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怿耸耸肩。满屋子coser乱逛，她猜想着待会凌苏陌会扮成什么样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笑起，害得经过的coser也点头致意，结果发现笑着的这货眼神飘忽，根本在神游天外。她在礼堂里漫无目的地乱逛，看一会软萌妹子们的宅舞表演，又溜达到出售各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的小摊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心不在焉地打量了场内各个coser的服装妆容，最后得出“愚蠢的人类怎么可能赢得了我家智慧超众倾国倾城的苏陌”的伟大结论。

　　场内温度也比较高，虽然没有空调，挂上厚帘只开一半的门和挤挤挨挨的人群提供了足够的热量，浓厚的二氧化碳成功起到保温作用，尽管难免让人觉得空气质量堪忧。coser们身上披着薄薄的布料来回穿行，观众们不停地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很快大家就一起思考现场卖冰淇淋的可能性了。简怿努力寻找着人少的角落，结果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就算那几个很不景气的舞台旁边也有大群的人在玩游戏和做生意。

　　期间有一组本校学生的时装秀，由服装设计系承办，占据了人气最高的一个舞台。那些服装也说不上有多惊艳，完全的大学生水平。倒是模特应该是从舞蹈表演系请来的，个个都是衣服架子，弥补了一些服装本身的缺陷，总体上也还看得过去。偶尔也会有一两件别具匠心的服装展出，刚出场就引起无数女生的尖叫，毕竟女生对漂亮衣服总是没多大抵抗力。但是在这批设计中简怿也未能找到凌苏陌的风格，更不要说找到她人了。

　　眼看这次展出已经到末尾，后勤组已经在准备下一组节目登台了，简怿转身，打算去别的舞台瞄一瞄。就在她再次迈开脚步流窜在人群中时，清冽的小提琴声像高山上带着雪沫的风瞬间俯冲下来，贯穿了整个礼堂，卷起一地破碎的冰屑。一段凛冽哀婉的前奏过后，钢琴和吉他的和音像沉重的漩涡从海底漫上来，携着深海的压力和沉缓。

　　“风自远方来，浓烈和缓的悲哀……”

　　简怿猛地顿住脚步，扭头向舞台看去，神情近乎急切，眼睛里有什么不断闪烁。舞台中央亭亭立着一个在吟唱的年轻女孩，精致的长裙线条柔滑，白发像飞瀑一样倒挂三千丈，波光流动像氤氲着一层水汽。小提琴搁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前面是那条白色长纱，泼墨一般地洒着几缕飘飞的墨蓝色带，似透明又似浑浊。样式剪裁古典浪漫，像18世纪欧洲的复古长裙，又像古代东方的飘逸裙袍。那个女孩仿佛立身时间的交界，时代的碎片在她身上投射着不同的光芒，她好像从遥远的以前夹带着古旧的灰尘气息缓步走来，却又毫不停留地迎着未来的温暖光辉而去。到处折射银光的长发似乎同时折射了歌声，刺目得难以睁眼，好像睁开眼就会流泪。

　　那女孩在轻吟：

　　“……风自远方来，浓烈和缓的悲哀，

　　带走流年，带不走来途去路的迷霭。

　　窗纱已斑驳，失却满怀，

　　醉生梦死的鬼，碎瑁裂玳。

　　我想的地方，消失了过去未来，

　　彼岸可渡，陌上花开，

　　我在的宇宙，却四面空白，

　　腐泥孕琨，光莹也颓败……”

　　简怿站在台前最近的地方，把歌词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她的生活，她们的生活。以前和以后都不重要，只盼，也只能得现世欢愉。多想有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来路，没有去处，只有现下所有的美好，就停驻在那样一个地方，忘却忧虑。台上的女孩轻阖着眼睛，顶上打下的灯光在她的眼睑上清晰勾勒出睫毛的阴影。

　　“……破空的日光，破碎着美丽，

　　老烟囟静立，看时间游戏，

　　秋叶若坠落，亦是放肆轨迹。

　　仰天无怨，转头寻求，忘所忆。

　　风自情深来，八百里麦荠，

　　遥远的彼方，终是矗立了一个谜。”

　　“苏陌……”简怿喃喃。

　　女孩拿起身后的提琴，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温柔握弓揉弦，弦和指间淌出最后悠长的叹息，旋转着散去。似乎有风吹过，情绪都被拉长。

　　舞台四周渐渐响起掌声，“哗哗哗”地一片像大雨滂沱。简怿呆愣在鼓掌的人群中，显得笨拙突兀。某个角落里有人冷冷皱起眉，敢情这是嫌她写的曲不好，连礼貌一下都吝啬？要不是看在那张词的份上她才懒得动笔的好么。她抬起手，正要跟从台上下来的女孩打个招呼，有人却冒冒失失路也不看地闯进她们中间，她的手只得尴尬地停留在空中。一眼过去发现竟然是人群里傻站着没鼓掌的那个人，她不由得眉头一拧，“咯吱”一声咬得牙疼。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那个人已经无视所有人一把抱住了女孩。

