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同学还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下午的课有四节，几乎所有的科任老师都只留一张模拟卷，同学们的欢呼声一声比一声高。就连周梓溪都终于舍得放下了笔，前后左右聊起了天。

　　班里的热闹气氛，似乎只有岳曦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她从中午回到教室开始，一直在低头做卷子，一坐就是四节课。面无表情的，一句话都不说，谁问也不理。

　　周梓溪第一次见平日里温柔友好的同桌变这样，一时间也被低气压弄的有点怕。

　　岳曦却毫不在意他频繁投来的目光。

　　周身又出现了曾经那种自我封闭的罩子。

　　想想有点可笑，当初将自己从自己的圈子里拉出来的人，是顾之墨。然而看看现在的状态，她好像又被送回去了。

　　明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对，但岳曦就是没有勇气抬起头。她怕每说一句话泪水就会决堤。每进行一个眼神交流，就会被人看透。

　　终于熬到了放学。

　　岳曦随人群出了校园。六点钟，天全黑了。校园两边的路灯亮起，在没有月光的夜晚照亮全部的路。

　　雪下得很大，在路灯的映衬下洋洋洒洒落了满地。一片又一片雪花很快便附在了她的头顶，书包以及肩头。

　　她没再打伞。

　　出走了一段距离，人渐少。岳曦走得慢了些，她从校服口袋中掏出一副白色的耳机，挂在耳朵上。手机随手点开一首歌，单曲循环。

　　是胡彦斌的那首《暗恋》。

　　旋律刚刚响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朝天上望去。

　　恰好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睫毛颤了颤，两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处，灌进白色的高领毛衣里。

　　她想，这是她仅有的可以抒发情绪的时间。她要哭就哭，要笑就笑。

　　毕竟回家还要面对胡玉霜，明天的路也还要走。

　　直到泪水多得模糊了视线，她才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通。

　　寒风刮在她刚哭过的脸上，像有小刀划过一般。可那点疼痛比起心里的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她就这样听着歌，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去看周围的风景，任凭泪水淌了一路。

　　她还是哭了。

　　顾之墨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

　　脚下雪很厚，他踩得吱吱作响。不过还好她在听歌，才注意不到他还在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太牢了，顾之墨眼圈泛红。

　　他今天说的那番一半真一半假的话，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

　　看到她难过，他又何尝不难过？

　　这一个下午他都在想，他是不是必须这样做，必须这样说。但答案都是确定。

　　顾之墨心里很清楚，他没那么好。

　　他有个不光彩的父亲，有个不和睦的家庭。过早的成熟让他的内心早已不纯粹，他有伎俩，有自私，更有阴暗的一面。

　　可岳曦呢？

　　她才是更好的人，纯真善良的。

　　他却忍不住想去靠近她，沾染这份美好。

　　顾之墨踩着她踩过的脚印，一步一步走过去。

　　看她偷偷流泪的样子，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岳曦夏令营那次，他在校门外遇见追出来的胡玉霜。

　　那时候她尚且客气，明里暗里点了顾之墨一把。

　　“岳曦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她。我只希望她好好学习，顺利参加高考。对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这才是人生唯一的转折点。你们关系要好，我虽然无法阻止你们来往，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不要耽误她，帮帮她，完成学业。”

　　是了，他的确就是在耽误她的大好前程。

　　是他给了她希望，两人一起盼着毕业。又是他给了她绝望，狠心在这种时候将她独自一人推了出去。

　　可他别无他法。

　　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也不配占有她。

　　也许只有远离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不知不觉走到岳曦家附近。

　　顾之墨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走过这条街道，拐了个弯，便再也看不到她。

　　忽然觉得眼睛一阵酸胀，顾之墨伸手揉了揉。

　　那，就送到这里吧。

　　有再多的情绪，也该放下了。

　　他心里那个总是为他着想的女孩，值得更好的未来，也值得更好的人……

　　*

　　这个年过的索然无味。

　　岳曦从那天回到家便开始发高烧，整整烧了三四天。她这场风寒断断续续的，直到春节过完都还好利索。

　　胡玉霜给她递药的时候，还止不住地唠叨：“让你不听话偷偷减肥，这人一瘦下来体质也差，容易感冒，感冒了还不会轻易好。都说了让你多吃点多吃点，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每天还是吃那一扣扣，你瘦给谁看？”

　　岳曦闻言，愣了一下。

　　药含在嘴里忘了咽，没过一会，苦得她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胡玉霜叹了口气，连忙递水过去。

　　岳曦喝完水，平躺在床上，道：“妈，我想再睡会。”

