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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晋江独发

儋耳蛮花 13519字 2023-02-05

  喉咙发烫,近乎密闭的空间令呼吸越发困难,眼前的色彩模糊,空气中的含氧量逐渐降低,温绵沉默着想,如果没有他在,生死边缘哪里还能这么冷静。

  许是怕她会感到绝望,可惜爱训人的教官无法发挥他的特长,瞿承琛的腮部贴在温绵耳边,抚慰的触碰很踏实。

  后来,记不清是过多久,即便瞿承琛也不再说话,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眉梢的硝烟张扬而真实。

  他们的伤口暴露在肮脏的空气里,感染是迟早的事。

  温绵快要休克,眼神茫茫然地找不知道任何焦点,她强打起精神,看见男人举起了枪,除了他,她听不见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场灾难不能同时带走他们俩个,至少,他要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哪怕是再多出五分钟的时间搜救也好,他愿意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她,水,阳光,空气,怒放的鲜花,家人的温暖。

  否则,他俩都会先一步死于窒息。

  温绵声音哽咽,已经无法克制情绪,她开不了口,没法告诉他,你要是扣下手指,我不会原谅你。

  可是,他要的从来不多,她能幸福平安过完一生,是他持枪守卫疆土的理由。

  温绵嘴唇颤抖,半天发不出一个字,心口被巨石沉甸甸地摁压。

  瞿承琛的嘴角绽开一个微笑,一股苍茫而浑重的气息撞向她的胸口。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他是战士,就应该死于战场上的热血奋战,即使是身处国人并不知道的一个角落,他仍会坚守军人的骄傲与自尊,他与他的部队是整个国家秘而不宣的力量。

  又或者,有一天他们双双老去,在小花园的紫藤架下,瞿承琛白发苍苍,摇着藤椅,给小辈们讲如今早已被解禁的战争轶事。

  然后,他会与她在某一个安逸的午后,安稳地老死。

  眼前男人的神色柔缓下来,天生的狙击手,子弹是他最忠诚的臣子,他浑身都是血,冷漠庄严的脸上一脉杀气。

  他有钢铁做的筋骨,他是最炙热的熔岩。

  他将会用牺牲,成就这一种至死不渝的深情。

  瞿承琛阂上眼眸,温绵的心破碎成沙砾。

  一篷极腥极热的鲜血遮住她的眼睛,炸裂的痕迹像是盘根交错的血色荆棘!

  ——这样的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瞿承琛,不要!

  温绵从沉睡中惊醒。

  她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被逼出一阵冷汗。

  “温绵,你怎么了?”

  身边摆满医疗仪器,艰难地看清眼前人的影像,那经过打磨的眼睛,此刻微微闪着波动的情绪,竟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左轮。

  她攥住对方的衣领,眼泪瞬间湿了脸庞,“瞿承琛,他……瞿承琛……”

  “他没事,还在无菌室。”

  温绵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还是感觉很疼,记不清那可怕的究竟是现实抑或梦境,但此刻真是假都不重要。

  瞿承琛永远能将她保护得那么周道,天塌下来都由他来挡,可这代价未免太大。

  温绵止不住眼泪,眼圈通红,迫切地问:“他都伤哪儿了?”

  内出血是止住了,背后有骨裂,好在骨头没断,眼看两个人差点就都要靠轮椅过日子了。

  温绵的右腿已经被石膏绑定,其他几处伤势倒不算重。

  左轮被她握着手腕,姑娘的掌心全是冷汗,而他的手上也绑着绷带,那是他在挖废墟时留下的伤。

  回想当时,遍地浓烟滚滚,好像连他都有些惊呆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边挖一边喊温绵的名字,警方强行把他拉开,让他不要妨碍正常的搜救工作。

  左轮见到昏迷的他们被救出来的那一幕,从未有过的心境油然而生,他似乎是……被那种感情感动了。

  它不肉麻,不虚伪,不煽情,不戏剧。

  它就像是……一颗种子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巨木,任由天崩地裂,仍无法撼动半分。

