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杯一战，中国赢得最终胜利已经毫无悬念，最后一场印尼和中国的决赛以3：0轻取，回到北京后，尤涛在总结大会上点名表扬乔云海风，称他们发扬无畏艰难，勇敢作战的羽球精神，是全队小队员的表率，那一顿夸得肉麻，让乔云海风都没耳听没眼看。乔云对尤涛的表扬早免疫了，总教头今天表扬球员，下次输了检讨还是照样做，想想上次叫他站起来那一顿冷嘲热讽，现在哪儿还会把这些好话听到心里去，认真你就输了。

　　这不，才表扬过乔云海风，尤涛就又把时宇拎了出来，苏杯夺冠本来是胸有成竹，然而却因为对马来西亚的那场半决赛中，时宇输给李宗伟而被媒体抓住大写特写，尤涛当场就指出他比赛不够激情，不够专注，回到北京后现在依然把他当反面典型当着全队批评，措辞之严厉，比上次对乔云的奚落还要极端。尤涛之前对时宇多宝贝啊，时宇就是他的王牌，他都恨不得把时宇的名字刻在羽球馆的门上，可现在要批，照样是不留情面。

　　乔云看尤涛在上面恣意地批评，真切感受到，越受尤涛看重，越不能有闪失。苏杯胜算本就大，时宇失局，已经被批得这么惨，到了八月世锦赛打响，他俩要是输了还不知道要被尤涛说成什么样。乔云的目光往旁边一扫，汤指导坐在尤涛右手边，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铁青。

　　汤指导这次回归，是为了队里备战奥运，所以除了男双，也花了不少精力在时宇身上，要保证时宇的正常发挥。尤涛知道时宇敬重汤指导，当初他在国青队成绩不理想，也是汤指导慧眼识英，亲自点拨，才成就了所向披靡的时宇，无论何时汤指导都是恩师，只要汤指导来，无论说什么时宇都会听。可是尤涛想靠汤指导出成绩，又忌惮到时候他的威信胜过自己，所以才在会上揪住时宇痛批。也是知道尤涛醉翁之意不在酒，汤指导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薄莱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出戏，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在球队的多年努力，换来的起起落落历历在目，无论褒贬，都只能让他越来越疲惫。现在已经没人再期待时莱之战谁赢谁输，所有人都知道时宇是羽坛霸主，而他薄莱只要为中国队扫清障碍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以前他还能不服输，可到现在，他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坚持能不能换来想要的结果，虽然他还在努力，然而只要时宇在前，他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此时他好像局外人，将这支队伍看得清清楚楚，尤涛的恩威并施，汤指导的无奈不甘，乔云海风的进退两难，时宇的踌躇满志，这支队伍团结义气，却也等级分明，让人又爱又恨，想留也想逃。

　　一场大会，台上台下，大家各怀心思。乔云也懂的，这一年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北京奥运越来越近，像是一柄达摩克里斯剑悬在头顶。登高履危、惴惴不安之间，却又蠢蠢欲动、暗自较劲，大家都搞得很紧张，所以心这样忐忑。

　　乔云晚上带着海风在外面吃饭，算是庆祝这次苏杯佳绩。喝了几口酒，看着桌上的酒杯，有感而发：“这次去打苏杯的时候，大巴路过鸟巢，我看着那儿都成型了，还记得去年还没弄好。”他叹了口气，手一把搭在海风肩上：“时间过得真够快的，奥运会越来越近了啊……有信心吗？”

　　海风瞪着大眼睛看他，笃定地点点头，没说话。

　　乔云把手拿了下来，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了句：“你有信心就好，没有你就没有我。”

　　这话像是对着海风的心猛地敲了一下，海风直觉乔云开始说胡话了，只听乔云又说：“这个金牌啊，有时候真是很恨它，因为它太招人了，只要是打球的，人人都想要，你说是不是。”

　　海风刚要张嘴说，话头又被乔云截去了，乔云拿筷子敲了下酒杯，发出铛的一声：“它要是一杯水，放在这儿，你想喝，拿起来就能喝。可是，这要是一堆钱放在这儿，大家都只会说‘哦我不要我不要’。”乔云偏过头，看着海风：“对不对？……虚伪。”

　　海风一下被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乔云这个人说事，总喜欢找些奇奇怪怪的比喻，每次他都觉得有意思。可现在，他只能从乔云的话里听到无尽的怨气和愤怒。

