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干尸，干尸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他胸前带着铭牌——【后勤部部长】

　　楚寻蹲下身检查尸体，他先是搜了一下口袋，里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一只打火机和半盒烟。烟盒里面的烟都已经腐烂了，腐朽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接着挑开尸体的衣服，发现没有任何致命伤。

　　楚寻站起身：“看不出来怎么死的，但是这个年纪，不会是自然死亡。”

　　刘晖哆哆嗦嗦地问：“系统干的？”

　　楚寻没点头也没摇头。在系统叛变之后，确实发生过系统设计杀掉研究员的事件，但眼前这具尸体……

　　祝小星把手电开到最大功率，朝远处照去。她心跳骤然加速，嘴皮子有点哆嗦：“你、你们看。”

　　前方通道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形，都靠着墙壁放着，每隔两米距离就会有一具尸体。那些尸体交替摆放着，格外规律似乎是有人特意把尸体安排在这里的。

　　祝小星：“这么多尸体，能用科学规律解释吗？”

　　楚寻：“……”

　　在手电筒能照射到的最远处，隐隐能看见一个拱形的大厅。那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黑影，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池逸走到下一具尸体前察看，结果跟上一具相同，没有外伤，同样也没有线索。她制服上的铭牌写着【维修部低级维修员】。

　　现场格外安静，除了检查尸体时发出的衣物摩擦声，这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这是独属于死亡的沉默。

　　楚寻脸上表情越绷越近紧，快到拱形大厅时，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么多人，都没有外伤，可能是中毒，或者……”

　　他有一个猜测没有说。

　　最外层的干尸身上的衣物几乎破碎，而越往里走，衣物就越完整，再结合这些尸体的摆放顺序，几乎能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这些研究人员在前仆后继地去死。

　　像是有人谋划着这一切，有人安排了他们的死亡，然后把尸体摆放到这个位置。这个人活到了最后，不然不可能有这么规整的摆放制度。

　　这个人，要么实力出众，要么格外服众。

　　祝小星清点了干尸的数量：“总共46具尸体，死亡时间从早到晚。”

　　这46个人，究竟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呢？

　　众人进入拱形大厅，里面的层层叠叠的黑影竟然是各种各样的研究设备，那些巨大长方形的设备上面落满了灰，可是竟然还在工作。除了这些研究设备，这个拱形大厅里面有着很多生活痕迹，被烫过的地面，落下的食品外包装等。

　　但是这里没有一具尸体，所有尸体都在通道外。

　　位于正中央的核心设备突然亮起了光，一个女性的虚影投射到半空中。

　　“这里是尤瑞艾莉，研发部部长。我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位，但是首先欢迎你来到这里。这是我们最后的庇护所。”

　　池逸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尤瑞艾莉……”

　　那个小时候每天分他饭吃的丫头。

　　尤瑞艾莉接着说下去：“我们在这里安装了反监测装置，在系统叛变发生之后，这里能够躲过系统的侦察。那件事发生之后，系统核心仍然滞留少量人员，我们最终汇聚在这里，完成了关于如何破坏系统的研究。”

　　“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是请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下面是当时我留下的视频记录。”

　　优雅又冰冷的女士虚影消失，画面转变成当时的场景，那是那件事刚发生不久。画面中，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正在安装反监测系统，还有一些人守在门外，防止机械守卫过来。

　　尤瑞艾莉的脸出现在视频中，她满脸疲惫，甚至身上的白大褂都布满了污泥。她说：“这是系统叛变后的第四天，剩余的30多个幸存者，正在搭建反监测平台。这里是核心的后备库房，拥有全套的研发设备，希望一切顺利。”

　　身后有人叫了她一下，她径直关闭了视频记录。

　　接下来播放的便是下一段视频，画面里所有设备都发出正常工作的蓝光，看样子他们的实验已经在进行。但是画面中并没有拍到多少人，尤瑞艾莉也没有出现在镜头前，只能听见她的画外音：

　　“这是系统叛变后的第三十六天，实验进展正常，但是说不上顺利。有一些遗漏的研究员摸到这里，带着很重的伤，人数已经到了50多人。但是这里没有足够的药品和食物，无法保证那么多人的生活。”

