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母神大人为何要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少主的声音几乎要低到尘埃里，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没问你，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她身上有你一半的生灵，是你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现在人就在眼前，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我听得出来，虽然她讲话是直接了些，但她真的很在乎这个儿子。又因为我身上原本就有少主一半的生灵，后来我重伤他又为我疗伤，所以一进塔的时候，她就认错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认出我并不是少主之后，才会恼羞成怒地质问生灵一事。

　　我一直想着要将这生灵还给少主，可顾曲死活不肯告诉我方法，而我也实在不知道该问去。

　　她这么一说，少主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道，“母神大人，如你所说，她一个凡人罢了，身上没有什么生灵。”

　　少主的回答她显然不满意，冷笑道，“是舍不得吧，她的身上不光有你一半生灵，还有你上百年的修为。无妨，小戚，伤天害理的事，就交给母亲吧。”

　　“不要。”

　　“你敢。”

　　少主和顾曲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哥哥也已经拔出了长剑。

　　气氛一下子，压抑到了极点。一直静静站着没说话的青凤这时突然跪倒在地道，“少主，你就不要违背大人的意思了吧。”

　　顾曲原以为她跪下来是为我求情的，哪想却说了这样的话，但偏偏他暂时又不敢走开，生怕花衣神母真的会对我下手。

　　好在休息了一会儿，我也能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众人中间道，“你们不要吵了，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

　　说完，我又面向少主道，“如今能物归原主，便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我看见少主的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各种纠葛，内疚，惭愧，和不忍。

　　他一直没开口说话，顾曲急了，忙走上前，护住我道，“扇子，你知不知道？除了死，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将生灵还给杨守戚。”

　　其实顾曲不说，我也猜中了大概，否则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告诉我。

　　我轻轻推开他，嘶哑着声音道，“少主，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主看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子，也顾不得那么多，忙上前扶住我，他道，“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眼神坚定，言语平淡地就像一杯水。

　　他好像根本不关心，我要他答应的事。我本想说，泪水却涌出了眼眶，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我才知道，他原来心里一直有我。

　　哥哥见此情形，提剑冲了上来，拦着我前头道，“你要是想杀我妹妹，就先杀了我。”

　　少主站在我旁边，我知道，他是想劝哥哥，不要这么冲动。

　　可已经来不及，花衣神母只不过轻轻地朝他击了一掌，哥哥便飞摔了出去，口吐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她冷笑一声道，“你们不如一起上，好让我省力些！”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先生这时走上前，朝她拜道，“大人息怒，少主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是时辰未到。大人有所不知，就算现在取了这丫头的性命，但封灵薄遗失已久，怕是无法归位啊。”

　　在潋月阁，除了少主之外，我很少见陆先生对一个人如此恭恭敬敬。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陆先生是少主父亲手下多年的老臣子。只是我一直都没问，少主的父亲是谁，好像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我知道陆先生是在为我拖延时间，好想法子来救我，顾曲也听得出来，走上前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怕到时候灵王怪罪下来，杨守戚也难逃活命。到时候，这生灵什么的，就算还了，又有什么用呢。”

　　顾曲这话倒提醒了在场的每个人，当然花衣神母听后，也是微微一怔，封灵薄丢失可不是什么小事，五百年少主就是因为此事而没了血肉之躯。这样的过错，她当然也不至于傻到再犯第二次。

　　“陆先生，我念在你这么多年照顾小戚的份上，就网开一面，下次再说谎，我定不饶你，”她丝毫没有理会陆先生的好言相劝，反倒以为是陆先生在撒谎。说着又同顾曲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同我这样说话，我告诉你，这天下除了灵王，我爱杀谁就杀谁，没有人管得着。”

　　她这话一说出口，我分明看见顾曲的眼眸里有火焰在燃烧，像是戳到了他心里的最痛处。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哥哥掉落在地上的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提剑，朝花衣神母的身上狠狠地刺了过去。

　　剑锋刚走了一半，就被狠狠地折断了。花衣神母又击了一掌出来，顾曲轻快地避开。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原本站着的身后墙面，被劈出了一个大窟窿。