　　“苏陌，苏陌……不会的……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么多？我们有这么多的快乐，你为什么还要担心以后这么多？你想太多了――我不是讽刺我说真的――我们现在都很好，你就别瞎想了，以后的事放到以后去想，你说你是不是杞人忧天啊傻丫头……我知道你眼里的惶惶，我每天都希望你笑得更灿烂，要是我做的不好我会更努力的，你别想太多好不好……对身体不好啊真的，你说你要是像林妹妹那样忧郁死那我得守多长的寡啊……”简怿抱着凌苏陌，手指顺过她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假发，有些手足无措。

　　她心里有些恐慌，对明日未知的恐惧一直都盘亘在心底，只是大家都刻意地避开，未曾提起过。她们的生活，就像两只夜行鬼，在暗夜里幽幽歌唱，黎明一到就灰飞烟灭。这就是世俗的冷笑，锋利尖锐。

　　凌苏陌“噗嗤”一笑，推开她，化着精致眼妆的眼角挂着一颗水珠，嘴角却扬起好看的弧度:“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认出我，这条裙子怎么样？”

　　“那么夸张的出场会认不出？”简怿揉着凌苏陌的头，“很喜欢，你自己设计的。”语气很笃定。

　　“对了，”凌苏陌揪着简怿的衣服让她转了180度，“这次的曲就是她写的，好听的吧？介绍一下，这是万柔抚，我朋友介绍的大名鼎鼎的才女。这是简怿。”

　　“哈？”简怿扯了扯嘴角，扭曲着眉毛，“原来万大小姐叫万柔抚？之前有见过。”她朝着万柔抚点点头，做茅塞顿开样。

　　万柔抚伸手理了下头发，扶着下巴，隐约有点不屑:“原来zero time的主唱叫简怿，之前隔太远没认出你来，在零酒吧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接着她又略带高傲地开口，“这次的曲也是看歌词很喜欢才写的，凌苏陌演绎得很好呢。”

　　“说起来，”简怿意味不明地笑了，把头转向了凌苏陌，“好久以前写的词了，你从哪费尽心思翻出来的？好几年没写过这样充斥着年轻气息的词了。”

　　凌苏陌吐了吐舌头:“我开动第六感，遵循内心对艺术方向的指引，虔诚聆听艺术对我的召唤，于是维纳斯降临在我面前，手里托着那张词。”

　　“这关维纳斯什么事――”简怿怀疑地挑高眉毛，她想起了她们刚认识的时候眼前这丫头就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底翻了个底朝天，不由得鸡皮疙瘩一颗颗立起来，“靠……总有一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等，你说这张词是你写的？”万柔抚不可置信地打断她。

　　简怿嘴角一抽，这种惊讶的语气算哪门子事？“恩，是我写的，怎么了？不过显然她改过，真是淘气。”她宠溺地拍了拍凌苏陌的脑袋。

　　万柔抚的目光恍然大悟，随即又变得探寻，片刻后她轻笑起来:“你是lesbian？”

　　简怿缓慢地笑了，一把揽过凌苏陌的肩，直视着万柔抚的眼睛，朝她微微靠近:“我女朋友，抢不到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反感les而已，我直得很。”万柔抚顺手拿起一支笔，从记事本上撕下半页纸，迅速写了一串号码，“我电话。我对你没有敌意的，只是不大能欣赏摇滚金属什么的，太疯狂了。”她摇摇头，“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词，以后多交流。”

　　简怿侧身接过纸条摆摆手，揽着凌苏陌走开。看着凌苏陌在简怿臂弯里转过身挥手告别，万柔抚心里一阵小火苗乱窜，这样明目张胆不把她看在眼里的人倒是不多，积累几十年的耐心全在这磨光了，她咬咬牙，翻了个白眼。

　　“有模有样。”简怿低声在凌苏陌耳边讽刺，“我俩在零酒吧认识那次的演出，记得不？啧啧，万董的侄女啊。”

　　“明明人家的曲子还是写得很好嘛，虽然乐队玩不过你，写曲还是跟你有得一拼的。”凌苏陌拽着简怿的胳膊晃来晃去，“其实她人挺好的。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记仇，幼不幼稚啊，不就是跟你抢过舞台么？”

　　“那不是她上次表现太骄傲了嘛。”简怿耸耸肩，“回家的票我让柳晴淼订好了。开心点。我跟你讲，你要是再敢翻我那些歌词我就让栾倾把你带回家去。那首歌以后別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