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辰很快反应过来, 失笑，“爸,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清叶。”老人虽然瘦得皮包骨头, 眼神却非常犀利。

　　“没有的事……”

　　“我不记得，你会每天正正经经地接送一个人。”

　　“他是我弟弟，我接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江亦辰不慌不忙地笑。

　　“哦？难道不是因为怕他和别人好上了，非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爸，你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江亦辰走到床边，给老人理了理床铺, “别想那么多，睡了吧。”

　　“我不睡！”老头子生气, “你个小兔崽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什么德行我不清楚？你就是看上人家了。接送就算了, 逮着机会就占人家便宜。”

　　江亦辰惊了，“我什么时候占他便宜？”

　　“就刚才！”老头子说，“你摸他！”

　　“我……”江亦辰一脸冤枉, “我就摸摸他的头, 这也叫占便宜？爸, 你太老古董了。”

　　“我怎么没见你摸别人？”

　　“我经常摸侄儿, 还有我家的狗，你怎么不说我爱我侄儿和狗？”

　　老头子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生气的自家儿子, 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心虚, 暗想, 难道真猜错了？

　　林清叶和江亦辰陪床，两人的互动历历在目，他经过多日观察，觉得十拿九稳了才特地提出来，难道是他瞎想？

　　“爸。”江亦辰坐到他床边，语重心长，“好好养病，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不利于修养。”

　　江明海想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多了，叹了口气，“没喜欢就好，你要记得他是你弟弟，天地人伦在，不能乱来……”

　　江亦辰皱眉，“又不是亲弟弟，怕什么？”

　　一句话暴露，江明海大怒，“还说没有喜欢！”

　　刚才江亦辰表现得太冤枉，差点被这小兔崽子蒙过去。

　　江亦辰微怔，随后道：“爸，没有的事。”

　　江明海冷笑一声，“总之，清叶是你弟弟，他一天是你弟弟，你就不能对他出手。”

　　江亦辰想说点什么，江明海抬手打断他，“你不用解释。还有，蒋家姑娘很不错，之前我们和蒋家多次合作，他们有联姻的念头，我觉得可以。”

　　“爸。”江亦辰的眉目终于冷下来，当然并没有表露出很明显的不快，“我不会联姻，我会和喜欢的人结婚。”

　　“你就不会喜欢上蒋家姑娘？”

　　“我见过她，不喜欢，何况，我喜欢男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江亦辰语气轻柔。

　　房间一下子陷入静默。

　　江明海靠在枕头上，缓缓道：“你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我不是继承人？”

　　“你死了以后呢？”

　　“不是还有姐姐吗？我侄儿挺好，侄儿也可以。”

　　江明海沉不住气了，“你想气死我？你姐姐怎么能当继承人？侄儿更不行。那是外人！”

　　“那不是外人，他们依旧是您的亲人。女孩为什么不能继承集团？就算我真找人结婚生孩子，我也无法保证生男孩……”

　　“那就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江明海打断他。

　　江亦辰揉揉眉心，“爸，你不能保证子孙后代都如您所愿，再说过几十年，我们公司在不在都是问题。商场如战场，一不小心就灰飞烟灭，相信爸爸比我更清楚……”

　　“我看不到以后那么远，但是，我必须保证我在世的时候一切在正常轨道运行。”

　　江亦辰想了一会儿，道：“爸，你知道为什么妈妈走得那么早？为什么姐姐一直对您不冷不热的？”

　　江明海冷哼。

　　“你就是太重男轻女，太重视家族利益了。为了家族，你放弃了初恋情人，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到了如今还要从白姨那里寻找寄托。为了家族，你和并不喜欢的妈妈结婚，当然她也不爱你，为了生继承人一次次让她怀孕，让她心生怨恨，最后闹得整个家冷冰冰的，姐姐也怪您忽视了她……爸，您不后悔？”

　　“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江明海冷冰冰地说，目光锐利。

　　“既然不后悔，为什么要和白姨结婚呢？难道不是因为心中遗憾，白姨恰好长得像您逝去的初恋情人，您才想和她结婚全了自己的梦想？”

