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乳肉不难做。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的一道菜。

　　但是唐芋在答应了盛鹤年的这个请求之后，却结结实实地觉得为难了。

　　是，她厨艺不错，但是现在的厨艺，也不会比其他馆子里的厨师都好，盛鹤年已经从不同的饭店里买过南乳肉这道菜，然而盛爸爸吃过之后都不满意，唐芋实在是没什么自信，自己做出来的就能让盛爸爸满意。

　　唐芋留心，问了盛鹤年，他几次都是从哪些饭店里买的菜，盛鹤年报出来的，都是有名气的大饭店，唐芋听到之后，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她没有和盛鹤年说，自己悄悄去了他提到的那几家饭店，连着好几天，每天从不同的饭店里买回一道南乳肉，在自家餐桌上和外婆还有唐苗一起吃。

　　唐苗一下子就爱上了南乳肉这道菜，连着吃了几天，依旧没有厌烦，每天都吃得心满意足，不管哪个饭店里买回来的南乳肉，唐苗的评价都是相同的两个字，好吃。

　　唐芋再问地详细一点，唐苗就答不出来了。

　　哪家更好吃？——都好吃。

　　有什么区别吗？——吃不出来。

　　觉得哪里有不足吗？——没有啊挺好吃的。

　　外婆倒是对几家饭店里的南乳肉，做了一番点评，然后唐芋将外婆的点评仔仔细细地记下来，准备扬长避短，综合几家饭店的优点，做出比几家饭店都好吃的南乳肉。

　　可惜事与愿违，外婆在尝过唐芋做的南乳肉之后，说唐芋做的味道还不如几家饭店做出来的，她的厨艺还欠点火候。

　　唐芋没有灰心，她正在琢磨，盛鹤年爸爸觉得自己迟到的南乳肉不是自己喜欢的老底子杭城味，但是老底子杭城味，究竟是什么味道？现在的南乳肉，唐芋觉得味道已经比较完美了，不是盛鹤年爸爸怀念的味道，真的是做的不够好吃吗？

　　唐芋将自己的疑问对外婆说了，外婆也跟着一起深思，“老味道啊？老味道也有千百种，谁知道是什么味道？”

　　“如果硬要回忆过去饭店里的南乳肉，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外婆陷入了沉思，“大概是用的肉更肥吧？说是五花肉，但其实都要肥肉多瘦肉少，那时候人们肚子里没有油水，都爱吃肥肉，肥肉卖的也比瘦肉贵，如果盘子里的瘦肉多了，人们是不乐意的。”

　　“有的饭店舍不得用白糖，用的是红糖，因为那时候红糖更便宜啊。但是说实话，用红糖做出来的，没有用白糖做出来的好吃，红糖味和乳腐味在一起，不协调。”

　　“肉上一定不能省，要有厚厚的肥膘，其他地方大多是能省就省，除了用红糖之外，腐乳也舍不得多用，红乳卤不像现在这么实在，都挺稀的。”

　　唐芋听到外婆的话之后，觉得自己心中有数了，她想比那些饭店做的更好吃是不行了，只能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做出来盛鹤年爸爸怀念的老味道。

　　.

　　唐芋从来没有这么慎重地做菜。

　　做这道南乳肉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手中的刀和勺都比平时重了不少，沉甸甸的，让她抬不起手来。

　　肥多瘦少的长长一条五花肉，唐芋细细地一寸一寸看过去，用小镊子将残存的猪毛都夹下去，一根猪毛都没有放过。

　　五花肉洗净后切成三厘米见方的方块，在沸水中稍氽，捞出后再洗净，与葱结、姜块、绍酒、酱油、红糖、红乳卤一同入锅，加水后小火焖烧。

　　半个小时后，捞出葱姜，再将红曲粉用水调汁入锅。继续烧约半小时，起锅入碗内，加盖上笼，用旺火蒸烂。

　　唐芋第一次对火候这么紧张，简直恨不得用秒表掐着时间，等到南乳肉蒸得酥烂之后，从蒸笼里取出来，滤去卤汁，高高地堆在盘子中间。

　　然后热锅加猪油，放入青菜，炒熟起锅，沥干水放在肉的两边，再将南乳肉汁入锅收浓，淋在肉上。

　　做好的南乳肉，色泽鲜艳，乳香酥糯，蔬菜碧绿，乳肉红润。

　　虽然算不上完美，但唐芋已经十分尽力，是她现在能做出来的最高水平了。

　　这一份不是给盛鹤年的，而是先端给外婆尝味道的。外婆尝过味道之后，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唔，差不多是这个味道吧，有点相似。不过我也记不清楚了，时间隔的太久了。”

