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星期日来得很快。

　　傅真报到那天已是周四，掰了两根手指头，就盼到。

　　上午补完课，老师辅导课本还未收，少年如一阵风，匆匆忙忙走了，高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傅真画了一上午素描，来到这里，她迅速调整好状态，融入刻苦的那群人，除了吃饭睡觉，每天至少练习十个小时。幸好她对此真有兴趣，倒不觉勉强。

　　今天休息日，来练习的同学不多。到午饭的时间点，傅真旁边的少年先放下画笔，对她和另一个短发少女说：“画饿了，先去吃饭吧。”

　　少年少女五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英气，少女清丽。他们是龙凤胎兄妹，哥哥周子生，妹妹周子清。

　　傅真和周子清一个宿舍，周子清知道傅真安排，于是笑说：“真真今天中午不和我们一起，她发小要来。”她扭头问傅真，“他什么时候到？”

　　傅真看时间，“应该快了。”

　　正巧这时候周骥的电话拨进来，她秒接，听他口吻干脆：“赶紧出来。”

　　“来了。”傅真回答，她收起手机，先站起身，“走吧，我和你们顺路。”

　　这年的夏日连晴了一个月后，终于短暂降温。外面天阴着，雾沉沉的，像要下一场暴雨的样子。

　　出租车停在街边，周骥摇下窗，目光朝着画室铁门处定了会儿，某一刻缓缓笑了，顺手推开车门。

　　由于傅真每晚都与周骥聊电话，因此周子清对他充满好奇，借着到街对面的机会，挽着傅真走到车边，眼睛往明目张胆往周骥身上瞟。

　　傅真向他们双方介绍彼此，周骥主动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劳？”

　　兄妹俩人委婉拒绝，往斑马线去了。

　　周骥往里座挪，傅真坐进去，说：“一会儿下大雨怎么办？我没带伞。”

　　“没事，我有，琴姨看天气预报了。”

　　汉堡吃到一半，果然大雨倾盆。周骥下午还有课，先送傅真回去，雨大，他便攥着她手臂拉向自己。

　　他掌心温热，包裹她微凉的肌肤。

　　傅真单薄的肩头贴着他，她踩着水花说：“你周末全天课，要不下星期别来了，就为了吃一顿中午饭，折腾死了。”

　　周骥笑了声：“我不觉得折腾。”

　　“你是离不开我吗？”她的碎花裙摆被风吹着飘到他腿上。

　　“我怕你离不开我。”周骥哼笑道。

　　“想多了你……”

　　下个星期日，他依然来，陪她吃顿午饭，又离开。

　　以至多年后傅真回想起这段岁月，印象最深的，不是没日没夜枯燥的绘画练习，而是每周末和他特定的见面。当时不觉多期待，也许是因为胸有成竹，他一定会出现。

　　这一年也是傅真第一次在外面过生日，那天收到两笔汇款，妈妈和姐姐让她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

　　中午周骥来了，还是那套哥哥探望妹妹的说辞，保安大叔记性好，还认得他，爽快登记放行。

　　宋泽也来了，见到他，傅真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他“嗯”了一声，笑着祝她生日快乐。

　　“你脚恢复得怎么样了？”

　　“骨头完全长好了。”宋泽走两步给她看，“看不出来骨折过吧？”

　　傅真放了心。

　　“我翘了课来给你过生日，感动吗？”周骥出声找存在感。

　　傅真立定，调皮装怪：“不敢动，不敢动。”

　　周骥与宋泽交换眼神，戏谑道：“她怕不是个傻子吧。”

　　宋泽摇头失笑。

　　傅真请客，吃食堂，另外叫上了周子清周子生兄妹。

　　晚上傅真拆礼物，周子清见到周骥送给她那一整套画具咋舌：“你这发小家里有矿吧，他可真舍得……”

　　话未说完，又被傅真刚取出来的一摞本子吸引，凑过去看：“这又是什么？”

　　傅真翻开，宋泽专门为她做的各科重难点、易错点、历年高频考点知识汇总。

　　周子清一时惊住了，满脸写满羡慕，深深感叹：“真真，你这两个发小对你也太好了吧！”

