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男是女亮并不在意，重要的是，你……”

　　“要好好活着。”

　　一向内敛的诸葛亮突然这么说着。我靠在他身上，只觉他的身躯也十分单薄，此时声音却是浑厚低沉、实实在在的有力。

　　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安定。

　　“前些日子，我看到你藏在箱子里的碎玉了……但我恐怕来不及还你一副新的了……”

　　我有些感喟道。

　　“嗯。”他用下颚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不要你还。”

　　“以前与你说过吧……我是从一千八百年后来的，我死后，会不会又回到那里去？”我用力抬头去看他，嘴中仍碎碎念。

　　“不会。”他语气一顿，又继续说：“你会一直在亮身边。”

　　“诸葛亮，其实我还是很舍不得你的。”我说。

　　“亮知道。”诸葛亮说。

　　“挺想念那个雪夜的，还能听你弹琴么？”

　　“想听琴的话，你就给我先活下去。”

　　他语气仿佛重了几分，挽住我的臂膀也更用了些力气。一颗温润的水珠坠落到我的嘴角，我舔了舔唇，咸的。原来是诸葛亮的眼泪。

　　诸葛亮哭了啊。

　　我从没看过诸葛亮哭。我只听说他哭过大汉，哭过先帝，一定也哭过先夫人……怎么他也会为我哭么？他的眼泪太珍贵了，不该为我而流。想到某一个漆黑的深夜，他最终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又会是谁呢？

　　这么一想，我多想是我陪他到最后啊……

　　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药端上来了。

　　诸葛亮一勺一勺喂我喝了，那药又烫又苦。

　　“我知道你怕苦。”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颗莲子糖来，放到我嘴中。

　　“不是多次一举么？”我看他仍拿莲子糖给我吃，纵使虚弱到了极点，还是忍不住轻声笑起来，说：“莲子糖本来就是苦的，它和你……一样的苦。也罢，我倒想帮你把这些苦都吃下去，那样你就不苦了。”

　　我一口气说完，缓了一缓，挤出一个惨白笑容。

　　药喝完，不久便觉得下腹坠胀得很，仿佛被什么急急催促着一般，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我的身体，即将降临到这个世上。

　　诸葛亮见我咬着唇忍痛，说：“痛就喊。”

　　“我在这里，你安心。”

　　都江堰的夜里，他也曾经这么说。

　　我再一次疼出了眼泪，继而夺过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我死了，便在他身上留一个能证明我曾经来过的印记吧。

　　“要下雪了。”

　　我看了眼窗外，说完这句，随着最后的强烈阵痛，猛地觉得腹部一阵轻松，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的身体，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此时再没有一点气力了，我倒在诸葛亮的怀里，即刻失去了知觉。

　　我在漫天飞扬的大雪里看到了诸葛亮，他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背对着我。

　　我喊他，他并不回应。我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起来，我眼见他离我越来越远，忍不住撒开腿去狂追，一边大喊“诸葛亮！”

　　这一喊，到底把我自己喊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房间里，一惊一吓，又出了一身冷汗。

　　“好冷。”

　　我打了个哆嗦。

　　活着？

　　还……活着？

　　我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四周。还是这里，还是相府！不是阴曹地府……

　　我一转头便看见诸葛亮了，他靠在塌边，睡着了。旁边零零散散放置了一些为我擦汗的帕子，已经是白日里了，他是否又守了我一夜？

　　我忽从心底生出一股内疚，感觉自己不争气拖累了他，他本该操劳那些国家大事的，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陪产这些小事上。

　　转念一想，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大义凛然了？大约也是……被他感染了吧。

　　我从塌上艰难坐起，望向窗外，仿佛见到有飞雪飘过，诸葛亮听到动静，转醒，见我坐起了，脸上露出喜色，转而又沉下了脸，道：“怎么又这么莽莽撞撞的，现下正是冬日，若是着了凉便很难好了。”

　　他也没问过我的意愿，几乎是将我强行摁回塌上，又将被褥盖好。

　　甘松，又是甘松。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大汉丞相为我提供的服务，闻到这香味，脸忽然发烫起来，大约又是绯红一片了吧。

　　没想到这一次的重逢，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外边下雪了么？”我问诸葛亮。

　　“嗯。昨夜开始下的。”诸葛亮看着我，简单回答。

　　“咱们第一回见面时，也是大雪。”我看着窗外的飞雪，忽有些幸福的言道。

　　“男孩女孩？”我急急发问，猛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果然已经开始傻了。

　　“不如你来猜一猜？”诸葛亮听到这个问题，忽然调皮起来，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展现出了笑容，让人感到暖暖的。纵使此时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脸庞，但是诸葛亮就是诸葛亮，眼角带着皱纹的诸葛亮，也仍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诸葛亮，他就是最美好的那个人。

　　“女孩。”我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他。

　　这时他再忍不住了，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是。”他一边笑着回答我，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欢快，三次北伐以来，我几乎没有见他笑过。终于是我们的孩子让他笑了。

　　“取个名字吧。”我说。

　　“你已是当娘的了，不如你来取更好些？”他征求着我的意见。

　　“丞相日夜只知忙碌国事，连给女儿取名这样的小事也不愿做啦？”我略取笑他，他见我人精神了些，约摸着也放了些心，回应我道：“丞相又如何？还不是管不住你这张嘴。”

　　我笑了会儿，还是对他正色道：“取吧。”

　　诸葛亮思考起来，不过一会，说：“‘果’字如何？”

　　“并不觉特别。”我回他：“除非有什么典故。”

　　“典故倒也不算。”诸葛亮答：“《周礼》曾言‘果蓏,珍异之物’，取珍贵之意，这是第一层；再者，《国语》中也道‘故制戎以果毅，制朝以序成’，取果烈之意，这是第二层。”

　　这样一说，尽管“果”之一字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却包含了诸葛亮对女儿的万千疼爱与希冀，我也不由被说动，便点头说“好”。

　　乳母抱着果儿进来时，我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是让我活生生疼了三天三夜，被诸葛亮一碗催生汤药催下来的小娃娃。而且，她才八个多月大，是早产。

　　不过大约是因为我身体较为健壮，孩子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大碍，不然我得愧疚死了。

　　果儿全身上下还皱巴巴的，一双小眼睛到处乱看，此时已经不哭了，我将脸贴近她，她亦不惧不怕，就这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我，可爱极了。

　　我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我已经罚阿瞻跪在庭前思过了。”诸葛亮忽然说。

　　“他才那么小，罚他做什么？”我惊奇，又想从塌上蹦起来。

　　“回来路上听说了，若不是阿瞻，也不会让你……”诸葛亮说。

　　“他还不到三岁，能懂什么？”我有些埋怨诸葛亮：“要也是身边的人没有看顾好他，你在外北伐这几年，又可曾好好陪伴过他？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若是要罚他，那么你的责任又该如何算呢？再说，难道咱们丞相小时候就从未调皮过？你不该对他这么严苛。”

　　说罢，我叹口气，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放心，等我好些了，把阿瞻接到我身边也未尝不可，他和果儿两兄妹可以一起长大，不也很好么？”

　　诸葛亮听了，看着我，略为有些惊讶，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也想生个女儿~最近看街上的小孩子都好可爱。

　　大龄女青年不配拥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