　　少主原想上前帮忙，但似乎也不知道该站在那边，而又生怕他们这样激烈的打斗会误伤到我，索性扶着我退远了些。

　　虽然顾曲的武功修为极高，但远不及花衣神母，很快他就败下阵来，口吐鲜血。

　　“小戚，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缓缓地朝我走了过来。

　　陆先生慌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谁知她丝毫不留情，同样给了陆先生一掌。

　　“我答应你，只要你杀了她，我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她的眼里只剩下冰冷，没有半分感情。

　　“母神大人，他们没有骗你，封灵薄真的丢了。”少主道，我听见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绝望。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这回是终于相信了，喃喃自语道，“丢了，好端端地怎么会丢呢？”

　　“所以，就算我杀了她，也一样无济于事，倒不如先留着她。”少主说着，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他是在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想办法。想到这里，我也紧紧地握住了他，以示回应。

　　片刻的沉默过后，我看见花衣神母脸上突然变得狰狞，“就算没有封灵薄，她也不该活到现在。”

　　她刚抬手，少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母神大人，孩儿从未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孩儿求你，放她一条生路，不要伤害她。”

　　“小戚，你现在也不肯听娘亲的话了吗？”她的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她摇了摇头，眼里噙满泪水继续道，“当年你爹爹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抛弃你我母子俩，难道现在你也要为这个女人而抛弃娘亲吗？”

　　少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我也连忙跪倒在少主身边道，“少主，不要为了我这样，不值得。”

　　见少主一直不说话，她也变得异常躁动起来，举起手来，朝着我的方向就是掌。

　　这一掌，她是下了狠手的。

　　我知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是出不这了宗灵塔了，索性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掌，却没有劈下来。

　　我睁开眼，却见少主额头上冒着细汗，朝我的怀里倒了过来。

　　他靠在我的怀里，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上我的脸庞，柔声笑道，“珺扇，不要怕。”

　　他刚说完，眼皮子也重重地垂了下来，一股热流涌向我的胸口。

　　“少主！”看着他嘴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我惊呼一声，连忙抱住他。

　　原本那一掌，是少主替我挡下的。

　　花衣神母呆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已经发生的事实。

　　而这时，顾曲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我们的身边，伸手一挥，把芳华镜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他伤得很重，身子左摇右晃，他用手指了指芳华镜，大声喝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为何会被夫君抛弃了，况且他当年根本就没有抛弃你。”

　　“你少糊弄我，”她道，“你这又是什么？难不成还是上古神镜吗？”

　　她这一回总算是猜对了，芳华镜的确是上古神镜，至于为什么会在顾曲的手里，为顾曲所用，我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她刚说完话，目光就被芳华镜吸引了过去。

　　场景一幕幕又浮现在芳华镜内，仔仔细细。

　　顾曲道，“五百年前，你因为一己之私将万千恶灵放归于人间，祸害苍生，生灵涂炭。灵王震怒，去找你的夫君景渊上神理论，而此事惊动了天神。天神一怒之下，便将景渊上神削去仙籍，发配人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可回天庭。”

　　“而你的下场则是千刀万剐，灰飞烟灭。景渊上神无奈之下，只能去求天神宽恕你的罪孽。最后，天神的女儿以死相逼，才让你免去死罪。但条件就是迎娶天神的女儿，洛清公主！”

　　“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你了，但殊不知，所有人都在为了你的过错而受惩罚。”

　　话到此处，她突然后退几步，不住地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这都是假的，是借口。”

　　“真或假？出了这塔，问问灵渊上神不就知道了。”顾曲的眸子慢慢地变得清澈，已没有了先前的杀气。

　　“我为什么要信呢？邪术，一定是邪术。”花衣神母指着镜子突然大声囔囔起来。

　　“你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你的心里只想着景渊上神背叛了你，却从未想过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为什么还可以全身而退，仅仅只是被禁锢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是，你的儿子，他已经将自己的名字从封灵薄上划去，他不入六道轮回，为的就是恕你当年的罪。”

　　顾曲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我看着怀里的少主，他神色平静，可眼角通红。

　　我想现在的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话，算是将花衣神母彻底激怒了，我见她将手里的佛珠串狠狠地掐断，咬牙切齿道，“既然你说这就是真相，那不如你们就通通留下来，给我陪葬吧！”

　　我以为这只是她一时的气话，毕竟少主还在，别的不说，总不该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

