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郗仰躺在水面，巨大黑尾在水中缓缓摆动，他将右手从水里拿出来。

　　这具身体和林郗为人时的那具身体可以说有天壤之别，他过去的身体，可以说更接近秦霄的体魄，不过身高应该没秦霄那么高。

　　想到秦霄，林郗现在的雇主，目前林郗住在秦霄的家里，被秦霄给宠物鱼一样养着。

　　细白的手指骤然握紧，不如就先从秦霄这里着手看看。

　　也就是将秦霄作为预知能力的锻炼对象。

　　从身边的人着手，目标明确，反馈也是及时的。

　　就在这短暂的半个多小时里，林郗就把困扰他的事情给理顺了。

　　仰头望着深邃的蓝天，林郗视线里浮现出医院里的一幕场景。

　　他自然相信人鱼可以在里面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

　　就在刚回来的时候，医院那边联系上秦霄的卫兵，告知人鱼已经度过危险期，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后面只要疗养得当就能慢慢好转过来。

　　谈话林郗听到了，这个世界科技医疗技术都高度发达，就算短腿断胳膊都能安装生物假肢，假肢甚至看起来和真的一样，通过连接上本体的神经，而进行控制。

　　所以人鱼身体要恢复过来，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

　　让林郗比较担心的是人鱼的心理健康，还没被售卖之前，人鱼可以说相当地期待着被人类给买走，也幻想着和饲主友爱相处的场景。

　　结果偏偏事与愿违，购买他的人类就是个变态垃圾。

　　身体上的伤能够愈合，心理层次上面的，林郗不确定人鱼是不是能够放得下。

　　如果有他能够做的，林郗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忙。

　　人鱼在医院里醒来，手臂上插着输液管，他睁着一只没有被纱布包着的眼睛打量起房间。

　　陌生的气味古怪的房间。

　　人鱼没有来过医院，所以不知道这里是病房。

　　当门外传来脚步声，人鱼突然浑身紧绷并且止不住地发抖。

　　而在病房门被护士从外面推开时，人鱼整个身体猛地卷缩起来。

　　他两只手紧紧抱着头，卷缩着腿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人鱼嘴唇不住地多说，随着屋外的人往里走，他不停地开始道歉。

　　甚至当护士走到病床边，伸手去碰人鱼时，人鱼突然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他记得那个人和他说过，不准道歉，不准躲。

　　他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嘴唇，鲜血渗透出来。

　　似乎感觉不到痛，他牙齿往唇肉里深陷。

　　护士本来看人鱼醒来，还挺高兴的，毕竟这个人鱼是秦霄送来的，出了任何闪失他们都担待不起。

　　谁知道人鱼醒是醒了，显然精神受到极大损伤。

　　护士转身疾步离开，去叫主治医生过来。

　　医生给人鱼打了阵镇定剂，人鱼刚醒片刻又倒头昏睡过去。

　　林郗再次到医院来看人鱼是在人鱼被送过来后的第三天。

　　医院给人鱼安排了心理医师做疏导。

　　只是人鱼似乎封闭起了自己内心，无论心理医生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像完全没听见。

　　将这个事汇报到秦霄那边，秦霄安排士兵陪同林郗到医院。

　　和那天早上过来见到的情况不一样的是，人鱼醒了。

　　脸上身上仍旧缠满了纱布，人鱼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得望着窗户外明媚的蓝天，眼瞳里却没有期待和期望，完全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就像是个被损毁的人偶。

　　看到这一幕画面的林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

　　情感似乎就是这样奇特的东西，林郗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意这条棕色人鱼的，当人鱼被人伤害，哪怕最初只是以为做的噩梦，林郗都心里极度的不安。

　　在见到梦境变成事实后，翻滚的怒火让林郗明白，或许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人鱼就进到了他的心里，并且占据了一个他人无法取代的位置。

　　林郗走到人鱼身边，士兵没有跟着进来，士兵把门关上，让林郗和人鱼单独相处。

　　林郗站在病床边，顺着人鱼死寂的目光看向窗户外，并不能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林郗轻声询问。

　　在人鱼店那会他从没有用过这样轻柔的语气和棕色人鱼说过话。

　　“镜！”林郗恍惚记起来，好像棕色人鱼在给他取小名时，棕色人鱼也给自己取了个单名。

　　不过那个名后来好像人鱼自己都忘了，因为没有人鱼用镜这个词叫过人鱼。

　　棕发的人鱼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他把自己的心给关在了一个深渊里。

　　而那个深渊里隔绝了声音，他拒绝任何人进入。

　　林郗看着曾经时刻脸上都洋溢微笑的人，如今被一名人类给迫害地封闭起整颗心来，林郗内心难以平静。

　　他伸手去碰棕发少年的肩膀。

　　少年没有反应，连眸光的波动好像都没有。

　　林郗抿了抿唇，他以前在人鱼店里相当吝啬微笑，这会他主动同少年微笑。

　　“你以前给我取的小黑的名字，你猜为什么我不喜欢？”

