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听到盛鹤年的话十分意外，愣了几秒钟之后，连忙说道，“啊……没关系，一点小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当然放在心上。

　　“您之前说的话，也都是出于对唐苗的关心。唐苗的进步我们都在看在眼里，她能碰上您这样一个班主任真是太好了。”

　　——但是自己作为学生家长，碰到这样一个班主任，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唐苗应对盛鹤年的道歉，脸上笑容恬淡，口中语气诚恳，但是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显然根本不是一回事。

　　唐芋更不明白的是，盛鹤年为什么现在要对她说道歉的话？

　　她觉得盛鹤年说话实在是太直白，一点也不遵守成人世界里心照不宣的社交方式。

　　上次唐芋觉得很有必要更正盛鹤年对她们一家的误解，所以一字一句地反驳了盛鹤年的观点，但是这次面对盛鹤年的道歉，唐芋却只能回答客套话。

　　毕竟是妹妹唐苗的班主任，也确实将全班的学生都教出了不错的成绩，唐芋无论自己心中喜不喜欢盛鹤年，都会对盛鹤年客客气气、笑脸相向。

　　至于唐芋自己的私人感情，她当然是十分不喜欢盛鹤年！

　　但是作为一名成年人，唐芋自然不会让盛鹤年看出自己对她的厌烦。

　　盛鹤年听到唐芋的话，仿佛如释重负一样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容易接受我的道歉。”

　　盛鹤年看向唐芋，脸上满是真诚，“我只是做到了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但你真的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家长。”

　　“尤其是你的年纪比唐苗大不了几岁，但是你却比很多三十多岁的家长都要好。”

　　唐芋移开眼睛，看到盛鹤年真诚的表情，她只会觉得要么自己是个傻子，要么盛鹤年是个傻子，总之两人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完全没办法交流。

　　唐芋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心中生起了一点点愧疚，她的真诚都是装的，没想到盛鹤年的真诚都是真的……

　　唐芋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走完从唐苗学校到家里这短短一截路。

　　盛鹤年人高腿长，一直在迁就唐芋的走路速度，在唐芋加快脚步之后，他甚至没有怎么发现，依旧轻轻松松地迈着步子。

　　唐芋和盛鹤年并肩而走，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唐芋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于是找了一个话题开口，“今天在家长会上，我的食谱好像有很多家长在互相传阅着抄，没有影响你家长会的效果吧？”

　　盛鹤年长叹一口气，“无所谓。”

　　“有些家长自己脑子不清楚，真是别人怎么说也没有用。”

　　盛鹤年看到唐芋不解的目光，对她解释道，“你在家长会上，不是刚刚讲过，父母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对孩子的影响最大？”

　　“不过对于有些家长来说，让他们好好工作，而不是天天打牌喝酒，他们是一定做不到的。能做都也只有抄一份食谱回去扔给家里人，让家里人照着食谱做几道菜了，觉得这样就算是对孩子十分用心了。如果孩子成绩还没有进步的话，就会说孩子脑子笨，那么多好吃的吃下去都没有补脑子……”

　　唐芋听到盛鹤年的话，十分震惊，“您见过这样的家长？”

　　盛鹤年轻笑一声，“见过啊。你也见过。”

　　唐芋不敢置信，“我也见过？”

　　盛鹤年说道，“今天开家长会的时候，坐在你旁边的马小莲爸爸不就这样么，天天赌博喝酒，输钱了、喝醉了，就回家找老婆孩子撒气。”

　　唐芋真的惊讶，“马小莲的爸爸！看不出来啊？他一直对我说羡慕唐苗不用操心，自己为马小莲总是有操不完的心，看着还挺负责的。”

　　盛鹤年似乎已经见惯了这些，无奈地摇头道，“看起来罢了……”

　　盛鹤年的叹息微不可闻，“马小莲挺好的一个孩子，可惜遇上这样的父母……”

　　唐芋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盛鹤年心系班里的每一个学生，而唐芋想的只是，上辈子的时候，她也是一个很糟糕的姐姐吧？

　　好在这辈子，她一定会守护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

　　自从唐苗放寒假开始，唐芋就感觉到，过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厚了。

　　唐芋第一次发现原来过年有这么多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但是唐芋越忙就越是高兴。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年是一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情，这辈子每次看到身边的外婆和妹妹唐苗露出笑容，唐芋就觉得自己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

