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气氛有些奇怪，两人不说话，一顿饭吃得足够艰难。

　　周云冶像是没事人一样，吃得慢条斯理，一点都不像即将要被三堂会审的人。徐韵眉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你不准备解释一下？”

　　周云冶抬头，目光平和：“解释什么？”

　　徐韵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解释那个孩子！”

　　发完火，她深呼了一口气，缓和情绪，周家都是知识分子，做不来大吼大叫的事，她尽量保持冷静。

　　周云冶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我女朋友。”

　　“胡闹！你知道她几岁？十九岁！你疯了吗？”

　　“没疯。”

　　徐韵眉揉着太阳穴，“你喜欢年纪小点的都可以，但不能小成这样，你是要别人都笑话我们吗？”

　　“笑话什么？”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

　　徐韵眉简直要被气死，“你故意的是吧。好，这事暂且不提，她才几岁，大学都还没上，你几岁，你跟她就没有代沟，你们能聊得来？就算现在可以，以后呢，你们年纪差那么多，你就不怕她以后嫌弃你？”

　　周云冶忽然笑了下，擦了擦嘴，说：“妈，你是担心我以后被甩？还是只是担心别人说你的完美儿子？”

　　徐韵眉愣了下，“当然是担心你。”

　　“那就没关系了，我自己都不担心。”

　　徐韵眉无话可说，沉默了好半晌，才出声：“你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周云冶跟他妈对视。

　　两人都没说话，却能从眼神里知道指的是什么。

　　周云冶摇头，“我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开玩笑。”

　　周父有事不在，这件事暂且点到为止，徐韵眉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事事听话的小孩了。

　　这大概是迟到最久的叛逆期了。

　　**

　　宋词这两天一直很纠结，被撞破的窘迫感一直悬着，一整天都浑浑噩噩，好不容易记上的那些知识点又溜得差不多。

　　周云冶回家了。

　　虽然在医院的时候，她确定周云冶是喜欢自己的，但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够坚持。如果所有人都反对，他还会选择自己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没信心，面对自己寥寥无几的优势，难得有些郁闷。

　　趴在课桌上发呆的时候，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宋词连忙拿出来，屏幕上的名字在视野里闪烁着。

　　仿佛要面临极大的噩耗一样，宋词深呼了一口气，才慢吞吞接起来。

　　那边没说话，让她的心悬在半空，跟着不敢说话。

　　好半晌，才出声，周云冶的嗓音隔着电磁波，有点失真：“怎么不说话？”

　　宋词划拉着笔，“那你怎么不说？”

　　周云冶安静了一秒，问：“下课了？”

　　“嗯。”

　　“我在校门口。”

　　周云冶坐在驾驶座上，窗户半开着，看见远远的，一个身影跑过来，紧接着，宋词裹着一身寒气，跑了进来。

　　丝丝缕缕的，把他周遭的暖气冲散到，然后变成她的气息。

　　他侧着脸，安静地看着。

　　宋词拎着书包，刚坐稳，就看见周云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是来提分手的吧。

　　操，要敢提，今天她就能把人弄死在这里。

　　“我……”

　　“坏消息不要告诉我。”宋词打断他。

　　周云冶一愣，“什么是坏消息。”

　　宋词说：“就是我不爱听的事。”

　　他果然沉默了，宋词气得不行，脸上表情还算镇定，只用眼角余光瞟人。周云冶看她一脸惊疑不定，才开口。

　　“没有坏消息。”

　　“哦。”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迟疑了半秒，才问，“那你跟你爸妈谈了吗？”

　　“跟我妈谈了。”

　　“哦。”

　　她无意识地揪着书包带，明明急着知道结果，却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那……”

　　“她很喜欢你。”

　　宋词一句话被堵在喉咙里，瞪大眼，“喜欢我？”

　　“嗯。”

　　“怎么可能？”

　　周云冶：“……为什么不可能？”

　　宋词像是一眼就看穿他，撇撇嘴，“放谁家都不能接受吧，你妈还喜欢我，也就是不好意思说得不好听而已，别哄我了。”

　　周云冶无话可说。

　　她倒也不是特别在意，“算了，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也不差你爸妈两人，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她转过身，仰头盯着周云冶，“你喜欢就够了。”

　　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周云冶没有揭穿她，“你想去我家吗？”

　　宋词吓一跳：“啊？”

　　“去我家见他们。”

　　宋词反而犹豫起来，“他们……”

　　“他们听我的。”

　　“哦。”她看着周云冶，说，“你要我去我就去。”

　　周家夫妇还没有接受自己儿子找了个十九岁的女朋友，周云冶就通知说过几天要带宋词回来，徐韵眉捏着太阳穴，“有必要这么急？”

　　周云冶说：“她想要见你们。”

　　徐韵眉心想，这么说，她还能说什么。

　　周父差点把茶壶摔了，脸色不太好：“简直胡闹！”

　　徐韵眉谈话的时候他正好有事出去，一回来就听了个今天大事，立即就打了电话去骂人，结果周云冶油盐不进，老头子岁数大了，骂了一通自己先受不住，喘着粗气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结果今天就通知要带人回来，差点没厥过去。

　　但不管他们怎么说，周云冶这女朋友算是暂时不可能分开了，对着一个小孩子他们能说什么，只能收拾好准备迎接客人。

　　宋词很紧张，一大早就睡不着，祝小玉一早出门，她在房间里发呆坐了许久，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

