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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100

今州 16740字 2023-02-04

  按着名册,他们派士兵去围住未搜查过的府宅,开始不由分说地挨家搜检。有两位王爷站在前方,被搜的府宅贵族只敢怒不敢言,个个憋得脸色难看。

  楚思远视之不见,不痛不痒地和定王闲话:“若能早日寻回长嫂便好了。”

  思平沉默寡言,期间莫名其妙地回了他一句:“四弟,你不适合长丹。”

  楚思远半认真半开玩笑:“对,我不适合长留这个地方。以后若有机会,四弟只想带上家眷到外游山玩水去。不比大哥,深根在此。”他轻笑,“依照四弟愚见,最好王不见王。”

  正这样说,他们就来到了威亲王的府宅。自亲王调回昌城,亲王府便剩下县主楚箬,其后康王回长丹,也回了这府里落脚。这宅子里住的都是皇族,先前的巡防军更不敢随意进去搜查。

  就连思平也略微犹豫,楚思远却爽快上前打招呼。他常来串门,那门口侍卫见了他也不陌生,开始还笑脸相迎,一听两位王爷是来搜府时脸色就变了,麻溜地跑进府里去通传。

  没一会儿,阿箬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搜府?搜亲王府?!”

  思平轻咳,默默地取出了宗帝盖印的搜查手札。

  楚思远抱拳:“阿箬消消气,我们是顺道来看看二哥的,搜府走个过场而已。”

  阿箬一脸难看,杵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凝着眉道:“我哥受伤了。”

  亲王府内,此时的思鸿浑然不知外边情势,只顾着哎呦叫唤,试图博得同情。

  罗沁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不住朝医师说:“您轻点,轻点。”

  医师嘴上称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只是在解绷带,连碰都没碰到能疼个锤子?

  康王还拼命给他使眼色,医师立即领会了,解完绷带马上把药膏捧给罗沁,诚恳道:“草民手劲大,还是由姑娘来给主子上药吧。”

  罗沁楞了:“我?”

  医师把药一塞,麻利的溜了出去。

  思鸿忍笑,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她。

  罗沁莫得办法,见他赤着上身,红着耳朵偏过头,为难道:“王爷府上没有得力的丫鬟么?”

  “只有婆子。”思鸿笑,“以前总有人送小丫鬟给姥爷,他不痛快,府里婢女全换成上岁数的。”

  罗沁无奈,只好先放下药去洗手,挽了袖子过来。她不由心想,我当时也是个小丫鬟。

  思鸿把淤痕浓重的后背坦给她:“姥爷长情。”说着还悄悄瞟她一眼,“我也是嘞。”

  罗沁咳一声,把他脑袋推回去,这样近距离看清他后背上的伤,也顾不上羞赧了,只心疼不已地皱紧了眉:“怎么摔成这样了?”

  “昨夜里回家,路上有酒鬼撒泼,马被撞了个正着,不小心把我颠下来了。还好我身手不错侧过了要害,不然得断上几根骨头呢。”

  罗沁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听得心惊:“这么危险!”

  思鸿应了声,没有说后续。那酒鬼力大无穷,当时还借着酒劲发疯,要不是他还起得来,被那么大的块头砸下来非得吐血。巡逻的士兵发现后押走了人,结果一早过来禀报,那家伙酗酒过度已经没气息了。

  “外出怎能不带个侍卫?堂堂的王爷了,千金之身不宜独涉大道……”

  身后的小先生碎碎念起来,指尖沾着药糊在他后背上,轻柔得像是吻。

  他这样听着受着,不觉就嘿嘿笑起来。

  罗沁斥他:“笑什么?”

  “一想到媳妇我就开心。”

  “闭嘴。”

  “媳妇诶——”

  罗沁被喊得面红耳赤,正想呵斥,忽然看见他后背上的紫黑淤痕里,似有个什么形状。

  她觉得眼熟,皱着眉靠近观察,细细的气息扑在思鸿背上。

  他马上感觉到了,不由得绷紧了后背,疼得龇牙咧嘴。谁知刚才还羞赧的小先生按住了他肩头,气息瞬间重了:“别动。”

  思鸿舔舔嘴唇:“咋啦媳妇?”

  罗沁盯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你背上……有一块胎记么?”

  “对啊。”思鸿笑起来,“被你发现了,外人都不知道的说。那胎记随父皇,皇室代代都有这么个梅花胎记。诶这都被你看啦,你可得负责哈。”

  罗沁脑子里嗡嗡响,听不见别的:“皇室都有?都在同一个位置?”

  “是啊。我记得大哥也有,三弟四弟的没见过,不过肯定也有这个痕迹。”

  罗沁忽然打翻了那一盒药膏,浑浑噩噩地想起今早,在殿下那一背吻痕下,也看到了一个疤痕。从前伺候主子,就曾在她后背的同一个位置,见过一个模糊的印记。茹姨不让其他人说出去,称是殿下小的时候不小心烫出的小疤痕。罗沁一直记得很清。

  ……没烫伤之前呢?

