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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2

槊古 13525字 2023-02-07

  戏听完已经快七点了,两人便找了家酒店开了两个单人间。花辞睡之前和曲程程聊天,自从花辞上次向她打听了谈石的事情,这让曲程程误以为花辞对谈石有了兴趣,于是她只要有时间就会给花辞介绍,那些信息花辞都认真看了,遇到问题还会问两句,大半个月过去了花辞觉得她也算是半个混粉圈的了。

  曲程程在手机那段端兴致勃勃地和花辞料到一周之后将会举行的谈石的演唱会,又谈到因为这次的演唱会已经有不少追星的姐妹提前到了杭城,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在杭城玩一玩。

  “明天就是要面基了,有点紧张,但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带着谈石代言的产品去高铁站碰头,这就是我们的暗号!”

  花辞不得不提醒她要注意安全,曲程程好像并不担心,她道:“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姐妹,大家一起反过黑,轮过博,抢过代言,算是半个战友了,不会坑我的。”

  花辞问道:“你怎么知道对方一定是粉丝了?”

  曲程程道:“我们会视奸她的微博,看一下有几条微博和谈石有关,以及超话等级,数据都不会骗人的。”

  行吧,这些女孩子的相处方式不是花辞能理解的,虽然花辞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和陌生人见面,但她身上带功夫,所以也不怕,但曲程程这个小姑娘,安安稳稳地待在校园里没闯过社会,心思单纯,尤其是在晏非和沈伯琅提醒之后,所以花辞格外地担心。

  第二天早上花辞和晏非起了个大早,酒店有自助早餐,花辞便先去餐厅里吃完,一碗坚果酸奶都快喝到底了,晏非才下来,第一眼,花辞还真是愣了好一会儿,晏非花了点时间在脸上装扮了一下,掩饰了脸上的某些五官特征。

  晏非拿了片吐司和一碗坚果酸奶在花辞的身边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解释道:“总不能吓到别人。”

  花辞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晏非道:“两年前,他之前是在国外,两年前忽然回国住了养老院,我那时候去看了眼,不过没有正式拜访过。”

  养老院离百春楼不远,打了计程车,花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之后在登记来访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但很快,张家的小辈便出来见他们,双方都是头一次见面,只是简单地问候了番,花辞和晏非便被带到了张之彦的房间。

  晏非全程都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在进门之前,忽然伸出手拉住了花辞的手腕,花辞顿了一下,瞥了他一眼,见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于是轻轻地反牵了他的手,与之五指相扣。

  张之彦应当是醒着的,他听到动静很缓慢地转过了头,看向了突然上门拜访的两人,混沌的双眼忽然一亮,还没有说话便有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要起身,小辈忙上前扶着,被他坏脾气地甩开了手。

  “晏非,晏非。”他用苍老的声音唤着,“你终于回来了,那场大火怎么就把你的踪迹给烧没了。”

  张家小辈有丝尴尬,忙解释道:“太爷爷,这是晏家的重外孙,跟我一样的辈分。”又给晏非解释,“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子近来糊涂了,经常认错人。”

  晏非抿了抿唇,看着张之彦,话却是对张家小辈说的:“不妨事,他还能记得我的太爷爷,我很开心。”

  张之彦使唤小辈:“赶紧给人倒茶,”他顿了顿,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家里没有以前那样的佣人了,小孩子又不懂事,干活一点都不麻利,也不会看人眼色。”

  “这样挺好的,”晏非道,“民主,自由,平等,每个都是当时我们追求的。”

  张之彦大笑,道:“我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见到这些,当时内战还没闹清楚,日本就反了,好不容易把日本赶出去,自己又打起来了,往后……不提也罢,我倒越来越怀念地下读书会的日子,现在没来由地那些日子,我成日成夜地想那些朋友,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果然来看我了,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的。”

  晏非没有告诉他两年前的夜晚,自己在屋外的树上坐着,看他入睡,只是道:“之前你在国外,我联系不到你。”

  “所以我回来了嘛,”张之彦还有些得意,“我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家里人拦着不让,我就生气了,狐死首丘,我也要落叶归根,让我死在外头怎么可以,于是好说歹说,终于让我回来了,回来就踏实了,今天见到你,我更加踏实了。”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还那么年轻,跟从前一样,年轻漂亮,穿着中山装,胳膊底下夹着本书,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来回一趟,能收一车篓的花,我不一样了,我已经老到下不了地了,家里的小孩嫌弃我,我既不能陪他们玩,还要他们照顾我,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是上过战场扛过枪的,我那些故事他们都不愿意听,觉得都老掉牙了,婉红还活着的时候我可以跟她通个信,好歹有人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想了,想到哭,孩子还觉得我矫情呢。”

  晏非道:“我也在想过去的事情,没日没夜地想,还好,没人说我矫情。”

  张之彦笑了一下,道:“你来沪州,去百春楼听过戏没?我常说那小子忘本,把个好好的戏楼经营成一家酒店,带的角每天用手机拍视频,吊嗓的时候拍,演出的时候排,心思都不在唱戏上了。”

  “刚听过,的确不大好了,没有从前的味道了。”

  张之彦道:“什么都变了,我们以前的屋子也没了,地下读书会的屋子也没了,我来之前让孩子开着车在街上兜了好几趟也没瞧见,还被人摁了好几次喇叭,到了后来,孩子也不耐烦了。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可惜了,我现在都离不开床,如果在两年前,我跟你出去,就我们两个人,慢慢地去找,肯定能被我们找到。那么大的一个屋子,那么长的一条街,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晏非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了头去,不想让别人见到他此时的脆弱,只是,这根本不是丢脸的事,花辞很想告诉他,如果他觉得难过,没有关系,她去把门关上,守在门外,告诉旁人此地闲人勿进,而晏非就可以在屋里自由自在地聊他想要聊的,哭他所怀念和珍藏的。

