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眼前又回到了熟悉的卧室。天有点微微发亮了，视线中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电影里的回忆滤镜，边缘模糊有浅浅的白光，夏郁摸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烧的像刚刚烤了火，他的呼吸声仿佛还埋在肩颈之间。“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女生有点气恼的再次坐起来抱住膝盖。“夏郁啊夏郁，你可真是不知羞啊。”她摇摇头把脸埋在膝盖里，脸上烫烫的，身上也烫烫的，本来想摆脱掉上个梦境的阴影，没想到却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中。

　　她再次打开手机，刚刚五点半，但她不敢再睡了，谁知道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等着她。在蒙蒙的光中坐了一会儿，视线彻底清明了起来，电影滤镜退却，天已经大亮了。她轻轻下床走到窗户边，楼下早起晨跑的人正在走出家门，带着棕黄色小帽子送牛奶和杂志的大叔骑着自行车在楼房之间穿梭，在洁净的早晨留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声。远处的马路上车子很少，不疾不徐的在柏油路面上作匀速直线运动，再远处是两个像楼房一样粗壮的灰白色大烟囱，此刻正恣意地朝天空大口大口喷着白汽，那些白汽在低低的空中翻涌四散和云混叠在一起，成为天空中的无数岛屿之一，如此说来，烟囱真是两个任劳任怨全马力工作的造云机，给清白的早晨增添了无数乐趣。

　　夏郁想起来刚搬进来时妈妈冲爸爸大嚷：“老夏你看！那是不是化工厂排放的废气！我们会不会被污染到！”爸爸当时严肃地扶扶眼镜：“不是，只是水蒸气和二氧化碳遇冷液化的小水滴而已，没有毒的。”“真的假的？不要骗我！”“你还不相信一个理科博士吗？”爸爸像个勇争小红花的小孩子。

　　“暂时信你一下，要是以后我们母女俩有什么奇奇怪怪不舒服的反应，全都怪到你头上。”

　　“为什么怪我，这房子不是你选的吗？”

　　“我不管我不管，就怪你就怪你。”妈妈开始耍赖。

　　“好，怪我怪我。”爸爸无奈得应道，对上妈妈满意的笑容，一家三口都笑了。

　　“起得这么早啊，刚刚考完试，不多睡会吗？”夏郁转身，看到妈妈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嗯，醒的早就起来了。”想起那些梦，她的脸有点微微发红。“妈妈你也起得很早嘛，今天不用给我做饭了，我不用上早自修了哦。”女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我知道。”妈妈也笑了。“祝贺我的女儿，高三这一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妈妈才辛苦呢。”夏郁有点疑惑的上下看了她一眼。卢似月很少以这种慈爱的长辈语气跟她讲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妈，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啊，昨天睡得不好吗？”她走进卢似月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居然出现了淡淡的红血丝。

　　“是吗？可能昨天看电影看得有点晚吧。”卢似月转过脸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爸爸呢？你起来了他还没起？”夏郁探头往旁边的卧室看了一眼，门紧紧闭着。

　　“他学校有点事，已经先走了。”卢似月转过身去，夏郁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这下她更困惑了，她五点半就醒了，醒来后没有听到任何开门声和人起床走动的声音，难道爸爸五点就走了吗？还是说，他昨天夜里就走了？

　　“早上吃什么？今天咱俩吃点好的，附近的外卖随便点。”卢似月背朝她比了个大大的“V”字。

　　“还是老样子吧，我习惯了。”夏郁略略了一点。

　　“你今天是有毕业典礼吧。”

　　“啊是的，不过是下午两点开始，大概四点左右结束吧。”卢似月的话提醒了她，她转身跑到衣柜旁开始翻箱倒柜。

　　“妈，我的班服呢？就是那套JK制服，今天下午要穿着的。”