  无私到极致的爱,也是自私至极的。

  “你们警方已经通知家属,你现在身体很弱,先放下心休息。”

  温绵没察觉男人眼底的光,点了点头:“谢谢你,左轮。”

  她有些恍惚地又睡了过去,大脑含氧量一度跌破底线,人还未完全清醒。

  左轮替这姑娘掖好被角,心底的忐忑总算散去不少。凝视温绵熟睡的脸,他想,那时他昏迷不醒,她也是这么照顾着的吗。

  这种情感很温暖,但,还不够疯狂。

  ******

  医院外边乌云集结,气压低迷,暴雨将来,湿热的风滚起土地上的石子。

  城市裹着浓重的暗色,比温绵更早见着瞿上校的男人,就在这个风雨天来访。

  温井挺拔如松,戴着顶鸭舌帽立在一边,他与躺在床上高烧未褪的男人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一刻什么言语都是多余。

  他们有共同的爱人,有共同的家,有那么相似的人生轨迹,只不过,还有截然不同的出生。

  温井没有他的红色家庭,可他们能以彼此为自豪。

  “海地这边的维和,等你伤好了再去,至于我的特殊任务,会有他人协助。”

  说不担心绝不是真的,瞿承琛了解那个国际组织的首领是极端的暴力分子,他煽动地方内战,多次对中国表现敌意,自称革命军,却带领他的手下抢夺别国的油田、矿业,残害无辜的妇孺。

  残杀异己,穷兵黩武。

  这一次温井的行动就是要剿灭属于他的王国,即使首领的死不代表整个组织的消灭,可他们都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的损兵折将。

  温井站在那里沉默几秒,神情有些狼狈,隐约的,还有一丝内疚,“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瞿承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谢谢你,照顾她这么多年。”

  温井莞尔。

  男人静了一瞬,忽然想起一件事:“温绵收到的五百万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以还给Sherry.Winchester的家人,是我给她讲过妹妹做的梦,没想她真去买了彩票……”温井的神情有一丝落寞,“她说把这些钱寄给我家里,但我拒绝了。”

  后来她去世,这件事也就谁也没再提了。

  温井想起另一个女人,也就是这起爆炸案的元凶,他道:“邵子盈决定跟着我去海地。”

  他不得不带上她,但是,不论是活是死,他们都将在那儿作分别。

  “要活着,温绵很想见你。”瞿承琛嘱咐他。

  闪电叫嚣,与大地形成共鸣。

  那心爱之人的兄长,沉重颔首,端正给瞿上校敬上一礼。

  活着才是一切。

  ******

  温绵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一拨人来了,一拨人又走了,医生开出长长的单子,给她做各种检查。

  她闭眼就开始做各种不吉利的梦,全身一遍遍地冒冷汗,再次惊醒过后,决定要去见一见那个男人。

  瞿承琛已被转到重症病房,床边有一扇大窗户,暴雨过后的夜空特别漂亮。

  看见他清醒着的侧颜,她被割开的心头慢慢愈合。

  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绕着瞿首长,温绵笑得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她走过来坐下。

  “温绵……”瞿承琛低低地发声,像缠绵的叹息。

  温绵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好些了吗?”

  “嗯。”他点了点妞儿的鼻尖,严肃警告:“以后,长点心,经不起你折腾了。”

  温绵伸手轻抚瞿承琛的脸庞,他收紧手臂,直接将她揉进怀里,让她伏在他的肩膀。

  多么荣幸,她觉得生命真是太美好的一种给予。

  瞿承琛嘴角安然如初的笑容,让温绵又遁着脑海寻找到那个梦,她心头一阵发紧。

  当时险些想问他,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会不会这样做。

  可是,还好她没有问。

  因为这个军人的感情,庄严到让人肃然起敬。

  温绵收敛思绪,试图说些别的分散注意力:“我知道邵子盈抓我是为了温井,那现在如何了?”