  但是花辞不愿意开口,晏非这人,一辈子都为礼节所束缚,如果她说话了,无论晏非心情有多糟糕,他都会抹干泪水,打点起精神来应付花辞。换作是花辞,在这样的坏境里,恨不得叫所有人都滾,所以将心比心,她不愿意让晏非的情绪更加失落。至于那位张之彦,花辞当然发现他已经糊涂了,他不停地在说话,没有任何地章法和条理,一会儿说过去,一会儿又感伤现在,絮絮叨叨的,好像要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

  “我还保留着那时候的相片,”终于,张之彦那样说道,他伸出手,指了指床头柜,“我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把这些收集好,也跟孩子们说了,等到我死了,这些相片就跟我一起火化。”

  花辞打开了床头柜,找到了那本相册,晏非颤抖着双手抚上了封面,张之彦笑了:“翻开来。”

  晏非翻开,第一页夹着一朵已经干枯到看不出种类的花朵,但他只是一眼,泪水便滴落了下来。

  “那年,你得了风寒,所以延迟了出国的时间,我在日本参加无聊的赏樱大会,与大和女子调情,你偏偏炫耀似的给我寄了信。”

  晏非当然还记得这件事,也记得那时候他写的是“我也不知该给张兄随信送些什么,想来张兄在扶桑有酒有伴,什么也不缺。正好窗外的桃花开得很好,我便随手折一枝随信越日本海到张兄手里,算是将一春江南景赠给张兄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晏非也不知道那时怎么忽然有了这兴致,或许他只是碰巧读了这句诗,又很喜欢,所以想要附一回风雅。

  他轻声道:“倒是难为你了,还都留着。”

  “是我当时的女伴把它制作了书签,我用得挺称手,东西又小不占地方,便没有把它丢了的理由。”张之彦道,“你往后翻,第一张相片就是我们几个在你的婚礼上照的合照。”

  晏非听到这话,把相册往花辞那侧挪了挪,花辞探了过去,晏非翻了页,看到一张泛黄像素模糊的大合照,里面的人大多很难分辨五官,只能依稀借着黑白的轮廓分辨一下礼服式样继而再分辨出性别。只有中间几个,还能看得清鼻眼,花辞打眼看去,很奇怪,首先注意到的是晏非,他穿着燕尾服,口袋上挂着块怀表,站得正正的,梳着个大背头对着镜头在笑。照片里的他更年轻些,气质也更温润无害,就是个普通的意气风发的书生少年。

  再看,花辞才注意到了自己,穿着老式的现在看来还有点丑的白色礼服,手里抱着捧花,白色的盖头从脑后拖到了地上,至于五官,和现在很不一样,相比现在这副模样,花辞更喜欢原来自己的长相,更加的大气英挺,眉宇间带着飒飒的气质,一看便是那种爱憎分明的姑娘。不像现在,特别的小家碧玉,长得一脸很好骗的模样,唯一的那点冷漠疏离也还是她刻意维持的。

  再往后翻,也还有她的照片,不过大多是和晏非的照片,只有几张,后来因为晏非出事了,他也就没了踪影。晏非翻得很慢,翻翻停停的,问一问张之彦照片后的故事。但是那个时代太乱,通常都是聚少离多,于是照片很快就少了下去,最新的还是婉红活着的时候,拍了张照片让张之彦夹在相册里。

  “怠慢了啊,这么长的年岁里,几个人怎么都凑不在一处,还是怠慢这友谊,怠慢了这岁月。”

  最后,张之彦这样说着。

  “其实,”晏非用块手帕把早上花了心思化的妆都擦了,抚下身子,让张之彦不费丝毫力气就能轻易地看清了他,“其实我一直都在,婉红葬礼的那天我去送了花,只是一直没有胆量也没有这个脸出现在你们面前罢了。”

  张之彦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了。”晏非伸出手,在他的脉搏上探了探,脉搏上跳动得很微弱,本来就是弥留的老人了,123岁的高寿,也是不易了,神也要他放手了,他柔下声音安慰道,“之彦,不要怕,死没有那么可怕,你不要因为害怕这样勉强自己。”

  张之彦道:“我一个人太久了,现在好歹还有人要来照顾我的起居,还能和我说说话,我怕等到地下去了,就彻底是一个人了。”

  晏非道:“不会的,人死了,魂就散了,魄会乖乖地去他会去的地方,如果你执念太深,魄走不了,被留在人间了,那才是彻底的一个人。”

  “我不信,晏非,是不是他们要你来带我走的?我已经快老掉了,你却还那么年轻。”

  晏非不再说话了,他伸出手,在张之彦的眉心一点,将《静心咒》念了一小段,张之彦本来还伸着鸡爪般的手在空中抓挠着,随着晏非的声音,他便慢慢地安稳平静了下来。

  花辞道:“怎么了?”

  “他的魂灵里被人注入了怨气,如果不是刚才离得近了,我也还发现不了。”晏非看他睡安稳了,这才放心地缩回了手。

  “往生人的魂魄里注怨气?”

  “也不是很难,尤其是对这种魂魄已经不稳定的弥留的老人。”晏非道,“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有谁会做这显然不会有成果的事。”

  花辞愣了一下,她迄今所知道的,能自由自在使用怨气的只有恨生和黑袍,就在她还在怀疑的时候,晏非开口道:“花辞,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你,当然这都是猜测,因为魄是不可能被分裂成两个同时有意识的主体,但是,很奇怪,它太冲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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