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崔志宁的电话，林清叶从草地上站起身, 朝远处的金毛喊道：“芭比, 回家了！”

　　金毛摇着尾巴哈赤哈赤地跑过来。

　　“走，我们回去……”林清叶摸摸它的头。

　　金毛会错了意, 甩了甩尾巴，又一股脑地跑远了。

　　林清叶连忙叫着它的名字追上去。

　　狗子一看主人追, 更兴奋了, 撒开腿在草地上狂跑，到处遛人。

　　追了一阵，实在追不动，林清叶停下来喘口气。这时，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

　　窦阳。

　　林清叶心头一紧, 这一刻他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出心里是高兴居多还是紧张居多。

　　他知道, 窦阳会给他一个结果。

　　这个电话, 很可能就是得到的最后结果了。

　　心跳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刚才追着狗子跑造成的心跳过速还是因为紧张，又或者两者都有，此刻他竟然有种心脏快要爆炸的感觉。

　　手心微微出了汗。

　　“窦阳？”他小心翼翼地接起。

　　那边沉默。

　　林清叶没敢说话, 窦阳没挂电话，他也不挂。

　　好一会儿, 那边才说：“清叶。”

　　“嗯。”林清叶立即站直了身体。

　　窦阳说：“很抱歉今天才联系你。最近几天我想了很久, 反反复复地想, 今天才想出个所以然, 所以隔了这么久才联系你, 想来这段时间你应当很不好受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晰。

　　听到他的话，林清叶的眼圈微微发红。

　　这个笨蛋，道什么歉啊！该道歉的是我啊！

　　林清叶道：“窦阳，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窦阳说，“好了，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

　　林清叶愣住。

　　什么？

　　窦阳说了什么？

　　“窦阳，什么叫过去了？”林清叶不可思议地问道，“我骗你钱，还脚踏两条船，你轻轻一句就过去了？”

　　“因为你道歉了啊。”那边的声音温温柔柔，暖得不可思议，“我的确很生气，很难接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后来想来想去，发现我生气纠结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清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可我喜欢清叶啊，该怎么办呢？我就想，若我一直生气，清叶肯定不会理我了，不如就不生气了吧，如果我不生气，清叶会不会喜欢我呢？”

　　林清叶：“……”

　　林清叶说不出话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瓜呢？

　　“何况，如果不是清叶，我早就死了。是清叶把我送去医院，还带我解开心结，帮我战胜了病魔。清叶这么好，不可能是那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如果仅仅为了钱，清叶不会做这么多事，甚至可以利用我的病情骗走更多的钱，但清叶没有这么做。”

　　“我一开始找清叶作画，只是想找回当初那种被拯救的感觉，我们两谈恋爱，我的感情也不纯粹。老实说，一开始我也没有……没有喜欢你，只是绝望之下，想找个人慰藉心灵……真要说欺骗，也是我欺骗在先。后来清叶救了我，和我慢慢相处，我感觉清叶身上有了些变化，那种变化让我着迷……清叶，我也是后来才喜欢你的，所以我们半斤八两，你不用愧疚……”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道：“那天你让我考虑，我现在考虑清楚了，你道歉，我接受，然后这件事就过了。”

　　林清叶：“……”

　　他的脑子有些乱，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

　　怎么可能呢？

　　窦阳就这样原谅了他？

　　怎么可能？

　　窦阳又说了句什么，林清叶没有听清楚，心里脑里，都是“窦阳怎么可以这样”。

　　“清叶？”窦阳那边又问。

　　林清叶回过神，“什么？”

　　“我说……”窦阳顿了一下，小声道，“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林清叶愣了一下，随后从那种激烈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苦笑。

　　他不配啊！

　　哪可能从头开始？

　　“窦阳，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另外一个男朋友？”他轻声说。

　　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良久。

　　两人都没说话。

　　片刻后窦阳挂了电话。

　　林清叶拿着手机，站在草坪里望着远处别墅的方向，感慨万千。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答应了窦阳的请求。

　　接触那么久，窦阳的为人他很了解，他是个很温暖的人，小心翼翼祈求爱意，很难有人能拒绝，所以他差一点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理性在最后关头冒了出来，阻止了他。如果刚才答应，那不是喜爱，而是感动和愧疚的结合。如果他真的爱上了窦阳，答应他无可厚非，可刚才那种激动的心情，并不是情人的爱意，而是感动、愧疚。如果因为一时感动答应了，那就是另外一种欺骗。

