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千代醒过来，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窗外依然天黑，她抬手在床头挥了两下，感应小夜灯瞬间亮了。

　　她侧身望着季暮沉睡的面容，昨晚求婚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垂眸打量手上的戒指，忍不住笑了，目光又转向他，静静这么看着，哪怕人在眼前，都觉得看不够。

　　一想到自己即将出国，心里便舍不得，如今已经习惯依赖他，再也无法想象自己独自生活的状态。

　　千代伸手，食指沿着他的额头慢慢滑向高挺的鼻梁，又调皮地继续往下，指腹还没碰到嘴唇时被一只手摁住。季暮闭着眼睛，微微扬起嘴角问：“怎么不睡了？”

　　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困倦的沙哑慵懒，像在撩拨千代的心，想多听听他说话。

　　她思忖几秒，忽然开口：“季暮，我们结婚吧。”

　　季暮依然未睁眼，笑道：“你想什么时候结婚？秋天？还是冬天？”

　　千代回：“明天。”

　　季暮闻言，倏然睁开眼睛注视她，静默几秒后，将她温柔地搂入怀中，亲了她额头一下：“好啊。”

　　千代对他波澜无惊的反应感到疑惑，追问：“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选择明天吗？”

　　季暮再次看向她，随后牵住她戴戒指的手，低头虔诚一吻：“千代，你要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结婚，只是在等你准备好。”

　　千代顿时笑了，圈住他脖子道：“刚办完签证，户口本还在我这儿，咱们明早就去领证。”

　　“好啊，不后悔？”季暮问。

　　“不后悔！”

　　季暮倾身吻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轻触碰，千代闭上眼睛被他亲吻，被他浅尝即止地慢慢吻遍全身。季暮捞过空调被覆在两人身上，相拥而眠。

　　等阳光一点点地照进来，千代终于清醒，发现身畔已经空了，她起身捡起睡裙套上，踩着拖鞋下楼，去找季暮。

　　屋内没人，她从后门的台阶下去，走向玻璃花房，果然发现他站在一堆绿植中。屋顶的阳光倾洒而下，笼在他的短发泛着淡淡晕辉，他衣着宽松，手里握着水管，悠闲地浇灌脚边的绿植，模样清俊，让人莫名有一丝心安和甜蜜。

　　“找到你了！”千代向他走近。

　　季暮回头看见她，将水管递过去：“要不要试试？”

　　“好啊。”她刚接过来，季暮突然靠近，把她圈在怀里，一同握住水管的花洒，浇淋一盆美人蕉，千代听见他低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给你看个好玩的。”

　　千代还没反应过来，看见他忽然将花洒朝上，喷向阳光照耀的空中，水雾如同细雨般在光影里飘荡沉浮，形成一道漂亮短暂的彩虹。

　　“好美。”她回头兴奋道，“突然想起我们去优胜美地见到的彩虹瀑布，也特别好看。”

　　季暮笑：“如果喜欢，今年我们找个时间再去，可以在公园内露营。”

　　“好啊，下次我一定要多拍点照片。”

　　季暮关掉水阀，目光直视她：“那么在我们去旅行之前，是不是应该把证领一下？”

　　“嗯？”千代一愣，随即回想起早上的事，脸红了。

　　季暮逼近：“这么快就失忆了？我可记得某人早上主动催婚来着。”

　　千代恼羞成怒，回道：“谁忘记了，我记着今天去领证。”

　　“行，那走吧。”季暮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千代反倒慌了：“咱们去哪儿？”

　　季暮瞧她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去吃饭啊。”

　　千代捶了他一下，这人忒坏，拿她逗猴呢。

　　他顺势揽住千代，哄道：“没开玩笑，吃完饭咱们就去领证。”

　　千代抬眸看他，提出要求：“早上想吃面。”

　　“可以。”

　　“还想吃煎蛋。”

　　“没问题。”

　　“我还想……”

　　“想吃什么统统给你做。”

　　“我还想亲你。”千代踮脚亲了他一口，两人搂着彼此一起走出阳光房。

　　民政局一楼大厅，季暮拿了号码等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时，千代内心开始紧张，但这种紧张是满怀憧憬和喜悦。她偏头望向身侧的男人，白色衬衫，头发搙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瞧上去英俊又清隽，而此刻他双手撑在膝盖，虚虚地拢成拳头，严肃沉默的模样莫名看着想笑，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紧张，他也是。

　　“19号。”有人站在门口喊道。

　　季暮抬手，条件反射地喊了声：“到。”

　　周围一圈人望过来，都努力憋着笑，那位工作人员也笑了：“咱这儿既不军训也不上课，您喊到算是怎么回事？”

　　前面一对小夫妻彻底笑出了声，千代红着脸拉住季暮胳膊，穿过等候区的座椅，进入摄影棚。

　　摄影师提示道：“女士肩膀叠在男士的前面，代表老公今后要保护、尊重自己的妻子。”

