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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缘以结不解

肉肉喵 15897字 2023-02-05

  “我连着三天没来,师父没生气吧?”

  “你几时见过他有我们凡人的七情六欲了?”铭远打趣完,又肃容道:“郭贵人之事,我们都听说了,公子应当不会怪你的。”

  展念点点头,推开门,莫寻已执谱端坐,清冷日光勾勒他的眉目,恍惚间竟是又消瘦了,展念看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心底无端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她抱琴躬身,“师父……安好?”

  “坐。”

  展念谨慎地开口,“前几日,郭贵人去世,我随九皇子进宫,所以,耽误了早课。”

  莫寻接过她的琴,为之定音调弦,“嗯。”

  展念终于问出疑惑很久的问题,“师父,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是谁?

  早在她初来客栈,对着画像自言自语时,他借由铭远酒后的胡话便已猜知□□。她是以假乱真的福晋,是倾心主子的丫鬟,然而这些身份,莫寻皆不关心,言简意赅道:“我只认你作阿离。”

  “你传授我琴艺,可万一我永远都不以此为生呢?”

  “与我何干。”

  “凡事总有目的吧?你收我为徒,既不要钱,也不指望我学有所成,那到底图什么呢?”

  莫寻按弦听音,将琴递还给她,“无所企图。”

  “……”果然,同莫寻对话,无异于白费唇舌。

  上完课,展念同齐恒、白月小叙几句,便出了客栈,慢慢往回走,忽有几个侍卫打扮的匆匆而来,展念以为又是董鄂府的人,连忙闪身至一旁的僻静巷落,没想到小巷里同样躲着一个紫衣的少年,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终是展念先开了口:“找你的?”

  “嗯。”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年笑得漫不经心,“姐姐,这种搭讪方式,俗了些。”

  展念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说话却如此老成……“我想起来了!上次告诉我九香居有九绝的那个小孩子,就是你吧?”

  “这么说,我与姐姐,倒是有些缘分。”少年倚墙而笑,“喝一杯?”

  展念还未开口拒绝,少年已拽着她向小巷深处行去。展念观他衣饰,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若贸然违逆他,小公子撒泼耍赖起来,只怕还需胤禟出面摆平。可眼下的境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也不认为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危险性。是以她耐着性子,任由少年将她拽至一个小馆门口。

  古朴的小院,疏落的翠竹,潺湲的碧水,几间小屋隐现其间,迎风招展的酒旗上书“幽篁里”,很是宁静安然。

  一位少女迎出来,眉目间有难掩的心痛和神伤,“公子再来,可没有酒了。”

  少年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怎么,你不喜欢我来?”

  少女咬唇,“公子……里边请。”

  少年转头对展念道:“这是店主的小女儿,忆岚。”

  忆岚眸色微黯,“这位小姐衣着华美,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展念何其人精,面对少女的醋意,急忙撇清自己,“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被他莫名其妙拉过来的。我是谁我在哪儿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

  忆岚释怀,无奈地看向少年,“罗真,你又胡闹。”

  罗真扬长而去,“上酒!”

  小屋内甚是清新简单,入目皆是碧绿的色调,一桌,一榻,一琴,一案,布置得极是风雅。展念赞道:“大隐隐于市,想来店主是个出尘的隐士。”

  罗真拿起酒壶,自顾自灌,“忆岚祖上是朝廷高官,后来倦了官场风云,便辞官开了家小店糊口。”

  “好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偏偏看上你。”展念看着他模仿大人的样子猛灌一气,终于忍不住伸手夺过他的酒壶,“你还小,这样喝身体会垮的。”

  罗真制住她的手腕,“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放手。”展念神色不曾变,“不然我告诉你九哥。”

  罗真一抖,连忙放开手,“你,你怎么知道……”

  “上次见你,我就觉得有些眼熟,现下终于想起来了,”展念不慌不忙吃着桌上的小菜,“塞外围猎,配白羽箭的是你吧?当时隔得远,所以没太记清你的样子,十四阿哥。”

  “你是九哥的什么人?”

  展念面不改色,“女人。”

  胤祯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符合此定义的人选,然而胤禟在私事方面素来低调,他试探着询问:“月嫂嫂?”

  月嫂嫂,完颜月?展念内心小有醋意,“怎么?你觉得你九哥喜欢完颜月?”

  胤祯低头继续喝酒,“不知道。”

  展念撑着下巴看他,“有什么事,非要喝这么多酒才能排遣?”