　　胡玉霜嘱咐了一句：“稍微好点了记得看看书，你这距离高考也没几天了。”

　　说完，便端着水杯走出了卧室。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岳曦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没有顾之墨的消息。

　　她侧卧着，躲进被子里，又看起了两人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次说话，已经是十几天前。

　　越看越难过，越看越想哭。

　　最后索性把手机扣了过去，闭上双眼不再去想那些让人伤心的。

　　开学前最后一天，岳曦从床上爬起来，做了一次杂物整理。

　　她从床底拿出她的“百宝箱”，里面有很多徐瑞戚送她的漫画书，还有……顾之墨送的。

　　他第一次送自己那两本杂志，他第一次送自己的耳环，甚至两个人传过所有的小纸条都在里面。

　　岳曦看着这些东西，杵在原地发呆了很久。

　　其实也没过多久，但她就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在这一场病后，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压箱底的那几个本子，是她自己闲来无事画的。

　　也就是小七最喜欢追的“连载”。

　　从前不管作业写到几点，她总能抽出时间在这本子上描描画画，都是收稿。

　　可自从开始喜欢顾之墨，她的内心世界早已没有与漫画相关的心思。整个人的世界里，都被他充的，满满的。

　　每天在学校里想的是他，回到家想的还是他。

　　大概是很久都没有看过漫画，渐渐地也就搁浅了画漫画这件事。

　　此刻看着这些东西，她忽然间萌生了一种想法。

　　她想重新捡回来画漫画，但不是像从前一样画热血少年漫画，而是细腻地，把她和顾之墨的故事画出来。

　　起码在她全都记得清的时候，每一个画面她都不想忘记。

　　她端坐在书桌前，摊开本子，从两人第一次有交集开始画起。

　　一个社交恐惧症的少女遇上了优越的校草。

　　听起来有点中二，但里面却放了她全部情感进去。

　　就在她画的正起劲的时候，赵小琦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她刚理好的思路。

　　岳曦走到床边拿起电话。

　　刚接听，便听到赵小琦在另一边咆哮：“我跟你说，我上街看到顾之墨和郑馨了！！！”

　　有些名字，没被提起还好。只要一从别人口中听到，平静的心就会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顾之墨，这个名字她有一段时间没听人提起过了。

　　岳曦怔怔地捂住又开始狂跳不止的心脏，没搭话。

　　赵小琦继续道：“你说，我们和郑馨闹成那样。他竟然还能和姓郑的同时出现在街上，他把你放在哪里了？”

　　她之所以能这么愤慨地和岳曦提起顾之墨，就是因为有关她与顾之墨的后续，她没有和她讲。

　　他们最后的谈话，最后的短信，以及再往前一些，两人在走廊里牵了手。

　　以赵小琦那种暴脾气，知道了难免要闹一场。她不想两个人都难堪。

　　岳曦想了想，开口说了句：“无所谓啦。”

　　赵小琦止住了嘴边的话，疑惑道：“怎，怎么就无所谓了？”

　　“这件事我想先放一放了。”她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根本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但赵小琦却清楚得很，做出这个决定，岳曦一定是受了什么打击。

　　岳曦喜欢顾之墨的时候，她作为旁观者都看在眼里。虽说她的喜欢，既没有直接告白，也没有努力追求。可是心意天地可鉴，别说她百般劝阻了，就连愚公都移不动。

　　她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是我自己想通了。”岳曦低声笑了笑：“我和他毕竟还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快高考了，我也想好好学习。”

　　赵小琦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好吧。”赵小琦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你还好么？”

　　岳曦看着镜子中表情很难看的自己，下意识答道：“我啊？我很好啊。”

　　*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正式开始。

　　所有同学与老师都纷纷紧张了起来，所有的课程都早已结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上学期更多的考试。

　　压力就像毫无征兆的暴风雪，扑面而来。

　　当人一忙碌起来，很多事情都会本能地忽略。

　　岳曦在大量的考试中，渐渐减少了去看顾之墨的次数。两个人就像短暂相交过后又错开的线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渐行渐远。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时间说话，也不再私下聊天。

　　岳曦白天在学校里上完课，晚上回到家会画漫画。

　　忽然想起，她之前答应给顾之墨画一幅他的画像，但似乎都没怎么发挥好。

　　这周座位滚动，岳曦跟着周梓溪来到了后排位置，而顾之墨去了第三排，与她恰好隔了两排同学。

　　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

　　今天阳光很好，照进教室里，打在他的脸上。让她这个很久都不敢再去偷看他的人，生生迷恋了许久。

　　她趁着英语课，还是偷偷拿起笔，照着他的侧脸画了起来。

　　每节课画一点，画到上午第三节课，将将完工。

　　她细嫩的手指在白纸上勾勒出优越的线条，他的神情，他的紧抿的唇线都被刻画得刚刚好。

　　终于完成最后一笔，岳曦只觉得面前的光被遮住了。

　　她抬头一看，林清策正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岳曦一惊，笔都随着动作甩了出去。

　　“老，老老……老师。”