　　千代头一回听说这个也有讲究，和季暮调整位置，两人都冲镜头看着，听摄影师指挥：“好的，俊男美女，甜甜笑一个。”

　　“咔嚓”一下，定格了红色背景下两人幸福甜蜜的笑容。

　　从民政局出来，千代反反复复地翻看手中的结婚证，明明才几个小时，自己怎么眨眼就结婚了？好不真实。

　　“季太太，接下来想去哪儿？”季暮瞧她傻傻发愣的模样，笑问。

　　这一声“季太太”让她踩着地了，过来领证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去哪儿，迫不及待将结婚的喜讯告诉那人。千代挽住他：“季先生，陪我去一个地方。”

　　车子一直往郊区开，途经一间花店，千代买了两束花，满心欢喜地去看她。

　　两人抵达北郊的陵园，看望过千郇后，又继续沿着青松小径往上走，最终停在一面黑色斜卧石碑前，千代将那束康乃馨放在旁边，缓缓开口：“妈，我今天结婚了。”

　　季暮见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揽住千代的肩膀给予安慰。他知道这并不容易，自从过年那会儿姜慧病情突然恶化，当晚虽抢救过来，但身体的机能都已经衰竭，没熬多久，人就走了。

　　他是陪着千代度过那段黑暗的时光。办完丧礼后，她很快进入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回到家就一个人躲在房间的浴室里啜泣。他没有干预，因为知道这是必然要经历的一段痛苦，唯有默默陪伴。失眠时陪她看部电影，天气好去公园走走，工作不忙就下来偷偷看她一眼。直到有一次，她收拾母亲遗物时，翻出一张幼年时和母亲的照片，突然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了一场，人这才渐渐走了出来。

　　“我没事。”千代眨了眨眼睛，回道。

　　季暮便垂下手，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听着。

　　千代又继续道：“爷爷奶奶对我很好，季暮也对我很好，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您完全可以安心。马上我就要出国留学了，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但我心里会一直惦记着您。”

　　她说着说着，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好像回到每次寒暑假结束，自己要出远门前念叨几句似的，好像母亲还在，心里对她依依不舍似的。

　　阳光越来越炽热，千代站在石碑前许久，吐露完所有想说的话，这才对季暮说：“我们回去吧。”

　　“好。”季暮走在后面，离开前看了一眼石碑，心里默道，“阿姨，我会照顾好千代。”

　　随后，与千代并肩离开。

　　回程季暮特意绕了远路，途径一片海滩，他将车子停在一处空地，想下车带千代散散心。

　　千代看到这片蔚蓝无边的大海，远处还停了几艘渔船，笑道：“原来海市真的靠海啊。”

　　“这是什么傻话？”季暮笑。

　　“我只清楚它是沿海城市，但没曾想离大海这么近。”千代吐舌道，也知道自己傻乎乎的。

　　她踩着粗粝的沙子缓缓往前走，海风卷动她的裙摆，一漾一漾地贴向她的脚踝，心情又变得特别好。她转过身，倒着边走边问季暮：“季老师，我要出国读书了，如果想你怎么办？”

　　“飞去看你，随传随到。”季暮双手抄兜，任由海风吹乱短发，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

　　千代又道：“可是我每天都想你。”

　　季暮蹙眉，故作思考一番，认真道：“那我去美国开家分公司，这样可以常驻那儿，陪你留学。”

　　千代笑得不行：“开公司太慢了，你每天给我打个视频就满足了。”

　　“这么简单？”季暮问。

　　千代一扬头：“嗯，就这么简单。”

　　她话刚落，一脚踩进沙坑里，被季暮眼疾手快地托住，人没摔倒，但鞋子有很多沙子，难受死了。

　　“鞋子进沙了。”千代道。

　　季暮瞧她一眼，笑着无奈蹲下，将她双手搭在自己肩膀，脱掉她左脚上的鞋，耐心清理沙子，又伸手轻轻拂去脚上多余的沙粒。

　　千代注视着季暮温柔的侧脸，心像浸在蜜罐里，甜滋滋地偷笑。她拿出手机拍下季暮帮她清理沙子的模样，随后又迅速同结婚证书的存图一起发了朋友圈，附文：“季先生，季太太爱你。”

　　季暮站起身时，千代冲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得意道：“我老公真帅！”

　　他被这个厚脸皮逗笑，见她笑得明媚灿烂，正想俯身亲她，结果两人手机同时响了。

　　一个来电显示父亲，一个来电显示爷爷。

　　季暮与千代对视一眼，她惊恐道：“完了，我忘记屏蔽爷爷和叔叔他们，这下全都知道咱俩领证了。”

　　他却笑着揉了下千代的脑袋，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回去负荆请罪。”

　　海浪翻涌，扑向两人的脚旁，卷起一道道洁白柔软的浪花，淹没两人牵手走过的地方，白浪抚平沙滩的皱纹，却依然留下两行紧紧依偎的足迹。

　　阳光热烈，水波温柔，我和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