　　假如他不曾对人动过心，假如他不曾有男朋友，假如一切都纯真无邪，他可以答应，然后在一起，他相信和窦阳在一起，早晚会爱上他。然而……

　　林清叶叹了口气。

　　……

　　林清叶来到崔志宁家里，随后和他一道去不远处的私房菜馆吃饭。

　　原本崔志宁想带他去更远的高级餐厅吃饭，被林清叶拒绝了——晚上时间出门，他并没有向白丽芳和江奕辰报备，所以希望能快去快回。他打算弄清楚崔志宁现在的精神状况，然后再进一步考虑后续处理。

　　钟赤羽已经解决，窦阳那边已经开诚布公，现在只剩一个崔志宁。

　　有了前面两个的积极例子，林清叶不想再拖，直接一次性把三个全解决了。

　　崔志宁当然顺从他的意思，一个月没见面，本就想念得紧，而且林清叶还帮了他大忙，可以说是人生的改变者，再度见到他，崔志宁心中的感情几乎要满溢而出。哪怕现在林清叶想要星星月亮，他都愿意去上天去摘，换个吃饭地点完全不在话下。

　　这家私房菜馆是周围比较高级清静的地方，两人进了包间点上菜，等服务员离去，崔志宁便含情脉脉地望着林清叶，说：“清叶，一个月不见，你好像瘦了些。”

　　林清叶问：“有吗？”

　　“有。”崔志宁说。两人坐得很近，崔志宁自然而然地抬手摸林清叶的脸，“看看下巴，尖了一些。”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直到摸上林清叶的脸，林清叶都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林清叶才慌忙躲开。

　　崔志宁似乎愣了一下，但也没有生气或者有其他不愉快的情绪，收回手，笑着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清叶说：“还好。”

　　然后便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接受培训的事情。

　　“难怪瘦了，原来是天天锻炼。”崔志宁说，“这样不行，光锻炼不吃饭，对身体不好。我再叫份燕窝帮你补补气血……”

　　他说着想去按铃。

　　“别别别。”林清叶慌忙按住他的手，“刚刚点的菜已经够多了，吃不完的。”

　　崔志宁思考片刻，说：“也行，明天我去我奶奶那里拿点燕窝给你。她那边长期堆着各种补品，如果有合适的也给你带一份……”

　　林清叶哭笑不得，“不用，真的不用。”

　　他才十几岁，用得着像老年人一样吃补品吗？正常吃喝就行了。

　　然而崔志宁对他变瘦这件事耿耿于怀，一心想要送，林清叶拒绝几次，他干脆不说话了。

　　林清叶心里又暖又无奈，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开口问道：“你那个药调查得怎么样？”

　　提到药物，崔志宁原本扬起的嘴角抿了起来，眼神也渐渐变冷。

　　“差不多了。”他说，“如今我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就等着选个日子摊牌……”

　　这不是林清叶想听的，眼看着崔志宁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迹象，他忍不住插嘴道：“先等一下。”

　　崔志宁住口，黝黑的眼神疑惑地盯着林清叶。

　　林清叶清了清嗓子，说：“你先告诉我，停了药后，你的病怎么样？”

　　崔志宁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妙的光亮，片刻后，他才慢慢说道：“之前我给一些人透露了被人下药的事，所有人都关心我和继母弟弟的恩怨情仇，还有关于财产方面的事情，只有你……”

　　他顿了顿，轻声道：“最关心我的病情。”

　　林清叶：“……”

　　我当然关心你的病情，因为这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有关系，不过，崔志宁似乎误会了什么。

　　果然，崔志宁忽然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笑意，“只有清叶最关心我了。放心，我的心脏病可以控制，并不严重，至于狂躁症，在美国那边已经有医生帮我调养，以前我经常容易生气，一点小事都容易激起我的情绪，停了药后，我感觉世界清晰了许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情绪激烈了。”

　　“医生说，那个药里面下的东西含量很轻微，对身体伤害并不大，想来……”他嘲讽地笑了一下，“想来下毒者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害我，她只想想要我脾气变坏，让爸爸讨厌我而已。”