　　周云冶问她起床了没。

　　“起了。”

　　“10点我去接你。”

　　宋词抓着被子，犹犹豫豫：“我有点紧张。”

　　“你也会紧张？”

　　“怎么不会！又不是随便什么事……”

　　周云冶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温和，“不用紧张。要不是不想见，那取消就好。”

　　宋词只好硬着头皮起来收拾。

　　结果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可以出门的衣服，她的衣服不是破洞，就是露腰，最后翻了大半天，从角落里掏出上次周云冶给她买的衣服，里面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样式老套又朴素，放在平时，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磨蹭片刻，终于还是别别扭扭穿上了。

　　下楼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自己片刻，她忍不住想，自己还是真喜欢周云冶。

　　周云冶在楼下等着，然后就看见一道白色身体出来。

　　宋词穿着白色长袖连衣裙，小白鞋，那头乱糟糟的辫子拆掉了，扎了马尾吹在脑后，脸上也没有化妆，素着一张小脸，正扯着裙子，朝他走来。

　　他愣了好几秒。

　　宋词怒视：“看什么看！”

　　周云冶视线落在她脸上，没有妆容的小脸素净白皙，脸颊还有几点小雀斑，薄薄的嘴唇抿着，垂着眼，很难受一样。

　　“为什么穿这样？”

　　“不是要见你爸妈吗，我怕吓着他们。”宋词抬头，脸色有些热，问，“好看吗？”

　　周云冶移开视线，“上车吧。”

　　宋词觉得肯定丑爆了，所以他才不回答。

　　周家的房子在一处幽静的小区里，里面区民房很多，绿树环绕，环境很好，车子拐了几道弯，在楼下停下。

　　宋词跟着下车。

　　即使有些年岁了，但还是能看出，这里的房子必定是不便宜的。这里不像她跟祝小玉住的破楼房，路上连落叶几乎都看不见。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跟周云冶的差距，不仅仅只是年龄而已。

　　徐韵眉早就准备好了，即使再不愿意，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一个小孩子摆脸色，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在厨房指导保姆炖汤事宜，听见声音，忙去开门。

　　上午的阳光很热烈，宋词就站在周云冶旁边，模样干净，带点羞怯，红着脸，小声地叫了一声：“阿、阿姨好。”

　　徐韵眉愣了好几秒，“哎”了一声，忙把门打开：“快进来。”

　　宋词攥着周云冶的衣袖，硬着头皮进去。

　　徐韵眉朝里面喊：“老周！人来了。”

　　宋词这才看到周云冶的父亲，他是个快六十岁的中年人，穿着毛衣，拿着报纸，正坐在沙发上看，余光瞥过来，上下打量了宋词好几眼，才冷静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对于父亲这个形象，她已经没多少印象了，但看到周父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宋词迟疑了一秒，才叫人：“叔……”

　　周父摆摆手：“叫伯父，没那么年轻。”

　　宋词脸红了下，下意识抓紧了旁边人的手，依言叫道：“伯父。”

　　徐韵眉去厨房端水果，周云冶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叫他叔叔，准备叫我什么？”

　　宋词猛地转头，瞪他一眼。

　　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些怪。

　　徐韵眉拉她过去沙发上坐，给她端了好几盘水果。

　　宋词觉得她态度似乎有点不同，但想不出为什么，大概只是因为对方是受过教育的人，做不来没礼节的事吧。

　　“今天不用上课吧？”

　　宋词点头，“周六休息。”

　　徐韵眉点头，“读书辛苦吗？”

　　“还行。”她有点心虚，毕竟自己成绩摆在那里，再辛苦也辛苦不到哪里去。

　　徐韵眉正在看她，大概是因为换了装扮的原因，宋词比上次见面看起来更乖一点，莫名其妙的，那点不舒服似乎也消失了不少。

　　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聊了几句，宋词慢慢的也没那么紧张的。

　　好像并没有不喜欢她，她也没有受到冷言冷语，他们把她当成很普通的一个人，只是来家里玩而已。周父虽然较冷淡，但也偶尔会从报纸上分点目光过来，偷偷打量。

　　宋词眨眨眼。

　　她没有什么家人，唯一的祝小玉从小到大都是在拌嘴和争吵中度过，她从来没觉得也可以有这么温和的时刻。

　　“……瞎聊一堆，先吃饭吧，饿了吧？”

　　“不会。”宋词摇头，她忽然站起来，低声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徐韵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洗手间在楼梯那边……”

　　周云冶已经站起来：“我带她过去。”

　　宋词走得很快，低着头，他跟在后面，“怎么了？”

　　“没。”

　　周云冶走快几步，拉住她的手：“往前跑什么，洗手间在另一边。”

　　她没说话。

　　周云冶低头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觉得不适应？”

　　“没有，你爸妈都很好。”

　　“那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她仿佛很难开口一眼，“自己没那么好。”

　　她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一次后悔自己的不好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自己要是成绩好一点，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一点。

　　“你以前不是很自信吗？怎么突然这么没信心起来。”

　　宋词声音闷着：“不知道。”

　　“要怎么才能让你自信一点？”

　　她愣愣抬头。

　　周云冶看着她，然后俯身，低头在宋词嘴唇上亲了下，“这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