　　“已经洗好了叠起来了，在下面的第一层抽屉里。”夏郁按照她的指示拉开衣柜下面对第一层抽屉，那套衣服被洗得洁白柔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应该是放了柔顺剂吧，夏郁暗叹了一句她的细心。

　　“今天结束了早点回来，我们有个婚礼要一起出席，是你爸爸一个好朋友。”卢似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嗯，知道啦，爸爸已经跟我说过了。”夏郁一边换衣服一边应声道。

　　“那就好。”卢似月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下午一点多夏郁就去了学校，想着可以到处转转顺便怀念一下母校。因为是在校日不是周末，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现在正是午间练习时间。她想了想，打算去高一找一下乔樵，跟他聊聊天，上次他给她写了那么真挚的一封长信，她因为事情堆积在一起，还没给他回复呢。

　　“请问你是乔樵的同学吗？能不能喊他出来一下？”夏郁叫住了高一B班一个出来上厕所的男生。男生看到她眼前一亮：“学姐，是你啊。”“你认得我？”“你忘了，上次我们在校门口买稠鱼烧的时候，你还插队来着。”居然是因为这种事被记住的，女生有点尴尬地摸摸脑袋：“啊，这样啊。”“乔樵不在，他请假了。”男生回归了正题，有点抱歉地冲她笑笑。“好，谢谢你。”夏郁有点奇怪，难道他也爱翘课？还是有什么事请假了呢？既然他不在，只能下次再来找他了。她有点遗憾地转身朝高三楼走去。

　　“等一等，学姐！”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你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男生有点不好意思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黝黑的脸有点发红，像熟透了的高粱。

　　“你有纸笔吗？”女生冲他嫣然一笑，耸耸肩准备离开。“等一下！我去拿！”她只能停下离去的步伐――这次怕是逃不了了。

　　女生乖乖趴在高一三层楼的栏杆上等他从班里出来，两年没在这趴过了，视界还是这么开阔，没有教学楼的遮挡就是好。

　　“学姐，给。”他把记作业用的小本子和签字笔一起递给她女生接过来，趴在走廊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1836299769x。男生像个分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笑开了：“谢谢学姐！”“我走了啊。”“学姐再见！”男生告别的声音中气十足，引得半个班的人都往这边看。

　　夏郁叹了口气，暗自腹诽：“不是我要骗你的啊，是你太八卦了论坛要不到还要当面要……”她给他的也不是编出来的数字，只是她的□□刚好是十位数字，她在前边加了一个“1”字伪装成电话号码。反正她也没说这联系方式是什么，这也不完全是骗人，如果说她有什么愧疚，那也只能是针对那个电话号码的真正主人。女生一边挥手一边往高三走，天真的男生正浑然不觉的举着那个小本，“呵呵”的傻乐。

　　到了班里已经到了一半左右的人，摆脱了高考这块巨石，大家都很兴奋，干什么的都有。正常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看手机，不太正常的盘起腿坐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像是道士在布法，还有的倒立扭着脖子摆出一个奇诡的姿势，夏郁有点困惑地走到那个男生面前蹲下，因为血液倒流，他的脸已经憋红了，青筋在额头上爆起。“嗨，你还好吗？”她歪头看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男生目光放空的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挺好。”“你这是在干嘛？锻炼身体吗？”男生嘭得一声一个后翻把身体直立过来，女生也跟着站起来。

　　“我在惩罚自己。”他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音。

　　“惩罚自己？用这种方式？”

　　“是的。”男生严肃地冲他点点头。“《瓦尔登湖》里记载过，土著部落的人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受苦扭着脖子倒立让胃液倒流，食物难以消化。我正是在这么做。”

　　“额。我能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惩罚自己，那是因为我数学高考题第十四题八个零点多数了一个，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男生顿了一下，“那是因为梭罗是我最尊敬的文学家与哲学家。”说完他仰头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天空，不，拥抱天花板的动作。

