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寂静，一向鬼点子特多的顾曲，也变得沉默了。

　　我仔细回想着先前在芳华镜里面看到的那些过往，当时素雪按着贺长焕的要求，含泪写下遗书的时候，像是在纸张的背后偷偷写了点什么。

　　我恍然醒悟过来，拉住顾曲道，“顾曲，你的镜子呢？”

　　“你要做什么？”顾曲问道，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急切地回道，“遗书，素雪在那封遗书的后面写了东西。”

　　顾曲听我这么说，也很是吃惊，正想取出芳华镜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棺椁的异动声。大家转身朝贺长风的棺椁看去，原先封印在上面的符咒已经慢慢地开始脱落，有几根铜锁链已经断了。

　　顾曲神色突变喊道，“大家快退后。”

　　话音刚落，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金丝楠木棺椁突然炸裂开来，墓穴中尘土飞扬，满是青苔的味道。而灰蒙蒙的尘土中，有个人从棺椁里站了起来。等灰尘散去一些，我才看清此人正是贺长风，他头乱蓬乱，双眼没有瞳孔，只剩眼白，龇牙咧嘴，发出呼呼的声音，手中提着韶清剑，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第一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害怕得不行，哆嗦着退到哥哥的身侧，问道，“这是人是鬼啊？”

　　没等贺长风走到我们身边，顾曲和少主已经将他拦截住。只是这两人，皆手无寸铁。顾曲身上只有一只小哨子，少主的身上一件法器也没有。青凤和哥哥见此情形，也赶忙上前去帮忙。

　　陆先生不会武功，只能拉着我往后退，寻个隐蔽的地方暂且躲起来，以防拖累他们。这回我也算是亲眼目睹了韶清剑的厉害之处，难怪顾曲当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弑魂剑的杀伤力很大，妖魔鬼怪神仙若是被它刺中，轻则少去几百年的修为，重则一命呼呜。

　　我屏气凝神看着他们四人与贺长风对峙的模样。贺长风生前就武功高强，死后在又这沼泽地躺了几百年，怨念极大，手中的弑魂剑更是吞噬了苍月山一半的煞气。

　　陆先生曾经说过顾曲的修为极高，潋月阁内除了少主，没有人能与之匹敌。可偏偏修为再高，遇见了贺长风这样的凶灵，仍旧是束手无策。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厮杀，心中焦虑，情急之中突然想到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忙问道，“陆先生，我曾经在书卷里看到过，弑魂剑虽然杀伤力大，却伤不了凡人，是吗？”

　　陆先生本能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问道，“丫头，你想做什么？”

　　“我……”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个人影狠摔在我的面前。我定眼一看，却是顾曲。我忙跑去扶起他，他虽神情痛苦，却还是轻轻地推开了我，佯装生气道，“扇子，都怪我早上没多吃几个包子，现在连个小鬼都打不过。”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生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话还没说完，顾曲突然后退几步，跪在地上，紧接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我大惊失色，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我声音发抖，心疼不已道，“顾曲，你怎么样？”

　　陆先生见此情形，也赶忙跑了过来，扶住顾曲，伸手搭脉。

　　可余下同贺长风交战的三人，依旧不是他的对手。青凤首先败下阵来，再接就是哥哥。他们被贺长风伤得不轻，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交战下去了。

　　最后独独只剩下少主一个人，我看见蔚蓝色的光在墓穴里四处穿梭，少主的脸色渐渐开始有些发白，神情肃穆。我突然想到，快立冬了，少主灵力渐渐变得低微，怕是很难取胜。

　　况且，这还是凶灵。

　　我心乱如麻，想着书中的确记载了这么一段话，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将青凤的佩剑捡了起来，冲到贺长风面前。

　　少主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并没有正眼看我，只是大声喊道，“顾曲，把快珺扇带走。”

　　但他不知道，此时的顾曲已经被贺长风伤得不轻。

　　我进潋月阁有些时日，武功算不上厉害，但因顾曲闲来无事喜欢陪我一起练剑，倒也算长进了不少。虽然这样的武功不足以打败贺长风，但可以给少主争取时间，让贺长风分心。

　　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终究好像有点困难。

　　因为我的加入，让贺长风变得更加暴躁起来，剑气凛然，挥在石壁上，击起电光火花。

　　我以为自己能帮到少主，殊不知我这样做，只会让少主瞻前顾后，从而让贺长风有了可乘之机。

　　只在一瞬间，贺长风趁着少主不注意，提了剑就往他身上刺去。我本可以用手里的长剑替少主避开，可已经来不及。

　　我一面喊道，“少主小心！”，一面打开双手，护在了少主的前头。

　　韶清剑直直地刺进了我的小腹，刺穿了我的脊背。有一股凉意钻进了身体。

　　而有那么一瞬间，贺长风似乎愣了一下。我趁着这间隙，从腰间摘下少主先前所赠的摄魂铃，抬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道，“贺长风，素雪她没有背叛你。”