　　家里需要大扫除，从地板到屋顶，各个墙角都要拿着扫把扫灰，玻璃里里外外都要擦干净，枕套被套褥子都要拆洗干净换上新的。

　　柜子里有好几套大红色缎面的绣花被套，专门留着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用。

　　这时候的被套，名字里虽然也带着一个“套”字，但既不是套上之后系扣子的，也不是套上之后拉拉链的，在唐芋看来，这哪里是被套啊？根本就是一大块布！

　　外婆在打扫干净的地上，铺上席子，再将被套和被子里面的棉花芯铺在席子上，开始自己缝被套。

　　被套将被子正反两面裹住，外婆穿针引线，一趟趟地连着上下两层被套和中间的棉花一起全都扎透，用大大的针脚缝上。最后再将被子的四个角处的被套折好，仔仔细细地缝上。

　　如果硬要让唐芋形容的话，大概可以将被子当做一本书，外婆在给书包书皮。

　　不过这样套上的被套，因为中间都和被子缝在了一起，所以完全不会乱晃悠。但麻烦也是麻烦，每次换洗的时候，都要先拆掉，再缝上。

　　唐苗偷偷地和姐姐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大红色缎面的被套，哪里有纯棉的舒服？晚上钻被窝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冷。”

　　唐芋心有戚戚然地打了一个哆嗦，她也是这么想的，“外婆喜欢嘛，大红色缎面，看着多喜庆？反正就过年这几天用，外婆也舍不得让你多用的，忍上几天就过去了。”

　　唐芋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外婆吩咐道，“今年你们两个去买衣服的时候，顺便多裁几米红色的缎子来，我再给你们做几床新被套，这样正月里也有换洗的，可以整个正月都用大红色的。”

　　唐苗听到之后，立马一张脸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小笼包，眼巴巴地看向姐姐。唐芋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放心吧啊，不买缎面的，姐姐给你裁大红色的纯棉布回家。”

　　.

　　外婆本来不要去商场，让唐芋和唐苗姐妹两人去就可以了。唐芋知道外婆是想省钱，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

　　不过在唐芋给外婆看过她这半年来做生意的记账本和存款之后，外婆顿时就改了主意，“那我就一起去吧。”

　　唐芋和唐苗顿时笑了，唐芋还是了解外婆的，虽然外婆身处的年代艰苦了一点，但是外公一辈子都将外婆呵护地很好，外婆并没有吃过多少苦。之前真正困难的时候，自己会节衣缩食，省钱给唐芋和唐苗姐妹两个花，但是现在知道唐芋挣钱不少之后，外婆自己也就忍不住对好吃的和漂亮衣服动心了。

　　外婆身体硬朗，每天走得路比一般年轻人都多，和唐芋唐苗走在一起，走得比姐妹两个都快，一路带着姐妹两个进了商场。

　　唐苗偷偷拉扯唐芋的袖子，“要是一会儿外婆一定要买大红色缎面的布做被套怎么办？”

　　唐芋拍拍妹妹唐苗的手，“放心吧，我不会让外婆买的。”

　　.

　　唐芋走进商场里，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

　　商场里满满的都是人！

　　热闹程度完全不亚于十几年后商场促销。

　　唐芋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人？”

　　外婆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过年要置办年货，买新衣服，体体面面地去给亲戚拜年啊。”

　　外婆算算日子，“估计是这个月的工资刚发吧？好几个大厂子都是月初发工资。拿到工资后赶紧带着一家人来置办年货。”

　　唐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和发工资的日子有什么关系？”

　　外婆说道，“发了工资手里才能有点余钱啊，很多人都是攒一年的钱来置办年货，每个月吃吃喝喝之后，剩不下几个钱来，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唐芋顿时觉得自己家的生活已经算得上小康了，最起码年货还是想怎么买就怎么买的。

　　三个人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儿，都买了不少新衣服。外婆和唐芋各买了一件羽绒服、一件棉服，唐苗已经有羽绒服了，就又买了一件棉服和一件呢子大衣。

　　唐苗点名要买条绒布，让外婆帮她做裤子。三个人一起去买的时候，发现买条绒布的人特别多，排了好长的队。

　　唐芋纳闷道，“怎么这么多人买条绒裤子？”

　　唐苗说道，“流行啊，穿条绒裤子走路，摩擦会有一种特有的声音，那声音一出来，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回头看呢。”

　　外婆也在一旁说道，“现在大家日子越来越富裕了，过年的时候都想买点好料子。”

　　唐芋难以理解，条绒是好料子？行吧……

　　排队到唐芋的时候，唐芋扭头向外婆问道，“给唐苗做两条条绒裤子吧？要几米布？”

　　唐芋对于做一条裤子要用多少米布完全没有概念。

　　外婆说道，“六米。”

　　唐芋连忙转过头去，对售货员说道，“六米条绒！”

　　等到唐芋把钱付好，外婆把布拿在手里，伸手抚摸过条绒布，笑得眼睛眯起来，“多好的料子啊，这么厚实。六米布，正好给你们姐妹俩一人裁两条裤子。”

　　唐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外婆，“我们俩？一人两条裤子？”

　　外婆用看小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唐芋，“当然，你们姐妹两个都长得瘦溜溜的，一条裤子一米五的布都富裕着呢，六米布当然是四条裤子，一人两条。”

　　唐芋：……行吧。

　　她就当怀旧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