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一曲奏罢，这次彼岸却没有离开。

　　她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绞着衣带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问道：“洵南说昨日会来看我的……”

　　“我知道，昨日我遇到他了。”

　　彼岸有点不解。

　　“我近日要出趟远门，他让我问你是否愿意去他那里暂住两日。”

　　“我在这里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彼岸闻言小声为自己分辩道。

　　“这次情况有些不大一样，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彼岸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苍冥会这么说，反应过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又察觉自己的反应大概有些急迫了，便红着脸补充道：“我会很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总是乖巧懂事的，就像每一个自幼失怙的孤女一样，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行动举止在人前有一点差错。

　　很多年前彼岸刚来这里的时候，孩子的好奇心还催动着她几乎跑遍了这方小世界的每个角落，甚至有两次跑到了外面的世界。苍冥都从来没有斥责过她。

　　一直到她后来顽皮，从这方世界的出口滚落到了外面的天仞山堑中。

　　荒境以北的委羽之地其实异常寒冷荒凉。

　　苍冥找了她整整五天，找到半清醒半昏迷的她时一言不发，眼底的阴沉郁色在对上她的视线时眨眼间就被很好的收起。

　　苍冥对她伸出手，她看到苍冥掌心磨破的擦伤，从此以后彼岸没有再一个人擅自跑出去过这方世界半步。

　　苍冥听到她的选择后似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以至于尾指拂过琴弦，漾起一缕颤动的轻微杂音。

　　彼岸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远远隔着烟波迷蒙的潋滟湖水，苍冥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寂而疏远的。

　　苍冥让她收拾行李，但是她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她来这里时所有的不过身上的一袭长袍，月白色的素锦上描绘了寻常不显形的轩辕氏族的章纹。那是轩辕氏族祭祀大典时才用的礼服，彼岸来这里之后就把这件衣服锁到箱子底下，再也没动过。

　　桌子上有两个木偶，一个做完了，一个没做完。

　　由于体质不能修行而生命却比一般修士更为漫长，这些年间彼岸总是靠着琢磨些旁门左道来打发漫长而寂静的时光。

　　她会做饭，然而苍冥修为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她会编花环，因为误采屋后的条草被苍冥少见的骂过；她其实还会做栩栩如生的木偶，古书上说做的越精致的木偶注入法术高强者的灵力，可以发挥出强大的实力；她还会侍弄花草，虽然……

　　就在彼岸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彼岸打开房门，不出所料的是苍冥。可是门打开的一刹那，那个人清冷修长的身影映在窗楹上的情状，彼岸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除了刚来这里的时候，彼岸稚嫩得像刚破壳的雏鸟，几乎一无所会，苍冥必须常常陪着照顾她，再后来他已经基本不会亲自来彼岸的住处了。

　　而彼岸也很识相的从来不会去苍冥的住处打扰他，即使走近也是少有的。

　　彼岸接过苍冥递给她的面纱，一脸疑惑不解。

　　苍冥道：“这次我要带你去往穷奇一族议事，人多事杂，或许会遇上轩辕一族。这个面纱是洵南给我的，说是你戴上，便能够消弭身上轩辕一族的气息，他们就不会发现你了。”

　　彼岸思索片刻：“那我阿姐也会去吗？”声音有些小心的期待和隐忧，毕竟她来了这里便有百十来年没见过阿姐了。

　　苍冥摇头：“不会。除了至关紧要的事，轩辕族的巫咸和巫祝几乎不会出席同一场合。”而他和洵南都觉得即使这次场合能惊动轩辕氏族，前来的也应该是巫咸。

　　于是彼岸顺从地接过面纱戴上，略作整理，抬头很自然地问他：“这样是戴好了吗？”

　　最后一次蛇蜕以后，彼岸的身形便已经逐渐长成，不再是从前玉雪可爱的样子，眉眼都带上了少女的清丽和明媚。

　　此时她姣美的面容被纱巾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双墨绿色的双眼在外面，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

　　苍冥眉心微皱，似乎被触发了某种遥远的记忆而有些恍惚和探究。

　　彼岸见此不禁轻声问道：“苍冥？”

　　苍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彼岸身后帮她收紧了面纱，伸手在面纱上一拂过，彼岸墨绿的双眼便变作与人类漆黑的双瞳无异了。

　　彼岸乖巧地站着，听凭他修长冰冷的指尖不经意拂过一点自己的发梢耳廓。

　　苍冥嘱咐道：“到了那里之后记得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要擅自离开。”

　　彼岸点点头，又道：“对了，你可以给这个木偶注入一些法力吗？”说着拿起桌上一个雕刻得面目如生的人偶，举到他面前。

　　苍冥拿过来一眼便看出这是轩辕氏族的人偶禁术，他不见长于摆弄这些巫术，只当哄孩子，依然还是配合地随便注了一些法力。

　　不过些许法力，那人偶顷刻间便如活了一般，浑身上下发出莹白的光芒，五官似乎都微微一动。不过似是感受到自身存亡只处于那人一念之间，木偶五官微动被察觉之后便不敢再有任何动静，躺在苍冥掌中宛如一个死物。

　　彼岸却没察觉，伸手接过这个木偶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也没看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不由得有些丧气。琅洞中的古书上说的步骤她一个也没拉下，却依然失败了，想来也许是自己雕工并不到家的缘故。

　　苍冥却拉过她的右手，白嫩的手指上赫然是一道短而深的伤口，于是皱着眉问：“手怎么了？”

　　彼岸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苍冥看了看桌案上做了一半的木偶和刻刀，再看了看手中这一个甚至还做了一件小衣服的木偶，拎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手指尖还有两个已经结痂的缝衣针刺破的伤痕。

　　苍冥冷冷一挑眉，径直拿走了彼岸手上的木偶，连桌上那个半成的也没放过：“以后别再碰这种东西。”见彼岸神色分明不舍得，却还不敢说什么的委屈样子，又改口道，“这个已经做成的，看你今后表现再说。”

　　于是彼岸会的东西，眼看着在片刻时间内从做饭、编花环、做木偶和侍弄花草，迅速缩减成了做饭、编花环和侍弄花草。

　　彼岸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能含混道：“知道。对了，你看过屋后的条草没有？”

　　苍冥只当她是想转移话题，随口应了句；想想到底收走了她颇费了一番功夫做成的玩偶，略站了一会便顺着她的意思起身离开了。

　　彼岸看着他骤然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空荡荡一个没剩的木偶，想来其实苍冥从来都是很不喜欢她把弄轩辕一族的巫术禁制的，这次大概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吧。

　　希望他注意到屋后的条草之后或许能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