  思鸿转身握住她的手:“阿沁?你怎么了?”

  罗沁回神,强撑着精神瑟缩着挣出手:“我……有些急事,你先等我,我办完就回来找你。”

  思鸿来不及抓住她,只与她的衣袖擦手而过:“阿沁!”

  罗沁脸色煞白地往外冲,多年相处走马灯转过。当今陛下对小姐超越寻常的扶持和宠爱,确实比寻常的舅侄之情过头……正常的舅侄,应当是姜户部与姚蓉的那般……

  而今回想,桩桩件件都如鲠在喉,兀自叫人如临深渊。

  罗沁匆匆跑出,绕过回廊时差点与来者撞上。

  楚思远也吓了一跳:“沁姐?”他转念明白,笑问:“二哥还好么?”

  罗沁看见他鬓角浅细的抓痕便想起殿下的后背,脸色更惨白了。

  楚思远见她脸色不对也急了:“怎么,二哥这么严重?”

  罗沁咬紧牙关摇头,合手尽量保持恭敬的礼数:“奴婢代主子来看望康王爷,如今王爷无碍,奴婢该回去了。”

  定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冰冷得让人脊背发麻。

  罗沁来不及去思考这个眼神怎么回事,也无心去打听两位对头的皇子怎么同时出现,她仓皇地出了亲王府,跳上马车急迫地催促车夫:“马上回府!”

  等回到公主府,她没有找到下朝回来的殿下,反而接到了赵康紧急传来的信笺。

  信上寥寥几句墨迹未干,末尾笔力极重地划了四字:“安置宛妗。”

  *

  楚箬策着马迅速地赶到宰相府,只见门口已有士兵在守。她沉了眉目,表面还维持着平静上前:“我找大小姐。”

  她来得勤,门口的府丁并不意外,直接放了她进去。那些守在宰相府外的巡防兵却觉得稀奇,这县主与刘家女的事在世家里早传开了,这些士兵打眼瞧着,忍不住和一边的同伴私语。

  楚箬耳力好,听了也当不了回事,一进了刘府就加快了脚步,急匆匆赶到采灵的闺房。进门一瞧,城中大加搜寻的定王妃就坐在采灵身边。

  阿箬连忙关上门,过去同采灵急道:“大小姐,待会要有人来搜,家里有什么密室能藏住宛妗儿么?”

  采灵摇摇头:“家里不安全,得想办法把宛妗带出去。”

  “就算带得出去,都城里还能有什么安生地?”

  采灵从袖中取出一卷信笺给她:“你看看。”

  阿箬急忙接过,一看之下惊得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谁写的?!”

  采灵指了指左眼:“待会女官便来接人,唯今只有皇宫是最安全的场所,宛妗去了便安全了。”

  她转身拉住宛妗的手:“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但终究是我们能力不足,护不住你,更对不住你。”

  宛妗含着笑摇头,起身郑重行礼:“姐姐千万不要说这些,连日照顾,两位姐姐于我的大恩已是难以回报。我今生能结交你们,幸之又幸。这一遭逃出,皆是我反骨作祟,我九死不悔,但求不连累两位姐姐。”

  阿箬扶起她:“你别说傻话!”

  宛妗执意一拜,朗声:“这些天里,是我这一生最难得的安谧,也是最痛快的自由。能与两位姐姐相识,能有这一段岁月,值了!”

  采灵起身抱住她们,声音里微微发抖:“我们……都会有光明的自由。”

  宛妗抱紧这两位姑娘,用力地点了头。

  没过太久,公主的近侍罗女官就带着个一脸细麻子的婢女来到刘府,称是得知宰相府有一味难得的名药,特地带医师来品鉴,想求去为公主配药。士兵们听是位高权重者的下属,此时没有王爷在场,也不敢妄自放肆,便只看着大门。

  没过多久,那罗女官就满载而出,身后的婢女捧了药盒。县主也走出,刘家小姐还亲自送到门口。

  那宰相女是出了名的美貌与端庄,又与县主有这一门桃色关系,引得不少士兵纷纷注目而去。至于罗女官和那一脸细麻子的婢女,视觉与八卦上自然比不过别人,很快便素淡寡味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罗沁等上了马车才几不可闻地松气,看着眼前粗浅易容过的定王妃,只觉一心的后怕与焦急。

  她抢过压在宛妗腿上的盒子,合手道:“王妃别担心,主子必然能保你安全。您不愿做的事,主子也绝不会逼迫。”

  宛妗只是笑:“罗姐姐不必叫我王妃,称我姓名就好。”

  罗沁垂了手,看着窗外满心焦灼。

  她还得把宛妗送到安全之地去,如此便耽搁了去找殿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莫名的忧惧,仿佛迟到这一时半刻就要出大事一样。