  胤祯素来散漫的眉眼幽幽的,“郭贵人的事,姐姐知道多少?”

  展念斟酌开口:“你是说,德妃娘娘?”

  胤祯怆然一笑,“父母有过,敬而不可违,劳而不可怨。”

  德妃此计,实是高明至极,一方面限制胤禟,打击胤祀,一方面离间胤禟与胤祯,亦是分化胤祀势力之举。展念记得,历史上,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同属“八爷党”,私下相交甚厚,虽说十四阿哥胤祯眼下仍算个孩子,尚不够成为胤祀的左膀右臂,但德妃必定是看出自己这个小儿子对胤祀的喜爱,所以试图将这种“喜爱”扼杀在萌芽中。

  展念深知,胤禟不会因为德妃而迁怒胤祯,但理智上清醒是一回事,心理上膈应是另一回事,再相见时,两人断不能如从前一般清风明月,欢畅言谈了吧。

  展念叹一口气,轻轻与胤祯碰杯,“这世上的路就是这样,同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胤祯的眉宇有隐忍的痛苦,“我虽不认同额娘所为,但,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他不会的。”展念放下杯盏,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只想早些离去,回到胤禟身边,“只要你还在,他就不会伤害你的额娘。”

  推开门,回廊下等待的忆岚吓了一跳,红着脸解释:“我,我并非要偷听……”

  “与其这样远远地看,倒不如走近些。”展念微微一笑,“别再让他喝了,身体坏了长不高的。”

  展念走出幽深小巷,回到主街,心头仍是有些怅然,那夜胤禟的话久久回响,他说,他们都走了。十一皇子、郭贵人去世,六公主远嫁,胤祀猜忌他,胤祯提防他,这条路,已是越走越寂。

  停云堂的小桌已摆好饭菜,胤禟正举筷拣菜,展念本以为是他惯常的挑食,细看之下,却发觉他是将某个盘碟里的辣椒丝都挑至一旁。胤禟很少吃辣,展念却是无辣不欢,然而在吃之前,定是要将一切辣椒丝、辣椒籽、辣椒片统统挑出,这是她二十多年始终改不掉的怪癖。

  偌大空旷的屋室,胤禟独坐其中,低头专注于手上动作,面容是惯常的平淡无波,只是在终于挑拣完成以后,眉眼有几不可察的上扬,虽然不过一瞬,有如稍纵即逝的晨露,然而映着身后寒江雪寂石面的屏风,竟透出余韵悠长的温柔。

  此后流年无数,光阴暗换,纵然风霜雨雪,天涯万里,展念却忘不掉此时的少年。

  终其一生也放不下的原因,或许,正是从此刻起。

  展念走至他身边,一语不发地俯身抱住他。

  胤禟微微一怔,“怎么了?莫琴师训你了?”

  “没有,我遇见十四阿哥了。”

  胤禟身形一僵,沉默半晌,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要难过,我会陪着你。”

  胤禟淡笑,拍拍她的背,“好了,坐下吧。”

  展念站着,他坐着,是以展念抱着他的姿势的确别扭,展念用脚将凳子勾过来坐下,仍不肯撒手。

  胤禟似是无奈地叹气,语气却极温和,“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能拿我怎么办?”

  胤禟抚上她的后脑,加重了语气,“吃饭。”

  “哦。”展念这才放手,又将凳子朝他身旁挪了挪,方举筷用膳。

  胤禟亦举筷,动作却轻顿,漫不经心地问:“十四弟……同你说什么了?”

  展念便将如何偶遇胤祯,如何坦明身份,如何谈论德妃等事一五一十说了,胤禟静默地听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问:“你怎知我不会?”

  “不会什么?”展念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会伤害德妃吗?”

  “嗯。”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胤禟不置可否,笑道:“昨日,八哥特意叮嘱我,切莫逞一时意气,使十四弟为难。”

  胤祀是真心关怀他的两个弟弟,还是仅仅出于政治上稳定的考量?展念不好说,只讷讷地应:“嗯,八爷的话,不无道理。”

  “我与他们相交多年,到头来,信我的却只有你。”

  展念捧着碗朝他身边再挪一寸,“嗯,其实,也许你换个角度想问题,会稍微好受一些。”

  “何意?”