  “小芳说爆炸多半是邵老板的人为,邵子盈应该后悔了,她差点铸成大错。”

  邵子盈的父亲顾虑那些警察会在工厂发现不利于他的蛛丝马迹,索性命人炸了那块地方,一了百了。

  好在他们都命大,邵子盈要求温井带她去海地,也是一种了断。

  瞿承琛厚实的手掌牢牢牵住媳妇儿的手,“至于你哥,他俩已经走了。”

  “他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能见到他……”

  瞿上校很认真地说道:“他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温绵多少还是失望的,她想等了那么久,他还是要先完成使命。

  “要相信你哥。”

  她听见他流动似水波的声音,心中有些动容,“嗯,我相信。”

  温绵相信,温井与瞿承琛,都是同样了不起的男儿。

  从不质问生命还要经历多少颠簸,只是告诉自己,无法回避,不能退缩,因为他们,是那掠飞长空的鹰。

  她相信,穿过血火的烽烟与荣耀征途的风雪,他终会抵达,他会归航。

  ******

  这一年的冬季,大雪如约降临南法市,军区的温度要更低几度,冰天雪地的日子,瞿承琛在书房陪老爷子唠嗑,瞿晨光又忙着在家门口堆雪人。

  温绵给她备了个热水袋,她跨出大门口就见姑娘俏生生地在雪地上蹦跶。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恰似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小光不知从哪儿抠来的纽扣和葡萄,她给雪人按上眼睛鼻子,想了想似乎还缺东西。

  温绵轻笑了一声:“以前小时候,堆了雪人喜欢偷拿我哥的围巾做装饰,他放学回家,一看都湿透了,想找我算账又舍不得骂。”

  小光听嫂子这么一说,雀跃击掌:“二哥小时候的玩具枪还在呢,我这就去拿!”

  原来,妹妹都是这么坑自家哥哥的吗,温绵一时无语,莫名觉得有趣,她想没必要将这事儿上报给瞿首长。

  雪花飘落肩膀,黏上乌黑的长发,她轻轻一动身子,抖落一地银白。

  忽而,听见后头有人走近,温绵起初以为是小光,也没做声,一条灰色的围巾裹在小雪人胖乎乎的身上。

  温绵微微一怔,她偏过头,视线与那人对上,下一秒,表情像被人按了定格。

  世上所有离她远去,她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男人背光矗立,在漫天风雪中挺直脊背,黑色大衣在空气里翩然翻动,皑皑白雪,似描述了一副浩然的画。

  太高大、太动人、太怀念。

  一如当时少年。

  “温井……”眼泪顺着风滑落,温绵早已语不成调,“哥……”

  他的脸怎么了,那道淡色伤疤在雪光中明晃晃地刺目。

  温井朝前跨步,两人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沉重如一幕经典百年的话剧谢幕。

  温绵放声大哭,把整个瞿家都给震动了,瞿承琛跟在小光后边走出来,妹子指了指已经崩溃的那人表示担忧,她的二哥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温井欠了她多年的一场眼泪。

  温绵在瞿承琛面前也曾哭得声嘶力竭,但从没有哭得像此刻这般,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歇斯底里地控诉,只恨不能撒泼耍赖。

  那是温井才能给温绵的伤心伤肺,她为自己感到委屈,也为他感到伤感。

  他们在各自的记忆中空白那么多年,他变了那么多。

  少时离家,经行天之涯、海之角的兄长,眉目一笔笔写着褪尽铅华的老练。

  温井带茧的手抹着妹妹湿透的脸蛋,他用心呵护的小小人儿,也早已长大成人。

  怎能不感叹这时间的力量。

  瞿家门口的那只小雪人,裹着围巾,手上架一杆玩具枪,天上掉下的雪花细若尘埃。

  江山又小雪。

  那男人终是抵达,在融雪之前。

  ……

  从小盼着快长大,长大离开家,告别爸爸和妈妈,独自闯天涯。

  小小翅膀快长大,不怕风雨打,飞过千山与万水,哪里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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