  但殿下的信笺还在袖子里,此事同样急迫。

  她最终还是遵循命令,把宛妗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随后才火急火燎地去找主子,与她说这一个牵扯重大的梅花胎记之事。

  后来罗沁总是悔恨之至。

  她不该那样听话。

  什么定王妃,什么两派之争,她就该什么也不管,不管不顾地冲去告诉小姐她很可能是陛下血脉的事情。

  好歹……不至于后来种种。

  *

  广梧宫,不归放下笔,把墨迹未干透的信笺交给赵康:“一份送到刘小姐手上,一份交给罗女官,十万火急。”

  赵康接过,很快退了出去。

  不归寻思着后路,正捋到要紧处,心悸骤然犯起。她发着抖去取药瓶,生吞了半瓶,心悸之状却只减了些许。抽了帕子掩口闷咳,喉中腥甜往外涌,透过帕子滴到了纸上。

  不归眼里也腥红,缓了半天才熬过这一阵发作,陷在椅中徒然地把帕子和纸张烧掉。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许这一世会是自己最先走。但在走之前,还有一笔债未还,一笔债未讨。讨的没关系,还的不能耽搁。

  得抓紧。

  不归抖着手捧起书桌上的茶杯,把甘甜的茶水和着口中腥甜尽数咽下,闭着眼缓上许久,才撑着站起,下定决心往外走。

  她先去往账房,在门外看茹姨快速精准地料理着宫中事务。

  茹姨抬头看见她,便掩上户薄起身:“小姐怎么过来了?”

  不归温声:“有件大事,想与您商讨。”

  茹姨连忙过来:“什么大事?”

  “劳烦您先同我一块去舅父那儿,你们都在,我才能说。”

  茹姨近来忙得慌,一时脑袋转不过来一听大事便跟着她走。

  路上不归与她闲谈,茹姨先前似乎不是很赞同她和鱼儿,原本该花费更多时间慢慢去磨的,但如今时间不够,便猛着来了。

  “茹姨觉得,思远如何?”

  “公子?”茹姨想了想,简单道:“公子品貌俱佳,小姐带出的是好孩子。”

  不归便笑,旁敲侧击道:“他已不小,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茹姨听了也高兴:“是,公子已开了府,也该成家了。小姐便是想商讨这件事?”

  不归点头,茹姨高兴过后顺势操心起她来:“小姐也该说门亲事了,莫要蹉跎。”

  不归便莞尔。

  这一路走得她心中沉重又隐秘的雀跃,也知道如此很自私,甚至狠心。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就是想竭尽所能地把能予的都给那两世赤心不变的儿郎,也全自己的私心与彻悟。既然有缘,那便在风雨之前、无分之前全了这段情缘两深。

  何况……他那样懂她。

  她们很快到了养正殿,等了好一会贾元才出来迎接。不归自己是个药罐子没察觉,一旁的薛茹却嗅到了贾元袖上的药味,思及宗帝身体,唇便转白。

  殿中,宗帝十年如一日地在龙案上批折子,清隽温和,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不归上前行礼:“问舅父安。”

  宗帝和颜悦色,声音有些沙:“舅父安,不归快起来。”

  他太熟悉这孩子了,很快觉出她脸上暗藏的喜色,他很久没见她这样欣喜了。

  宗帝心情也转好,由经年毒带来的病痛也消减许多,笑着问:“不归是有什么喜事么?”

  不归扫过殿中宫人,贾元心领神会,挥起拂尘和一干宫人全都退下,让殿中只剩他们三人。

  不归酝酿了些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不归自幼便将舅父、茹姨你们当做高堂,有媒妁之言,便想同你们商讨。”

  宗帝的镇定平和荡然无存,忽然又喜又慌:“不归——”

  他没有来得及截住,她一口气说完:“不归与思远笃情日久,想请舅父茹姨,为我们二人定媒。”

  回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散去,不归鼓足勇气抬头,只见宗帝神色激动又含悲,并不见反对。

  她心中的负荷彻底放下,转头看向茹姨。

  薛茹方才还挂着笑意的脸毫无血色。

  不归有些慌张,握过她的手低低地哀声:“茹姨?”

  薛茹什么也无法思考,被这冰凉的手温烫了个正着,不敢置信地重复:“你……与公子……定媒?”

  不归低声哀求:“您是觉得皇家纲常在上,我和思远不可么?”

  薛茹被纲常二字刺个正着,她猛然拉起不归的手指向高座上的皇帝,眼泪夺眶而出:“你要学他么?不归,你要像他一样不伦不义么?!”

  宗帝从座上起身下来:“薛茹!”

  他想阻止,但一开口,反而剧烈地咳起来。

  “舅父!”

  不归要过去,茹姨却攥着她手腕厉声道:“他不是你舅,不归,他是你生父!他欺了他的妹妹、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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