　　A班的人对此习以为常，什么时候他们的同学行为举止都正常得不得了，那才是最不正常的时候。

　　“夏郁！”女生闻声转过头，郑小菊正靠在她的桌子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小跑过去。

　　“长得好看就是好。穿一样的衣服也比我们好看。”郑小菊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啧啧感叹了一句。白衬衫和墨蓝色领带把她的身材浅浅地勾勒出来，每一道崭新的褶皱里仿佛都住着温柔，蓝底红条纹边的短裙群摆底下，是两条笔直白皙的腿，宛如两根新鲜的烤年糕。

　　“欸？还穿了中筒袜啊。”郑小菊指指她到膝盖的深蓝的白边的袜子。

　　“是咯，特意还穿了平底皮鞋呢，配全套什么的，比较有仪式感，亲爱的这不是你最喜欢追求的嘛。”夏郁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冲她挑挑眉。“鞋子很好看嘛。噢我的天，瞧瞧，我这愚蠢的土拨鼠竟然没有发现这么一双闪光的漂亮鞋子。”夏郁再次戏精上身，郑小菊却没有笑，有点尴尬的把脚缩回去。

　　“欸，这双鞋是不是有点小啊。我记得你的脚比我大一码，这样看起来好像跟我的一样大，是不是有点挤啊。”

　　“不挤。我很喜欢这双鞋。”

　　“那就好。”女生轻巧的坐在桌子上：“课桌上干净了就是好。你看现在坐着多舒服。不像原来，这么坐着总得担心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书立词典的，引起小型塌方事故。”她拍拍身边的空位：“爱妃，上来！看看朕为你荒废的江山。”郑小菊：“……”坐着刷了会微博，全都是无聊的明星八卦，什么xxx转发xxx秒删xxx疑似和xxx恋情的，看着标题就没有点进去的欲望。她有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放到桌子一边。

　　身后传来一阵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气死我了！”

　　“什么事啊孙笑川。”女生懒懒得从桌子上跳下来。“你怎么要说什么事的时候，老是要以这句话开头啊。”

　　“谁说我有事了。我没什么好讲的。”

　　“哦，那就不要讲。”女生耸耸肩坐下来，接着拿起手机。孙成伟的表情变幻了几秒，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不行，我一定要讲。”女生抬起头用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副“我就知道你是忍不住的”表情。

　　“我刚刚去图书馆还书，看到一本挺有意思的杂文选集就坐那看了一会儿，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她顺从地当他的捧哏。

　　“一个高一或者高二的女孩子，拿着一个小本子走过来在我座位旁边晃悠，又是撩头发又挤眉弄眼的，搞得我都没法好好看书了。”

　　“她是想问你要联系方式？”

　　“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以为是她看上了我，我还打量了她几眼，挺可爱一女孩子。”

　　“不是看上你？”

　　“结果她走过来，羞涩的问我对面的男生：“我闺蜜看上你了，想要你的电话号码来着。”把我给气的呀。”

　　夏郁捶着桌子，笑到不能自已：“大哥，您对自己也是够自信的。”

　　“你还笑？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我告诉你，我觉得那个女孩子一定是认错人了！我要发条说说：图书馆二楼要电话号码的女孩子，你要是要错了人，那个帅哥正在高三A班等你。”说完他拿出手机，果真开始编辑文字。

　　“哎呦我不行了，你这是哪来的自信啊？”

　　“我今天很帅啊，制服少年，漫画男主。”孙成伟抖抖衣领，一脸理直气壮。

　　“等一下，你领带没打好。你过来我帮你弄一下。”夏郁看着那个乱七八糟的领结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准备理一下它。王婷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来我来，我刚学会打领带，找个人练练手。”王婷婷一脸兴奋地凑过来。

　　“合着我就是个练手机？”男生一脸委屈。

　　“什么手机啊，你新买的。”孙成伟的同桌好奇地凑过来。“滚滚滚，这儿没你事。”他一脸嫌弃地把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