　　但我想错了。

　　而顾曲也以为她听了之后，会诚心悔改，哪想她却说出这种执迷不悟的话来，更是气得不行，同她怒目而视，厉声道，“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想想你的夫君景渊上神，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该会有多心痛？你这样做，又会让他多寒心？而杨守戚又做错了什么？五百年前，若不是你，他还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少年，他的那另一半生灵又怎会遗落人间，这些你都有仔细想过吗？”

　　“无名小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乖乖受死吧！”

　　顾曲还没有说完，她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恍惚间，我觉得地下有急流在涌动，四周的墙面开始慢慢地有了一些裂缝，塔顶已经开始摇摇欲坠。青凤慌忙扶起陆先生，但已经没办法再平稳走路。

　　宗灵塔快要塌了。

　　我转头看向哥哥，他正支撑着身体，缓缓地朝我走来，但没走几步，又被一块不知何处坠落下的巨石，拦住了去路。

　　海水从墙面的缝隙处倒灌了进来，不一会儿已经没过了脚踝，我看着少主精疲力竭的样子，声嘶力竭喊道，“快停下，我求你快停下来！”

　　“青凤，晋宇，你们先带陆先生出去！”

　　顾曲喊道，缓缓地朝我靠了过来，他原本想先从我的怀里扶起少主。哪想少主已经自己先站了起来，手扶胸口，缓缓地走到他母亲的身边。我忙伸出手去想把他拉回来，却连他的指尖都来不及碰到。

　　“杨守戚，你别管她了，她已经无药可救了！”顾曲喊道，一面将我拉到自己身后，死死地护着。

　　我能感受到刚刚的一场打斗，他耗费了不少的内力，现在连讲话，也微微带着喘息。

　　“小戚，你竟敢帮着这群乌合之众来欺负娘亲！”花衣神母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和不可置信。

　　尽管这么说，可她的双手仍旧没有停下来，她是想毁了这宗灵塔。

　　塔底的水越来越深了，塔顶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坠落下来，溅起或大或小的水花，眼前起了层薄雾。我看见少主慢慢地转过身来，他面色平静道，“顾曲，你一定要带她回家。”

　　顾曲刚想说什么，我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们往塔外推。

　　再睁眼时，我们已经落在了瑟海中间的水道上。

　　而宗灵塔则在水光斑驳中，缓缓地沉了下去，海面上又恢复了平静。许久之后，我才反应了过来，几乎是跪爬着过去，双手死命地挖着海沙。

　　我浑身发抖，哭的不成人样，我拼命拉住顾曲的手，声音断断续续，“顾曲……你快……快救救少主，他还在塔里……”

　　顾曲呆呆地站着，面无表情的站着。

　　“顾曲，我求求你，救救他……”

　　最后，我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喉咙只剩下哼唧哼唧的喃喃自语，但是顾曲依旧没有动手。

　　海沙在我的指缝中缓缓地落下，一波海浪打来，无情地将我挖的小坑填平，一点痕迹也不剩。

　　我缓缓站起身，朝青凤身边走去。哥哥的长剑已经被毁，眼下只剩青凤手里的这把把长剑。

　　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刚起身走了一步，双腿发软，又瘫倒在地。

　　我连想了结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倒在地上，躺在瑟海的中间，看着两旁的海水在月光下照耀下明明亮亮的，天上的银河坠落在瑟海里。

　　我仿佛又看到了少主，他从大雪中我走来，手里折了一支红得娇艳的腊梅递给我，又亲手替我披上厚实的斗篷，蔚蓝色的斗篷上绣的是红梅映雪。

　　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嘴里轻轻哈出雾蒙蒙的暖气，他问，“冷吗？”

　　我摇摇头，回他，“不冷。”

　　可……

　　少主，那日你在苍月山说的，可还算数？

　　想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总以为，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就一定不会听到。

　　可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说，“珺扇，别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我眼睁睁看他沉入瑟海，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说，“顾曲，你一定要带她回家。”

　　你以前说，潋月阁就是我的家，可如今，你不在了，我哪里还有家？

　　顾曲缓缓地蹲下身子，他神情疲惫不堪，却非要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温柔地朝我伸出手来道，“扇子，我带你回家。”

　　我已经再流不出一滴眼泪了，我沙哑着嗓子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他。”

　　“扇子……”顾曲只轻轻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就连忙把头抬起来，望着星空。

　　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道，“扇子，乖，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重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丑作者，想用第三人称写点甜甜的番外！

　　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小可爱~

　　不然第一人称看着很尴尬~

　　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