　　“阿乔，我打比赛不为别的，就是想赢。”海风想给乔云定定心，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还很年轻。”

　　乔云心想，年轻的是你不是我。这话本来要出口，结果还是被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知道海风最讨厌别人说他小，于是话锋一转：“八月就是世锦赛了，把那场比赛打下来再说吧。”

　　“阿乔，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没必要这个样子。”海风有点担忧；“比赛有输赢这个都很正常，你这样逼自己，会出事的。”

　　乔云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正色到：“你这个话在我面前可以说，但是心里不能这么想，知道吗？我们当球员，只有赢了才算有价值，我们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赢了球就有钱有奖励，输了球就要挨罚就要受气，就像我们那时候在福州，就是赢了那么多队友才能进来，你说，我怎么能不逼自己？”

　　“阿乔……”海风真的有点担心他了。

　　“我们输球了，球迷和媒体指责我们打得不好，尤导怎么说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每次输球，没有人能比我自己更难过。队里这次把汤指导找来，就是冲着五金去的，我这次不行，再让我等四年，四年里又会有多少球员冒出来，那时候我又到了什么岁数？”乔云越说越激动：“我就是因为每天都在逼自己，才有今天的成绩，我要是放过自己，我六年前就特么回苏州读书了，球拍我连碰都不会再碰。”

　　海风不知道乔云今天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大火，但他也知道这些话不是冲着自己来，是乔云自己在跟自己生气，所以他在旁边也就安安静静听着看着，让他把气发出来也好。

　　乔云又喝了几口酒，苦水越倒越多，越说越上头，让饭店里的服务员进进出出上菜都忍不住侧目。乔云一个劲的说，饭菜都没动几口，最后说得都累了，才稀里糊涂被海风架着回了队，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早上起来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色，低头一看，睡衣都被换上了。乔云回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原本在海风面前还假模假式是大哥，现在什么糗样都被海风看见了，一时懊恼不已，简直羞得想死。

　　到了训练场，再见到海风，乔云还要强装镇定，在旁边缠手胶练挥拍，其实已经心虚到不行。索性海风也没再提昨晚的事，乔云就干脆装死。可是尽管两个人都不说，乔云的话还是刻在海风的脑海里，他原以为乔云表面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是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他在佩服的同时，也决心一定要和乔云打出一片天下。

　　可惜，在这一年，他们在球场的表现，并没有如他们理想中那样顺利。在八月的世锦赛上，他们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败给马来西亚老将，不是锋芒毕露的钻石，而是两名已经淡出人们视野已久的老将。

　　止步四强，这是乔云海风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乔云自问这段时间的训练都是毫无保留，不遗余力，然而等着他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百般不服。

　　那场比赛输得不甘心，他下了场，将上衣一脱拎起球拍就往地上砸，砸得地上都出了一个浅浅的坑，后场记者都在，中央台的摄像把他的样子都拍了进去他也不管。把球拍砸得断成两截后，他往墙边一坐，一句话都不说，身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滴在地上，他也不管会不会受凉，就这样看着指尖发呆。海风也没比他好多少，在他身旁平躺着，挠着头皮生闷气。

　　这场世锦赛，他们被给予多少厚望，他们自己又给自己定了多大的目标，彼此不说，却是心知肚明。

　　后来直到尤涛来叫，他们才意识到已经这样呆坐了半个小时。

　　乔云原本以为这场败仗吃完，尤涛要怎么教训他俩，没想到尤涛一来，只喊了声归队，便再没指责过他们什么，甚至还对乔云说：“坐在地上想再发烧是不是？”

　　他记得以前在省队，他输了比赛，周教练也是这么说他。那时候他调皮，平时又要读书，没时间多练，身体素质总是在队里排倒数，仗着手感好天分高，在教练的坚持下才能留住。那时候他输了比赛不高兴，周教练也是这样问他。

　　他低着头走在尤涛身后，跟着尤涛往大巴车的方向走去，心不在焉，精神还在球场上，好像刚才输球就是一场噩梦，眼睛一睁，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此时没注意到的是，走出门口的瞬间，正与一人擦身而过，那人生得人高马大，照理在人群中特别扎眼，可乔云只顾闷头就走，全然没把周围的人事放在眼里。

　　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乔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走远的乔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一年的刘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