　　这话戳到了痛脚。

　　“你想教训我吗？”江明海勃然大怒，然而因为生气引动病情，刚吼出一句就剧烈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江亦辰紧张地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我没事，不用叫。”江明海摆摆手，停住了咳嗽。

　　他的脸更黄了，好像刚才的精神都在一连串的咳嗽中咳了出去，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江明海眸光微闪，面对着瘦弱的父亲，千言万语全部吞了回去，转而说出的是：“爸您放心，我会像您一样生个儿子，继承整个家族。”

　　“你不要骗我，你是我带大的，心思我清楚得很。现在我要死了，你就想哄着我，等我死了就想干嘛干嘛，是不是？”老头子耿耿于怀。

　　江亦辰哭笑不得，“没有骗你。”

　　“没骗我？”江明海狐疑。

　　“当然。”江亦辰柔声安慰，“我会代孕一个孩子，必定有继承人，也不会娶女人为妻，让她认为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孩子，备受冷落。”

　　江明海愣了一下，“你在怪我冷落你妈妈？”

　　“是姐姐在怪你。”江亦辰避而不谈自己。

　　江明海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果然很聪明，当初，我怎么没想到代孕这种解决方案呢？”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江亦辰说。

　　过了片刻，他道：“要两个。”

　　“嗯？”江亦辰没明白。

　　江明海躺在床上，“如果你真不喜欢女人，要做代孕就做两个，一儿一女最好。”

　　江亦辰没懂这句话，这是同意他代孕吗？同意他以后和男人结婚？

　　“女儿好，女儿贴心。担子交给男孩去做，女儿就用来宠。”江明海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后悔这些年冷落了大女儿。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亦辰认为爸爸是真的后悔了，对母亲和姐姐抱有愧疚。

　　“时间太晚了，爸您睡觉吧。”江亦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不能和弟弟谈恋爱，知道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可以喜欢男人，但这个男人一定不能是你弟弟，这是我的底线。”

　　江亦辰步子顿了顿，走出房间。

　　一出了房间，外面的凉风吹拂而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回别墅。

　　二楼走廊很安静，自己房间隔壁的门关着，江亦辰在门前站了会儿，准备开自己的门。

　　咔哒一声，旁边的门开了，穿着蓝色睡衣的林清叶站在门口，“哥，你才回来？”

　　“还没睡？”江亦辰惊讶。

　　“刚洗漱完，正要睡觉呢。”林清叶犹豫地说，“叔叔情况看起来不好……”

　　江亦辰不想多谈，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别担心，睡吧。”

　　揉了以后忽然想起江明海之前指责他喜欢对林清叶动手动脚，微微一顿，收回了手。

　　面前这个人，还是个读高中的孩子，是自己的弟弟。

　　不能出手。

　　他说：“以后我就不送你上学了。”

　　“啊？”林清叶愣了一下，“你不送我了？”

　　说了这话感觉有些暴露情绪，好像在要求对方送他一样，便有些不自在。

　　“最近比较忙，以后都由司机来接送。”江亦辰说。

　　林清叶：“哦。”

　　内心里涌出来的失望是怎么回事？不送正常，江亦辰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霸总，天天送自己上学才不正常吧！

　　“晚安。”江亦辰说。

　　林清叶下意识说道：“晚安。”

　　江亦辰看他一眼，转过身，回了自己房间。

　　此后几天，江亦辰果然不再送林清叶，改成司机接送。同桌陈洋洋好奇地问：“你哥呢？他为什么不来？”

　　林清叶低落地说：“不来了。”

　　理智上知道江亦辰不可能一直接送，但情感上却很失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陈洋洋十分失望。

　　不止不送，林清叶还敏锐地觉察到江亦辰对自己不那么上心了。林清叶不明白原因。

　　就像之前有一段时间，两人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江亦辰就开始特意避开他。

　　很莫名其妙，就像要划清界限一样。

　　之前江亦辰避开他，他会疑惑，有点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这一次，他却很难受。

　　心里哽得慌。

　　然而那种冷淡疏离又不是明面上的，江亦辰依旧待他很好，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总不能跑到他面前问：“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对我冷淡了？”

　　按照江亦辰的行事风格，肯定会微笑着回答：“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到时候尴尬的只有自己。

　　好在复读生课业繁重，为了考上好大学，大家都在努力。林清叶也把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放到一边，专注学习。

