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楠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刘丹从床上拽起来。两人胡乱吃了个面包，就风驰电掣的往何之桓办公室跑。

　　桌上的几盆绿萝养得极好，原本放在窗台，何之桓搬进来没两天，就发现它叶子已经被晒得些微发黄，只好给挪到办公桌上，没想到，长势却越发好了。

　　何之桓端着杯清茶，听坐在身侧的钟杨介绍课题。今天没有排课，就胡乱套了件白T恤，到学校却觉不妥了，在车里琢磨了好一会是否要回去换件衣服，抬手看了下时间，明白是来不及了，只得扶额笑着，顿觉以往的淡定都烟消云散。

　　窗台投了些许阳关落在地板，何之桓放下杯子，身子前倾，骨节分明的食指沿着一行行字指点出不足。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门边响起两位女孩的声音，何之桓、钟杨一同抬头望去。

　　刘丹捕捉到何之桓嘴角的笑意，轻轻撞了撞顾楠溪的手臂，气息不稳的低声笑道，“师兄这太诱人犯罪了”。

　　适时收好眼底的惊艳，从宿舍楼狂奔到此的心在胸膛砰砰跳个不停，见惯了他衬衫西装的模样，眼下这番少年人的打扮和钟杨一起，全然看不出长他们五六岁的痕迹，一个念头反复在心头回荡，他真好看啊！！！

　　目光示意她们找位置坐，何之桓的心里倒是自嘲了会。刚刚忐忑不安的进电梯，总担心这副样子不适宜在她面前出现，到了门口才发现以往总比他来得早的姑娘还没来，只有一个小师弟低头握着手机来回转悠。

　　“今天怎么晚了？”，起身给她俩拿了茶杯，倒茶时瞥了眼明显没遮住的黑眼圈出声询问。

　　顾楠溪刚想表示是昨晚没睡好，身侧的刘丹已经一骨碌全说了。

　　“昨晚咱们的顾楠溪同学喜提外语系话剧女主角，朋友们，是不是要表示一下庆贺呀”，手刚刚按上刘丹的手背，人家的话就已经说完了。

　　目光同何之桓相接，他眼底显而易见的笑意让顾楠溪心下一颤。

　　迅速低头，本已闲适的身子渗出薄汗，“没，碰巧遇上而已。”

　　钟杨搁下手里的书，冲着顾楠溪惊奇的说，“卧槽，外语系许帆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挑剔，楠溪，你太牛逼了！”

　　“挑剔？”，脑海里想着昨晚许帆他俩提到话剧这事，只是问了英语怎么样和是否参与过话剧演出，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说，直接定下了自己，何来挑剔？

　　刘丹猫着身子从茶几上拿茶杯，一脸讳莫如深的对钟杨说，“人家可以因人而异的好吧？咱们顾同学是何等人物，他们哪还有要求。”

　　太过刻意的言词让人不多想都难，顾楠溪撰着手，目光去寻何之桓。

　　耳边滑过她们的对话，何之桓垂首盯着书上的文字，顾楠溪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有俊朗的线条，让人难辫喜怒。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眼里没看进去一个字，脑海里晃着的，全是“因人而异”。

　　烦闷从心头一点点滋长，自己步步思虑，甚至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还特地和院里商量这一届和林浦深一起带，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身份尴尬。

　　更同他商量，这届归属他俩名下的研究生，日常课题以及论文都会拿去给他过目，那句“师兄”，也是万千思虑后的结果，生怕到时有人就此为难自己的小姑娘。

　　身份这档子事，他可以不顾虑自己，却不得不考虑可能带来的一切冲击。

　　而那些所做的努力虽然表面上扫除了些许问题，可追根究底，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和她，就是师生。

　　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不管有何理由，最后都会被人诟病。

　　这些年，高校爆出的“潜规则”一个比一个劲爆，就连他自己也见了不少狗血得堪比电视剧的事情。

　　师生恋，这是每个学校明里暗里严令禁止的，是逆鳞。

　　倘若自己晚几年上学，不跳级，现在或许就是林导名下名正言顺的博士，与她之间，也不会这般难以启齿了。

　　但是，没有如果。

　　目光中的他连手指都不曾挪动半分，视线滑到膝盖前的茶几，在空调房里迅速冷下来的茶汤已然没了淼淼热气，静得犹如死水，不起波澜。

　　眼底的忐忑与不安褪去，只余下难为情，以及，对自己的嘲讽。

　　是啊，她怎么会自以为是到，认为何之桓对她是不同的呢？

　　阳关从窗户落进来，一点点爬上椅脚。

　　默了半响，何之桓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指腹摩挲着书籍扉页，何之桓抬头，将手中的书合上搁到沙发，对坐在对面的顾楠溪和刘丹出声，“谈谈你俩的课题思路，后天我要出差，到时想要面谈就没那么方便了。”

　　刘丹顿住喝茶的动作，一脸诧异，“师兄你不是才刚回来？”

　　接过她俩手中的初稿，何之桓顿首，“F大有个座谈会，邀请多次了，不去不好”。没看两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你们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就是不知楠溪的话剧会不会冲突？”

　　自那句“因人而异”起，顾楠溪就无意识的撰着双手，刚刚递初稿给他时，发现手背已被抠得道道红痕。眼下再度从他口中听到波澜不惊的话剧二字，只觉酸涩，“我还没和他们交流过，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