　　得到外婆的肯定之后，唐芋又做了一份一样的，让盛鹤年端过去。

　　盛鹤年得到消息之后，早早地就等在唐芋家门口了，唐芋挺不好意思地，就让盛鹤年进到家里坐着等，然后盛鹤年就来了厨房，目不转睛地看着唐芋做菜。

　　唐芋刚刚将肉放在盘子里，盛鹤年就上前一步，着急地想将盘子端走，唐芋连忙说道，“等等，等等！我边上还要放青菜呢。”

　　盛鹤年连忙缩回手，后退到厨房门口，继续看着唐芋做菜。

　　唐芋做好菜之后，盛鹤年大概是不好意思了，这次动作十分慎重，看着唐芋问道，“好了吗？”

　　唐芋点头，“好了。”

　　盛鹤年这才将菜端到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拎着，郑重地向唐芋道谢，“真的谢谢你。那这盘菜，我为家人端回去了。”

　　看到唐芋点头，盛鹤年这才回去了。

　　唐芋看着盛鹤年的背影，能感觉到他的矛盾。无论是之前请求唐芋帮忙做菜，还是这次将做好的菜端回家，盛鹤年说的都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他的爸爸。

　　虽然说唐芋心知肚明，能让盛鹤年这样大费周章地找到一盘合口味的菜，一定是为他的爸爸找的，但是盛鹤年从始至终都在含糊地说“家人”，没有具体说是哪一个家人，唐芋想到唐苗对她说过的 ，盛鹤年和爸爸关系不好，唐芋感觉盛鹤年似乎不想表现出来他对爸爸这么关心。

　　唐芋十分纳闷，盛鹤年和爸爸究竟有什么矛盾？在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能放下吗？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唐芋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唐芋现在最关注最忐忑的，还是她烧的南乳肉，究竟合不合盛爸爸的胃口。

　　.

　　唐芋的忐忑没有多久，大概只过了一个小时候之后，盛鹤年又敲响了唐芋家的门。

　　唐芋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盛鹤年。盛鹤年只穿着衬衫和羊毛衫，连外套都没有穿，就直接走过来了，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唐芋看惯了大家都穿得十分臃肿，乍然看到盛鹤年，突然发现他格外瘦削。

　　唐芋没忍住又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盛鹤年比夏天的时候瘦了很多，夏天的时候盛鹤年只穿一件短袖，唐芋记得他身上的线条虽然紧致，但肌肉还是不少的，但是现在的肩膀和背部，怎么看怎么单薄。

　　唐芋因此对盛鹤年又多了两分关注，然后就发现盛鹤年的一双眼睛有点肿，眼睛里也有不少的红血丝。

　　唐芋心下了然，这是刚刚哭过？

　　“是不是我做的还是不合口味？”唐芋心中一沉，出声问道。

　　盛鹤年连忙摇头，“不是。”

　　“合口味，我爸……”盛鹤年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他吃了就说，就是这个味道，年轻的时候吃到的就是这样的。”

　　盛鹤年将唐芋家里的盘子还给唐芋，再一次道谢，然后拿出钱夹来，“之前的菜钱都是让你垫付的，这一盘菜让你费心了，总不能还让你贴钱，虽然这点钱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但还是要给你。”

　　唐芋第一次听到盛鹤年这么说话——她感觉盛鹤年之前说话，都端着一付老师的架子，颇有几分训斥人的感觉——但是这次，盛鹤年将自己摆在了有求于人的位置上，说的话也格外客气有礼，唐芋一时间还挺不适应的。

　　再加上盛鹤年瘦削的身形、单薄的衣服，还有红通通的眼睛，唐芋心中升起两分心疼的感觉，连忙推让道，“都是邻居，一小盘肉用不了几个钱的，不用了。”

　　盛鹤年坚持要给，唐芋没有办法，只好从他的手里抽出两张零钱，然后飞快地跑回自己家里，将大门一关，隔着大门喊道，“好了！我已经把买肉的钱拿了，都是邻居，我总不能按照饭店里的价钱收你的。”

　　盛鹤年刚刚拿出来的钱，不止是饭店的价格，唐芋刚刚在饭店里买过南乳肉，知道盛鹤年拿出来的钱，是大饭店里价格的两倍还要多，她肯定是不能收那么多钱的。

　　接连好几天，唐芋做菜的时候，都禁不住想到盛鹤年还有盛爸爸，会想一想盛爸爸最近几天在吃什么，依照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吃下去东西吗？

　　唐芋正这样想着，盛鹤年又一次敲响了唐芋家的门，脸上混合着期待和抱歉的神色，“唐芋，又需要麻烦你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