　　然而，无法集中精神。

　　脑子里想的始终是那个人。

　　这种低落感，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

　　林清叶是个乖乖牌孩子，哪怕学业繁重，他依旧会抽空陪江明海，和他下下棋聊聊天，以前他话很多，滔滔不绝，这两日却有些寡言少语。

　　江明海感受到了，在他又下错了一步棋后，终于问道：“清叶，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清叶打起精神，“没有啊。”

　　旁边的白丽芳关切地说：“还没有，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心情不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最近课业太重了？”

　　林清叶不想妈妈操心，勉强笑着说：“课业不重，你们不用瞎猜。”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无精打采。”

　　“我没有无精打采。”

　　白丽芳和江明海对视一眼，白丽芳说：“你当我们是傻瓜？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只会让我们胡思乱想，更担心。”

　　望着白丽芳关切的眼眸，又看了看江明海凝重的眼神，林清叶心里一震，他的情绪如此明显？

　　随即内心升起几分自责，妈妈对我这么好，我不该让她担心，江叔叔都快病得要死了，你怎么忍心让他担忧呢？

　　想了想，林清叶说：“我……”

　　两人安静地凝视着他，用鼓励的眼神激励他说出心里话。

　　这就是家人的关怀。

　　一股暖流流进心田，林清叶呼出一口气，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感觉哥哥最近冷落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不大好受……”

　　江明海的目光锐利起来。

　　白丽芳愣了一下，“……江少冷落你？不会吧，我觉得他很关心你啊……”

　　“所以说是我的问题，我想多了……”林清叶强笑，“那个，我会好好调节的……”

　　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过头，正对上江明海的目光。

　　那目光让林清叶有点不自在。

　　江明海道：“你喜欢你哥？”

　　呃？

　　林清叶一下子愣住，随后脸慢慢变红，连忙解释道：“……不是，没有……”

　　“他当然喜欢江少了。”白丽芳理所当然地说，“他是哥哥嘛。”

　　林清叶：“……”

　　林清叶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错误，因为江明海提出的问题是“你喜欢你哥吗”，作为弟弟，正确的反应应该是理解成“兄弟的喜欢”，而他的第一反应却理解成了别的，导致说错了话……

　　他连忙在白丽芳惊讶的眼神中改口，“当然喜欢了，他是个好哥哥……”

　　江明海点点头，表情丝毫没变，像是对林清叶的反应一无所知。

　　林清叶心虚地想：应该……没问题吧？

　　他坐不下去了，找了个做作业的借口走人。

　　刚走到门口，迎头撞上一个人，捂着鼻子抬头，林清叶浑身炸了毛。

　　江亦辰！

　　居然是他！

　　他到底来了多久了？

　　刚刚的话听到没有啊啊啊啊？！

　　“小心。”一双手扶住他的身体。

　　林清叶脑子超级乱，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站好。

　　“撞到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江亦辰伸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他的鼻子。

　　两人相隔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彼此纠缠。

　　林清叶内心土拨鼠尖叫，被一惊一吓，彻底崩溃了，兔子一样从江亦辰身边溜走。

　　江亦辰默默看着他跑远。

　　片刻才进屋，对白丽芳道：“白姨，我有点事想私下和爸爸谈。”

　　白丽芳一听这话就识趣地站起身，离开病房，还贴心地关上门。

　　砰一声，门关上，病房里只剩下江家父子。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江明海的声音缓慢而从容。

　　江亦辰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爸，你和白姨离婚吧。”

　　江明海还没说话，江亦辰又道：“只要你和白姨离婚，条件任意提。”

　　林清叶并不知道病房里发生的事。

　　一个月后的一天，白丽芳突然对林清叶说：“清叶，准备好，明天我们就离开江家。”

　　林清叶十分震惊，“为什么？”

　　白丽芳说：“我和你江叔叔离婚了。”

　　林清叶呆了呆，“为什么突然就离婚了？”

　　虽然一开始就是交易，没有感情基础，离婚很正常，可是也很突然。

　　而且离婚了，他就再也不是那人的弟弟，和他没有关系。如果搬出去，没有交集，恐怕再过几个月，他都会忘记自己这个人了……

　　这样一想，难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