　　“别老了，你现在数学课倒是不睡觉了，改画画了？”说着林清策将她桌面上那张画拿起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末了，他蹙了蹙眉，深深地看了岳曦一眼，道：“这画挺好，我收下了。”

　　说完，将画对折，带走了。

　　岳曦盯着班主任的背影看，久久无法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她对自己画的东西没那么自信，可刚才那张人物图，长个眼睛就能看得出是顾之墨。看来这件事，班主任应该是看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去和胡玉霜讲。

　　岳曦懊恼至极，埋首进手臂中，跺了跺脚。

　　自那日起，她回家都小心翼翼的，在学校更是不敢再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

　　为了不辜负老师与胡玉霜的高期待，彻底投身于学习之中。

　　时间转瞬即逝。

　　岳曦总觉得日子过的太快，好像今天做了试题，隔天就百日誓师了。

　　黑板上每天都在写着距离高考还剩x天的倒计时，一抬头就是70天，再一抬头就只剩30天了。

　　徐佳梦考数学的时候忽然间流鼻血，冲进了水房。

　　在讲桌前批卷子的林清策若有所思地朝门口望去，待徐佳梦回来之后，他放下笔对同学说：“行了，卷子先别做了。剩下半节课，你们出去自由活动吧。”

　　他是看同学们太过辛苦，适当的给大家放松一下。

　　部分同学二话不说，放下笔就冲出去了。

　　一出走廊甚至还欢呼了起来，像一群脱了缰的野马。

　　只有小部分人舍不得方才未解开的题，还坚持留在教室中做题。包括岳曦，和顾之墨。

　　林清策夹着卷子，出去抽了根烟。

　　教室中剩下的同学只有十几位。

　　岳曦缓缓抬头，朝顾之墨的方向望去。

　　这是串座位以来，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两人在教室中间合并的两大排，顾之墨仅仅在她斜前方的位置，伸手就可以够得到。

　　平时上课时，她只能看到他垂着头学习。偶尔和同桌聊聊天，极少向后看。

　　岳曦单手撑着下巴，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

　　直到顾之墨回过头，目光与她相撞，她才慌乱地挪开了目光。

　　没过一会，赵小琦的纸条传了过来。

　　“我都看到了，你俩刚刚那是在深情对望？”

　　岳曦看着纸条不禁苦恼地揉了揉头发，赵小琦都看到了，顾之墨肯定也察觉到了。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在纸条上工整地写着：“没有，恰好撞上目光了而已。”

　　赵小琦的纸条又传了回来：“正常人哪有回头看的，我感觉他还是喜欢你。”

　　岳曦哭笑不得，很快，写了接下来五个字的时候，她又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不喜欢我。”

　　纸条传过去很久，都没有再被传回来。

　　岳曦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初恋可能真的要无疾而终，无奈摇摇头。

　　还是继续做卷子吧。

　　她不知道，赵小琦在收到那张纸条的时候，转手就扔给了顾之墨。

　　她挑挑眉毛，丰富地表情像是在暗示他，又像在警告他。

　　她与岳曦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实在太了解她。她越是说自己没事，就越是有事。

　　虽然高三的节骨眼的确该心无旁骛地学习，可她知道。岳曦需要的并不是毫无干扰，她最需要的恰好是顾之墨的鼓励。

　　偏偏两人开学后毫无交集，看她眼神一天比一天暗淡，说不心疼是假的。可赵小琦作为她的朋友，不能出面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收到纸条的顾之墨四下看了看，这才慢慢摊开。

　　然后，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很久很久之后，他指尖颤了颤，抬手握笔，在纸条上划了几笔。

　　“他不喜欢我。”中的“不”字被黑色碳素笔划得再也看不清。

　　可是纸条却再也不能还回去。

　　顾之墨将它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口袋里，被珍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好了，校园生活终于要结束啦！！！

　　今天白天一直在想，好好的甜甜的恋爱不写，我竟然在这苦大仇深了这么多章。我恨我自己！！！

　　就快要看到尽头了同志们，毕业了再吃一次玻璃渣就好起来了，答应你们番外甜到牙掉！不知道十月能不能顺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