　　谁知我这话刚一出口，贺长风突然松开了手，双眸眼白消失不见，随之替代的是两只清澈如寒潭的眼眸，紧跟着，双眼一闭，缓缓地倒了下去。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全身无力，摄魂铃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好在是有惊无险，我想着这一回自己总不算是拖累，可哪想双眼皮却越来越沉，墓穴四周蜡烛的光亮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可我仍旧记得古籍上所记载的，对慌乱接住我的少主微微一笑道，“少主，弑魂剑伤不了凡人。”

　　“珺扇，你？”

　　我根本没听清少主说了什么，只觉得好困，双眼一闭，沉沉地睡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软塌之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并没有半点疼痛的感觉。我心中欢喜，想着这一回终于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古籍上记载的也并不都是假的。

　　我支撑着坐起身，刚想下榻。顾曲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手里端了碗汤药，见我要下床，忙阻止道，“扇子，你要去哪？先把药喝了。”

　　我见他面色红润，与先前的土灰色截然不同，想着他伤已经好了，高兴地就快要掉出泪来，问道，“顾曲，你没事了？”

　　顾曲愣了愣答道，“我怎么会有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又问，“少主呢？哥哥呢？他们怎么样？我们后来是怎么出来的？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顾曲从药碗里舀了一小勺汤药，递到我的嘴边道，“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我迫切地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捧起药碗喝了个点滴不剩，满脸期盼地看着顾曲。

　　顾曲没办法，只好将那日后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贺长风虽然是个凶灵，但因为摄魂铃，让他渐渐有了那么一点意识。等他醒来以后，顾曲便打开芳华镜，并将所有发生的事，都让贺长风清清楚楚地看了一遍，包括素雪的遗书。

　　那遗书后面写的是二人新婚当夜的誓言，贺长风顿时潸然泪下，如此一来，他心中的怨念皆已化解。而一方面，顾曲把实在是不忍心，便将贺长风几百年的怨气，勉强收到自己的铜镜内，失去了最爱的配剑，贺长风一路跟着他们走了很远，可怜兮兮地哭泣。青凤刀子嘴，豆腐心，便将他留了下来。

　　我听完顾曲说得这些，觉得很是震撼，不由地问了一句，“那贺长焕呢？他最后怎样了？”

　　顾曲叹了一口气道，“灵惠帝驾崩，贺长风又被封馆下葬，可是贺长风临时之前，却要新皇好好善待自己的哥哥。贺长焕听到这个消息后，人直接疯了，后来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将军府。”

　　“他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回道。

　　而我一想到自己那日被弑魂剑刺伤，而今却毫发无损，就忍不住同顾曲道，“你们可得多谢谢我，我可算尽了自己的一点力。弑魂剑伤不了人，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顾曲听到这里，默默地低下头去，语气生硬道，“是啊，扇子，这次多亏了你，否者贺长风这样的凶灵，我和杨守戚真的没办法对付。”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少主来，赶忙再次下床，顾曲却又把我给挡了回去道，“扇子，已经立冬了，杨守戚已经先回潋月阁了。”

　　“顾曲，你在说什么啊？去皇陵不就是昨天的事吗？”我问，脑子里一头雾水。

　　“你已经躺了小半个月了。”哥哥从外头走了进来，随手递了一小包蜜饯给我。

　　我看着一枚枚颜□□人，沾满糖霜的小蜜饯，嘴里却提不起兴趣。先前总以为顾曲在骗我，现在哥哥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莫名地难受了起来，不安地问道，“哥哥，那天在皇陵里面，我并没有受伤啊？”

　　哥哥同顾曲面面相觑，随后开口道，“珺扇，虽然弑魂剑伤不了人，但是韶清剑可以。”

　　“？”我脑海里满是疑问，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不太对劲，也不想再多问下去，拉着哥哥的手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潋月阁啊？”

　　“既然你已经醒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们歇一晚，明日出发，如何？”哥哥揉了揉我的脑袋，亲昵地问道。

　　“恩！”我拼命地点点头，一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少主了，也顿时来了胃口，拿手一个蜜饯就要往嘴里塞。

　　这时，一个鹅黄色的人影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眼疾手快地夺走我手里的蜜饯，小跑几步，蹲在墙角处，囫囵吞枣般地吃了起来。