　　林郗并没期望着简单一两句话少年就会有回应，他更像是在自说自语。

　　“因为我有别的名字，我以为我们分开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遇到，只是彼此生命的过客。”

　　“看来是我错了。”

　　林郗抬眸看向少年望向的窗外方向。

　　“林郗，我的名字，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叫我小郗，我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叫。”在那一世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亲密的叫林郗为小郗。

　　哪怕是林郗身边的人，他们畏惧林郗，因为林郗倨傲偏执。

　　不是没人企图靠近林郗，想和林郗成为朋友。

　　朋友？

　　朋友这种生物，林郗并不感冒。

　　人和人之间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林郗的观点认为是利益的关系。

　　感情什么的，不过是个可笑的幌子。

　　在那一世，林郗到最后自杀时，都一直这样认为。

　　包括来了这个世界。

　　不过就在那个预知的梦魇过后，林郗陡然意识到他曾经错的有多离谱。

　　还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庆幸自己正视了那个梦境，如果再晚一两天，他有理由相信，他看到的或许将是少年的尸体。

　　而不是还活着的少年。

　　在林郗说完这些后，棕发少年眸光产生了一些波动。

　　他嘴唇细微地哆嗦起来，然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林郗注意到了少年身上的变化，他弯下腰，下一刻将少年给搂进了怀里。

　　林郗轻轻搂着少年，少年身上缠满了纱布，他抱得很轻，以免碰伤少年。

　　“你好好在医院里养病，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林郗靠在少年耳边轻声细语。

　　他从没有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和人说话，这会也不是完全的伪装。

　　他的心里是真的对棕发的人鱼有着喜欢和怜惜，他希望少年能够尽快痊愈。

　　林郗起身打算离开，刚准备走，手指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林郗愣了愣，快速转过身。

　　一直都眼神空洞的少年，这会用一种极度悲恸的神情看着林郗，林郗心口蓦地一疼，他像是能够从彼此手指的接触里，切身体会到少年身上的痛。

　　手背上骤然传来湿意，林郗惊诧，他看向少年的脸庞，少年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了。

　　他哭的无声无息，没有声响，一只眼睛被纱布蒙着，却有泪水浸透纱布，流到他脸上。

　　林郗不是没见过人哭，但这样悲伤的流泪却是第一次见。

　　林郗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泪水能有这样真实的力量，让他心痛的力量。

　　林郗停下了暂时离开的念头，他回到病床边，床边放着一张凳子。

　　坐在凳子上，因为林郗的靠近且坐下，病床上的少年紧紧抓着林郗的手，用的力量非常大，似乎怕一个松手林郗就会离开似的。

　　这天夜里秦霄回家的比较早。

　　他经过花园的时候往鱼池方向看，没见到池水里有人鱼在游动。

　　最近几天林郗比较喜欢在楼顶的鱼缸里待着，自己朋友遭遇了那样的情况，秦霄知道林郗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平静。

　　同时秦霄让士兵多留意林郗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常及时向他汇报。

　　秦霄内心里竟有点担心林郗会不会因为那名残害他朋友的人类，而对同为人类的他也产生警戒和芥蒂心。

　　秦霄往屋里走，穿过客厅他径直往楼顶天台走，推开天台的门，意外里鱼缸里竟也空荡荡的，不见黑色小人鱼的踪影。

　　站在鱼缸前面，眼前玻璃缸透明，水清澈，被风吹得荡起浅浅的涟漪。

　　随后秦霄想起来一个时，中午那会安排看护林郗的士兵报告过，林郗去了医院，去医院看望那条棕色人鱼。

　　楼上楼下都没有，所以林郗是还在医院没回来？

　　秦霄走到楼下客厅，空荡的房子里还留有另外一条人鱼的气息，那股气息似乎同这个房屋已经融合了。

　　在这以前秦霄回这个地方只是回来睡一晚，他没当这里是家。

　　家这个字在他的字典里，像是不存在一样。

　　自从林郗来了后，秦霄自己是有感觉的，他能感觉到这个屋子变得有生机，他感到空寂的心，似乎产生一条裂缝，而一条小人鱼正往那条裂缝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