　　林清叶感觉得到他心里复杂的情绪，怕他情绪激动，连忙回握住他的手。

　　崔志宁深吸一口气，“张姨对我很好，从小到大，弟弟有的我有，弟弟没有的我也有，待我比亲生的还要亲……就算发生了下毒的事，我经常想，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和弟弟的关系很好，我们虽然是同父异母，可感情一直都很好，家产什么的，我真的不在乎，如果他要，给他就是……”

　　林清叶很意外，若是按照崔志宁以往的暴脾气，估计现在已经发火了，可他只是很平静地阐述他与继母弟弟的关系。林清叶能感觉得到他很痛苦、很失望、很愤怒，然而这些情绪都被控制在一个理性的、不会四散飞溅的范围内。

　　看来……崔志宁的狂躁症，的确好了。

　　林清叶微微收紧手指，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真相告诉他。

　　这种冲动在和窦阳摊牌后冒了出来，时时在心里徘徊着。

　　以前他总担心自己会被三个男朋友打死，便隐瞒了所有真相，欺骗他们的感情，他紧守秘密，形成一种保护自己的盔甲。后来，钟赤羽的离开让他明白，其实分开的结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那时候便萌发了把所有事情告诉另外两个人的冲动。

　　后来和窦阳摊牌，一口气把隐藏的秘密全说了出来，他便感觉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

　　那种轻松和难受，夹杂着私人的感情，迂回着徘徊着，在他体内激荡，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得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

　　所以崔志宁打电话约他出来，他第一反应也是摊牌。

　　反正已经摊牌过一次，不怕有第二次。

　　崔志宁说了许多关于家里的事情。期间丰盛的菜肴上来了，两人边吃饭边聊——主要是崔志宁单方面的倾述。

　　林清叶控制着内心想要摊牌的冲动，告诉自己——先等一下，等他把情绪抒发完。

　　晚饭吃完，两人从私房菜馆里走出来，沿着林荫大道往前走。

　　一团一团的灯光照在地上，四周非常安静。

　　行到一盏路灯下，崔志宁忽然停下脚步，说：“我有个东西给你。”

　　林清叶：“？”

　　崔志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递给他。

　　林清叶接过来打开，路灯的光芒明亮，将盒子里的两枚对戒照得闪闪发光。

　　“这是……？”林清叶抬起头。

　　“咳……”崔志宁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在美国找工匠重新打造的对戒。”

　　“可是之前不是给过我戒指吗？”林清叶疑惑地问，而且他从来没戴过。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不该再接受这枚对戒。

　　如果接受，准备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那对戒指不要戴。”崔志宁说，“扔了吧，换上这个。”

　　“为什么？”林清叶问。

　　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换戒指？

　　“因为那对戒指是他以前准备送给我的。”一个清雅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林清叶站在崔志宁对面，路灯的光芒很明亮，在听到那个陌生的声音的刹那，林清叶很明显地看到崔志宁的身子忽然僵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整个过程非常机械，就像一具关节僵硬的木偶。

　　林清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灯照耀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意识到两人在看他，那身影晃动了一下，从黑暗里走到路灯下方。

　　那是一个拥有黑色头发、奶白色皮肤的美人儿。

　　脸巴掌大小，眼睛水汪汪，鼻子和嘴唇都很小。嘴角天生上翘，一副爱笑的模样。

　　身材有些纤细，骨感，似乎过于清瘦了些，但又十分清爽干净。

　　林清叶看了一会儿，心中升起一丝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他又很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毕竟这样一个拥有罕见美貌的美人儿，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你怎么来了？”崔志宁像是从震惊中回过神，随后上前一步挡在那美人儿身前，低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美人儿歪了歪头，黑水晶似的的眼睛盯着崔志宁，里面笑意和冷意混成的光波光粼粼，“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以前送给他的那对戒指，不是给我准备的？”

　　“黎南希！”崔志宁低吼。

　　崔志宁以前有狂躁症，发起火来非常可怕，没有人敢直面他的怒火。然而那看似柔弱的美人儿却一点也不在意，笑了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林清叶身边，“我问你，当初他送你的那对戒指，是不是样子特别朴素，上面是不是刻着一个L？”

　　林清叶没答。

　　他又说：“如果是，那是他给我的戒指，我姓黎，L代表的是我。”

　　林清叶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忽然间明白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那是他照镜子时的样子！

　　这个黎南希，长得和自己很像，不管是容貌还是身形，简直像是同款！

　　一样的美貌，一样的可爱，一样的身形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