　　我想着，这苍月山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一人，顾曲见她进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耐心道，“梧桐，你又饿了？”

　　听顾曲这么称呼，我大吃一惊，忙看向哥哥问，“梧桐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去皇陵，半路遇见了梧桐，她一直在喊‘有鬼’。”哥哥后头看了梧桐一眼，眼里满是惋惜道，“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疯了。苍月山煞气太重，要不是你一直没醒来，我们本该早就下山了。”

　　尽管哥哥如此解释，可我仍旧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事实。梧桐向来古灵精怪的，又爱漂亮，如今这番模样看起来，简直心疼极了。

　　可这一切早已成了挽回不了的事实，梧桐变成这样，最后悔的就是顾曲。他总说，倘若梧桐没有起来苍月山，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这是谁也不希望发生。

　　我们回道潋月阁的时候，依旧是黄昏，一边彩霞布满了天空，而天际的另一边已经有星星月亮爬了上来。

　　回阁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少主，哪怕说说话，或者看一眼也是好的。

　　我独自一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跑去重华轩。哪想已经被布下重重结界，顾曲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淡淡道，“你别担心，他总是这样，等到了立春就好了。”

　　我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看向他。凉月如眉挂在云端，他的眼眸里，有点点泪光，呼之欲出。

　　见我看向他，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锦云大袖披在我的身上，轻声说了句，“走吧。”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重华轩一眼，烛光摇曳的窗台上，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少主下了结界，我和不得不在顾曲的芳华轩住下。因为梧桐，顾曲比平时忙了许多，梧桐总哭，顾曲就给她买各种好看的衣饰，哄她开心。

　　尽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却总能腾出点空子，陪我说说话。

　　可我总觉得，他一见到我时，便心事重重，像是藏了极大的秘密在心底。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并没有错，顾曲他有时间瞒着我。可这潋月阁里，包括我哥哥在内，没有一人愿意将整个秘密告诉我。

　　自从有了这结界，除了青凤之外，再没有人见过少主一面。

　　陆先生忙着给少主熬制调养气血的药材，顾曲被梧桐整日缠着，无法脱身，贺长风同流川每日在庭院练武比试，哥哥四处为了找出爹娘的凶手而四处奔波，而封灵薄依旧没有下落。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午后，我同往常一样在重华轩的门口发呆，一待就是一下午。

　　当我看见青凤提了食盒子，款款向重华轩走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恳求道，“青凤，你能不能让我见少主一面。”

　　青凤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绕开了我的手臂。自从苍月山回来以后，她眼里对我的仇视更加多了几分。

　　我不死心，再次上前试图从她的手里帮食盒抢过来。这一举动，彻底把青凤惹怒了，她猛地甩开手，食盒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我的脸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巴掌。

　　半边脸庞，火烧火燎地疼，我却仍旧坚持道，“我就想进去看少主一眼，自从苍月山分别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少主。”

　　“沈珺扇，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青凤显然有些生气了，她冷笑道，“要不是你非要逞能，少主也不至于白白消耗了这么多年的修为，你以为你是整个潋月阁的大功臣？我要告诉你的是，如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万死也难辞其咎。”

　　青凤说的这些话，我竟从未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半句。我不由地怔住了问道，“修为？什么修为？青凤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凤犹豫了一下答道，“弑魂剑的确伤不了凡人，但你难道不知道少主有一半的生灵在你身上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忘记了？”

　　“你说什么？”我吓着连退了好几步，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可我又不得不信，自言自语道，“所以，弑魂剑还是伤了我，而少主救了我，对吗？”

　　青凤没有说话，从地上捡起食盒，走进了芳华轩。

　　我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夜，顾曲四处寻不见我，便知道我一定是来了重华轩。他看见我肿的像葡萄的双眸，心中一紧问道，“扇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杨守戚跟你说什么了？你等着，我去找个问个清楚。”

　　顾曲这么生气，大概也是因为第一见我哭得这么伤心。我连忙将他拽了回来，一字一句问道，“顾曲，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身上的这一半生灵该如何还给少主？”

　　顾曲响亮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他支支吾吾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说我也知道，只要少主的另一半生灵归位，他就不用受这样的痛苦了，对不对？”我问。

　　“扇子，你怎么回事，自从苍月山回来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你可别跟梧桐一样，不然我一个人，真照顾不了你们两人。”顾曲笑着答道。

　　“你们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问，“我都知道了，那天我在皇陵受了重伤，只有我傻傻地以为自己是个凡人，可我错了，我并不是。”

　　顾曲笑容渐收，脸色阴沉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第五卷 物是人非事事休.顾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