当然是雌性呀。”

　　安歌：……自然界确实是雄性长得更花枝招展来着。

　　看着狐狸睡觉，并且和小怪兽聊了会儿天，安歌总算从沉重的问题困扰中摆脱了出来。

　　顺带搞清楚了另外两只宠物的性别——老二是只母兔子，而狐狸跟人形保持一致，是个公的。

　　轻松了一会儿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蒂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Clay先生！Clay先生！大君凯旋归来了！”

　　安歌紧张地站起来：“他到哪儿了？要去接吗？”

　　马蒂斯脸色红通通地喘着气，笑嘻嘻地抬手指半空：“不用，那不就是了。”

　　安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眺望，就见到总是铺陈着橘红色晚霞的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群宛若飞鸟的阴影。

　　日语里将晚霞称作夕烧，就如同字面意义那样，是在夕阳里燃烧天空的一片橘色的绮丽火海。

　　那群阴影仿佛是直接从火海里冲出来似的，为首一头巨龙的轮廓渐渐越来越清晰。

　　跟那头被安歌一个神术吓哭的没出息青铜龙截然不同，是一头体型足有小山大的黑龙，通体宛若被高温精炼出的黑色纯净凝结体，龙鳞上偶尔闪过一道两道犹如被火焰加温后留下的火彩光芒。

　　唯有两只眼睛是金色的。

　　而在巨龙头顶，稳稳站着个威风凛凛的身姿。黑色披风在风里猎猎翻飞，一身漆黑铠甲，手持大剑。尽管面目还没有完全褪去属于少年的稚嫩轮廓，神色却是世间99.9999%的人都无可匹敌的自信与傲慢，仿佛已经成功君临深渊的魔王。

　　在巨龙后面，无数的恶魔展露出经典造型，扇动着双翼追随他们的王。

　　简直像是个恶魔展览似的：各式各样的角、五色缤纷的肤色、造型各异的翅膀尾巴。

　　恶魔大军浩浩荡荡从天际突袭而来，在千魔宫住民们的欢迎声中，降落在王城里。

　　唯有巨龙悬停在王城最中心的位置，低下它狰狞伟岸的头颅，大君一跃而下，稳稳地在半空的花园中落地。

　　然后张开双手，将目瞪口呆的安歌抱入怀中，“Clay哥，我回来了。”

　　男孩的声音低而缓，略带点疲倦的沙哑，仿佛阳光灿烂的海岛上，温柔海风轻轻吹拂着临海别墅里一帘透明窗纱。

　　安歌忍耐着直冲鼻端的血腥气和硌得全身疼的金属甲，回应地抱着他，摸了摸柔软的头发，“欢迎回来。”

　　他其实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比如说，大君到底算恶魔还是人类？起码别的恶魔都现出原形了，而他却仍然以人类的姿势当龙骑士。

　　以及，当初他为什么要选择被翼仔吞噬？虽然他追问的时候，大君讳莫如深，但这让安歌愈发相信，这其中隐藏的原因，也许相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