　　刘丹挪近顾楠溪，一边晃着她的手臂，一边说，“去吧去吧，许帆那我帮你一起说。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浪费多可惜。再加上师兄也一起，话剧方面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解决的”

　　看着刘丹眼里的希冀，顾楠溪踌躇不已，目光重新去寻何之桓，在他的点头里自然而然的跟着点头。

　　空调呼呼转着，窗外的梧桐树在阳关下绿意盎然。屋内的三人，目光随着何之桓在整排整排的书柜前来回。

　　时针一点点挪动，何之桓时而坐下指着初稿上的问题给他们看，时而站起手握钢笔侃侃而谈。

　　两个小时后，墙上的时针指向十点。

　　何之桓喝了一大口已是温凉茶水，手伏在沙发椅背，靠得慵懒，“稿子我都大致浏览过了，除了刚刚谈到的几点问题，还有一项要特别注意：原创度。像那种大段大段的引用是完全不合格的，既然花了时间和精力，你们就一定要得到些自己的东西。法学是一门贴近生活，甚至可以说是贴近世俗的学课，但它也恰恰因此而高尚。”

　　离开时，外头的太阳已是高悬。何之桓还得去找林浦深，就没有和他们一起下楼，只是叮嘱要调好行程，下周好一起出发。

　　三人给何之桓掩上门，走到了电梯口。

　　等电梯的间隙，钟杨抱着何之桓刚刚给的一摞资料戳了戳顾楠溪的肩膀，“楠溪，有情况啊！”

　　顺着低落的情绪，顾楠溪泫然欲泣，“咱们化学系的大牛and未来刑法新星看出啥情况来了？”，钟杨立马将资料捂在胸口，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顾楠溪，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化学系的？”

　　捋了捋耳边碎发，顾楠溪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兄台，谁不知道就为你临时倒戈投了师兄，陈教授就差没跟他打起来，逢人就说是何之桓的美色|诱惑了你。怎么？细细聊聊？”

　　瞅着顾楠溪眼里的狡黠，钟杨果断的摇头，“楠溪，这你就不厚道了。咱们一个屋檐下，你的终身大事可是重中之重啊，要不要给你参谋参谋许帆同学？”

　　本就一团糟的心，听到此处更是觉得自己无比龌龊，顾楠溪歪头盯着语气实诚的钟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电梯来了。

　　大门外，热浪扑面而来。钻进刘丹伞下的时候，想了许久的顾楠溪终是侧身对钟杨说，“我有喜欢的人啦”

　　是的，她有喜欢的人，即便这份喜欢永不被人所知晓。可依旧会在心底，最起码，现在是如此。

　　宿舍、食堂、自习室、礼堂彩排，顾楠溪将所有的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本还担忧F大的行程会误彩排，可第一次排练过后，许帆和吴尉就单手撑着跳上舞台，兴奋的说，“楠溪，我们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太棒了”。

　　原没想好要如何沟通请假的问题，这下倒是顺理成章的提出了缘由。

　　许帆和吴尉自是毫无疑义，顾楠溪的台词功底和舞台感与专业人员不相上下，可遇不可求。

　　9月23号下午3点，顾楠溪来到礼堂准备第二次彩排。

　　许是快要入秋的缘故，天气异常闷热。

　　风扇呼来的热气像是直接粘在身上，顾楠溪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冰水，但身上的汗还是一阵阵，穿上去没多久的旗袍后面已是星星点点的湿透了。

　　“许帆导演提供的雪糕，朋友们自取啊”，两个挂着工作牌的学弟将一大箱冰淇淋搁到主席台，唤着前前后后几十号人。

　　刚拧上瓶盖，顾楠溪就被身侧欢呼的学妹拉着往前走，脚下的高跟鞋踩在不平的地毯上，顾楠溪拍着学妹的手背，无奈，“你们先去，我刚喝了好多水，吃不下了”

　　好说歹说劝走了她们，顾楠溪回过身，长出了口气，往另一侧无人的边上走。

　　台下雪糕分得热闹非凡，顾楠溪找了个角落，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捏着硬纸板给自己煽风。

　　许帆顺着吴尉所示意的方向看去，心领神会。

　　侧身从箱里扒拉着，摸不准喜好，便干脆拿了四、五个。利落的从桌上跳下来，许帆避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往顾楠溪走去。

　　书本上的字眼被包装袋挡住，顾楠溪抬头，笑吟吟的许帆晃进眼里。

　　扯过她身侧的椅子坐下，许帆把手里的雪糕搁到她面前，“千里送雪糕，怎么也得挑一个吧？”。

　　把小腿往后缩了缩，顾楠溪用纸巾压着额头的汗，说，“从台下到这里，左右不过十几步。许帆同学，你的计算方式有问题啊。”

　　工作牌在胸前晃着，T恤领口全被脖子流下的汗浸湿，许帆笑着，“顾大小姐，你再不挑一个，它们就要化成汁了”。

　　望着摆在面前的雪糕，顾楠溪认命，伸手挑了个绿豆味的。

　　等顾楠溪拿好后，许帆利落起身，扬着手中剩下的雪糕，边后退边扬起嘴角，“多谢赏脸，我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