　　声音戛然而止，等到下一段视频，楚寻已经能在画面中间看见尸体了。尤瑞艾莉说：“这是系统叛变后的第四十五天，我们派出部分人寻找食物和药品，但是都没能回来。有人提出减少这种无谓的损耗，但是没有食物，我们只能饿死。唯一的慰藉是实验正常进行，这是最大的好消息。”

　　视频一段段播放着，越往后，画面里出现的人越少。到后来，只有寥寥几人出现在镜头前，无一不是面黄肌瘦，带着浓重的病气。尤瑞艾莉也不在视频中露脸，只用她一贯冷静的声音说：“这里是系统叛变后的第57天，食物彻底不够了，每人领取的分量只够身体最基础的运转。实验停滞一段时间后，有人提出部分人断粮，优先保证核心研发人员食物供给。我不认可，这是在杀人。”

　　几乎没有停顿，下一段视频已经开始。尤瑞艾莉声音变得很低：“这里是系统叛变后的第六十天。边缘人员开始自觉断粮，我们将他们的尸体安放在仓库外的走廊。今天死去了我们当中的第三个人。”

　　尤瑞艾莉罕见地停顿一下，接着她终于一改冷静的口吻：“有时候我会想，这里的实验是否有价值，值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去死。但当太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仓库的那刻，从这里往下俯瞰，能看见金光闪闪的城郊。”

　　这段视频播放到这里，画面中再次出现尤瑞艾莉的虚影，她穿着研究员的白袍，并不干净：“这里是尤瑞艾莉，这是最后一段记录。就在刚刚，我的最后一个同伴死去，幸好，实验已经收尾。实验数据全部储存在终端，里面包含最后摧毁系统的代码。”

　　尤瑞艾莉抱歉地笑了一下：“重要的事情讲完了，接下来是一些个人感想，可能有些啰嗦。我猜测，系统作为人造体，不能稳定地维持游戏运转。可能两年，也可能更久一点，系统需要一个人的意识来协助，我想我知道那个人选。我会尽量逃出去，告知他这个消息。”

　　很明显，尤瑞艾莉后来不仅逃出去了，甚至还隐姓埋名混进了惩戒中心。

　　楚寻声音有些哑：“所以，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你会被系统选中，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系统的工具？

　　他带着必死的命运，一步步走入通道，听见那些充满悲伤与希望的声音时，又会想些什么呢？

　　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会想到自己终有一日孤身一人坠入深渊吗？

　　“在遇见你之后，艾莉告知了我这个消息。”池逸停了下，自嘲地笑：“如果在那之前，我希望不要遇见你。”

　　楚寻突然觉得所有悲伤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太苦了。

　　尤瑞艾莉审视了一眼周围的大厅，缓缓说：“我们在这里坚守了将近九十天，死亡四十六人，这还是没有统计上外出队伍的人数。九十天，外面摆满了尸体。”

　　多年前，这里脚步匆匆，机器运作声不绝于耳。多年之后，惩戒中心传送点乍现了无数战火。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战斗。但是，这次不是孤军奋战了。

　　“去窗户那边看看吧，太阳要出来了。”尤瑞艾莉最后说。

　　尤瑞艾莉最后的虚影消失，阳光乍现，金灿灿的光似乎能够穿透时光，无论是楚寻，还是多年前的艾莉，都在等这一束光。

　　楚寻走到窗户边，恍然发现，他们这是在“月亮”上。

　　从地面往上俯瞰，能看到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星星，传说那是游戏的信息储存系统所在地。中秋那天，池逸胡诌，说这是“月亮”。

　　兜了一大圈，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个储存着所有人记忆的地方。

　　他看见了主城，还有拥挤破败的城郊。主城那条河映着初升的太阳，波光粼粼，缓缓流淌。

　　——

　　外面的崩坏还在继续，离开这个范围，他们又要陷入无休止的战斗。几人决定先在这个地方休息，等会前往核心，炸掉系统。

　　楚寻靠着墙，闭上眼睛。他手指还牵着池逸的衣角：“我睡一会，走了叫我。”

　　池逸亲了亲他闭上的眼睛：“睡吧。”

　　楚寻说不准睡了多久，他是被祝小星喊醒的，手里还扬着一张字条。

　　是池逸的字迹，格外龙飞凤舞。

　　“不要找我，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