　　傅真笑着承认：“我对他们也好啊。”

　　周子清想着那两张脸，花痴道：“关键他们都很帅诶，你们学校的女生不会嫉妒你吗？”

　　“你看上他们谁了？我可以替你牵线。”傅真调侃。

　　“人没看上。我看上这套笔记了，借我抄一下。”周子清说。

　　“可以是可以，但你文科，我理科。”傅真好笑提醒。

　　周子清脸上的欣喜僵住，她扼腕叹息：“感觉我失去了五百分。”

　　“为什么是五百分？”

　　“我随口说的。”

　　两个少女笑作一团。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仿佛掌中水，握不住，极快流逝。昼长夜短的日子，不知不觉发生颠倒，冬天来了，夜一天一天变长。

　　从八月到来年二月，是傅真人生中最灰头土脸的一段时光，衣服总是沾上颜料，洗也洗不干净，周骥损她为脏兮兮姑娘。

　　那半年尤其辛苦，从早到晚都画画，周骥还被她抓去当过两次免费模特。而老师并不是一味夸傅真的天分，因她是好苗子，于是要求严格，使她受了几次挫。好在她经得住打击，一点点弥补了不足，集训的后半段，几乎每次模拟考试都能画出优秀作品上墙。

　　周骥的成绩也蒸蒸日上，他竟真的刻苦起来，与从前判若两人，前所未有的热爱学习，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的每一张成绩单都会发给傅真，她看着他试卷上逐渐递增的分数，能够想象到他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

　　有天晚上傅真做了个梦，梦见高考结束，但她和他并没有考到一起，睁开眼睛发现虚惊一场，长长松口气。随即又讶异，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潜意识里默认了他的决定，仿佛真的认准他们大学还能作伴。

　　黑色朦胧，她不大清醒，给他发短信，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考美院？”

　　天亮了周骥才回：“因为所以，豌豆米米。”

　　她盯着这句顺口溜忍俊不禁，乐了好一会儿，追根究底：“我问认真的。”

　　下一秒他拨了电话过来，声音懒洋洋的，三分调侃，七分关心：“大半夜不睡觉，胡思乱想什么？”

　　“没，我就做了个梦，然后醒了。”

　　“怎么着，梦到我了？”

　　傅真脑海里浮现出少年得意的神情，她心情愉悦，眉眼不由自主弯起来， “我没事梦到你干嘛。”

　　“你就承认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周骥低声笑着。

　　“你怎么这么自恋。”傅真耳朵微微发烫，她找回主导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边周骥问：“非要有理由吗？”

　　傅真“嗯”了声。

　　他沉默片刻，才对她说：“我就是想，你懂吗？”

　　傅真自然是没懂，倒是周子清明白人，她揉着眼睛到阳台洗脸，揶揄：“你们晚上煲电话粥还不够啊？这么早就续上了。”

　　“有事才……”

　　周子清掐断她的话：“别解释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傅真疑惑：“什么事实？”

　　周子清挤眉弄眼：“周骥喜欢你吧。”

　　傅真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别急着否认，他每晚准时掐点给你打电话，每周末风雨无阻来看你，不喜欢你才不正常吧。”周子清说。

　　傅真好笑道：“我和他十几年好朋友，玩的太熟了。”

　　“异性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我对此表示怀疑。”周子清接着抛出憋了很长时间的另一个观点，“其实我还想告诉你，我觉得你另外那个发小对你也有意思。”

　　“你说宋泽吗？”傅真眼皮跳了下。

　　“那几本重难点笔记没个十天半月完不成吧？那么大的工程量，字里行间都是爱啊。”周子清顿了顿，“所以呢，你选谁？”

　　傅真没被她绕住，她反应迅速：“不如我选你吧。”

　　周子清退了两步，防备抱胸，做惊恐状：“你你你……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傅真陪她演戏，学电视里的花花公子，勾她下巴，坏笑：“你说呢？”

　　周子清泫然欲泣：“你要是看上我这张脸，选我哥也可以。”

　　此时周子生连打两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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