  “至少,在这个荒唐的尘世,还有一个人,信你,知你,爱你。”

  “阿念……”胤禟凝望她,她亦坦荡地与他对视,眸色磊落光明如星月,是他从不曾遇见的热烈直白。

  有女如云,无人类卿。

  秋去冬来,新岁将至。

  胤禟因守孝之故,进宫与宜妃小叙片刻便回府,并不参加除夕的夜宴。府上也只是象征性地挂了寥寥几个灯,不敢布置得太过喜庆,细看之下,竟颇为冷清。然而展念在二十一世纪,有朋无亲,所谓阖家团圆的日子,素来都是她一个人过,习惯了也并不觉得难忍,是以今年,倒觉得比往常热闹一些。

  展念呵手立在廊下,看着知秋在园中扫雪,虽说郭贵人去世,府上无人敢穿红衣,但丫鬟们发间的红绳,总透出几分喜庆。展念本欲帮忙,知秋却坚决不允,只得作罢。

  去年的除夕,她在做什么呢?

  在上春晚。

  展念忽然觉得滑稽可笑。

  扫雪已毕,知秋回到廊下,双颊通红地跺脚,展念替她拂去发上和肩上的落雪,知秋照例说着“不敢,不敢”,展念照例充耳不闻,一把勾住她的肩,笑得如同风流公子,“咱俩谁跟谁啊,知秋姑娘索性从了我吧。”

  知秋和佟保认定了展念是董鄂家的小姐,于是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譬如知秋再不同她玩笑,说话时总带着小心和客气,但展念素来是个厚脸皮的人,见了面依然嘻嘻哈哈,毫无芥蒂,如此数月,知秋才渐渐放开手脚,不再满心敬畏。

  知秋赶忙跳到廊外,“不从!”

  展念从廊角搓起一团碎雪,捏成一个球便向知秋砸去,知秋闪身避开,下意识俯身捏一个雪球反击,然而在出手的刹那,却有些犹豫。

  “啪”地一声,一个雪球已不偏不倚砸在她的裙摆。知秋抬眸,廊下立着的女子正得意洋洋地微笑,眼角眉梢都是挑衅。知秋登时没了顾虑,用力将手中的雪球掷出。

  展念此前只在拍戏时,出于剧情需要偶尔表演打雪仗的场景,实战经验几乎为零,面对炮火猛烈的知秋,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她亦跑至园中,到处搜寻成堆的白雪,一边还击一边嚷:“我认输认输认输!”

  知秋正打到兴起,自然不肯罢休,展念按照现代人的游戏规则,下意识又嚷道:“我表演节目!”

  知秋感到新奇,手里仍谨慎地攥着两个雪球,警惕地问:“表演,节目?”

  展念向前行了几步,走路的姿态俨然是男子的模样,“我与你去,如何?”

  身子一转,展念的体态又款款如少女,轻轻扬起下巴,透出天真烂漫的娇俏,嗤道:“今日倒奇,你不伺候九爷,反来寻欢了?”

  再一转,又是男子的仪态,好言好语中有谨慎的喜悦和期待,“今年不同往年,塞外不似府中诸事忙乱,主子的脾气你并非不知,那是瞧不得一个闲人杵在眼前的。”

  知秋终于瞧出来,展念分明是在模仿塞外中秋那日的她与佟保。她被这惟妙惟肖的模仿吸引住了,笑个不住,“这么久的事情了,姐姐竟记得一字不差,连神态都是不错的。”

  展念神情一肃,做了一个掀帘而出的动作,面目冰冷,气度清贵,“是么。”

  “佟保”大惊,连忙跪倒请罪,“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九爷”仍是淡淡的,“还不退下。”

  同样跪倒的“知秋”偷偷问身边人,“九爷不责罚我们吗?”

  “佟保”一边起身,一边将她拉起,“笨!主子是准了我们……”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忍无可忍的低笑。

  知秋本已笑得绝倒,闻声转头,只见月洞门前,佟保正垂头请罪:“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知秋恍惚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佟保的肩头微微耸动,虽是请罪,却明显憋了满腹的笑。

  展念问胤禟:“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胤禟眸中亦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不过声音还算平稳,“打雪仗时便来了,见你开心,未忍打扰。”

  知秋猛然惊觉,这个九爷心尖上的女子,拜她所赐,已是乌发蓬乱,双手通红,满身碎雪。不由双膝一软,“奴婢有罪,请九爷责罚。”

  胤禟心情颇佳,语调都比平素温和,“你们先下去。”

  待二人退下,胤禟方上前握住展念的手,“换身衣服,我带你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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