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等到青春期时，他会暗地里为自己当时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像英雄一样将艾丽救出来而懊恼得捶胸顿足的话，或许年轻的菲尔少爷就不会这么果断地离开了。

　　幸好，接下来那些男孩所做的事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亚尔斯未来可能会有的懊悔，他们中的一个人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独自走在路上的菲尔，他立刻兴奋地挥手道：“亚尔斯！好久不见！想不到今天你也会来！离茶话会还有一点时间呢，你快过来，看看我们抓到了什么！”

　　亚尔斯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冷淡地看了过去，没有答话。

　　他生性高傲，尽管不愿意屈尊降贵地去帮从未见过的女孩子，但也不至于与他们一起干这种无聊又毫无意义的事。

　　作为年少成名的天才，亚尔斯在同龄人中很受推崇，接触到他冰凉的目光，几个男孩同时一颤，顿时有种犯错误被抓住的无措感。在亚尔斯的冷漠目光中，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脸上写了“幼稚愚蠢”的字样，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

　　这下，男孩无一例外地窘迫起来。

　　“对、对不起……”

　　他们羞愧地说完，连忙窘迫地跑了。

　　从困境中被解救出来，艾丽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她刚回来不久，对王城的一切都还很陌生，自然认不出亚尔斯，只是直觉对方应该是在这里的男孩子中地位比较高的人，或许是……孩子王？

　　于是艾丽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那个……谢谢你。”

　　并不太标准的标准语，带着南方来的口音。

　　亚尔斯皱了皱眉头，这种口音无疑不够“上流”，但是……他竟然意外地觉得好听。

　　亚尔斯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突然对自己为什么站在自己感到了不安，于是飞快地点了点头，比之前更加冷淡地说了声“不客气”，然后就离开了。

　　……

　　那之后，亚尔斯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威廉森小姐，他的目光一不留神就会落在她身上，直到回过神来才离开。然后，他不得不发现其他男孩也一样，不知是不是在寻找欺负她的机会，他们的眼睛就像粘在她身上一下，只要艾丽一进入视线范围内，那些目光就会像见到火光的飞蛾一般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惜艾丽出现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总是被欺负，又因为口音和习惯遭人嘲笑，她显得非常内向而沉默，并且主动地不在他们面前出现，只有被威廉森夫人要求她给他们送点心和茶的时候，她才会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别扭和不安走进来。

　　尽管当时学校的所有专业都已经向女性开放了，可大多数家庭还是倾向于让女儿在极为年轻的年龄就结婚。据说威廉森夫人希望艾丽能在时常出入威廉森家的家境良好的男孩中找到她未来的丈夫，这才会指派她去送茶。

　　这些小道消息也是亚尔斯偶然从某些男孩口中知道的，虽然他们用轻蔑的语气说“谁要和那种不会魔法的乡下女孩结婚”，但亚尔斯还是敏锐地从他们男孩子典型的死要面子的口吻中听出了某种兴奋和期待，这令他莫名地感到不安，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情况，只是去威廉森家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让其他人误以为他真的很热衷于魔法研究会，简直努力刻苦。

　　渐渐地，亚尔斯每次去威廉森公爵家的时候都会特别注意自己的着装，莫名其妙地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加英俊，却又不希望被发现他试图让自己变得英俊。有时候，亚尔斯还会有上去和她说话或者帮她搬那个看起来不太轻的托盘的冲动，可是由于高傲的性格，他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这么做，反而控制不住在艾丽朝他看时故意假装成完全没有注意她的样子，露出比之前还要更加傲慢冷漠的样子，然后在她离开后，又为表现得像个傻瓜的自己感到无比的懊恼。

　　结果，更令人懊恼的事就发生了。

　　一转眼就过了几年，艾丽长成少女了。亚尔斯始终没有听到威廉森夫人将艾丽和谁定下婚约的消息，却知道艾丽被送去了学校去学习剑术。

　　同样在念书的学生们和艾丽接触的机会多了起来。与此同时，当年的男孩子们终于长成了青春期的青少年，他们一起在同一时刻意识到自己每次见到艾丽都刻意地做出那些让她讨厌的举动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那种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心里发闷有火在烧的烦躁感就是所谓的爱情。于是所有人都一改之前幼稚的行为，纷纷开始向艾丽献殷勤。他们赞美她的外貌，送给她礼物，尽一切可能增加和她说话的机会。亚尔斯每次碰见他们和艾丽在一起就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觉得难受，他也想像其他人那样上去搭话，哪怕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讲句话简单的问候也比现在状况要好，只是他表现冷淡的时间太久了，艾丽大概是以为他不希望和她扯上关系，所以出于尊重，每次见到他都绕着走。

　　这令亚尔斯感到十分憋屈，这简直是他过去傲慢的行为给他的报复。然而，他难以说服自己去和其他人一样笑得像个傻瓜地去搭话，他并不想表现得那么愚蠢。

　　莫名地，他有种谜一般的自负，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艾丽。他们只是被艾丽出众的外表勾起了肤浅的荷尔蒙，而他……知道得更多，因为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不仅仅是欣赏她美丽的外表，还有她的整个人……

　　他们不知道总是微笑的艾丽在被母亲责骂后也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只是在见到其他人时又立刻改变神情害怕让他人为难；他们不知道她无法使用魔法，却一直在向弟弟学习魔法理论，希望融入家族之中；他们不知道她在剑术上也没有天赋，却每天都在凌晨起床到学校的小树林里练习；他们不知道她其实很喜欢小动物，经常喂养学校宿舍附近徘徊的小猫，一直在试图想要摸摸它们……

　　他们不知道她真正的喜好、梦想、个性和烦恼，仅仅是想得到她的温柔和美丽能够带来的愉快，这样也能算是喜欢吗？

　　亚尔斯生气于自己的不善言辞，他不知道该宣泄自己的苦闷，不知道如何将自己这份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感情传达给艾丽，他很苦恼。这种陌生而古怪感情一天一天地膨胀，让他变得痛苦，终于有一天……一贯控制力完美的他突然变得控制不了魔力了。

　　“……你的生长期好像来得比其他人晚。”

　　于是，看着他那天一团糟简直不像是他完成的实验，他的导师惊异地看着他。

　　“难道你恋爱了吗，亚尔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后文的菲尔公爵番外一则……

　　以及祝大家除夕快乐！！

　　166、番外二：菲尔公爵与艾丽（下）

　　导师的话在亚尔斯朦朦胧胧的心房里播下了一颗种子，然后很快地，种子破土而出。

　　他并不是个傻瓜，稍微想了几天后，他便意识到导师说得没错，他的确在不知什么时候爱上了艾丽，正是这份爱意让他变得焦躁。说起来也挺奇怪的，他明明早就看出了那些献殷勤的男孩脑子里在想什么，却始终没有明白自己对艾丽的那份特别。

　　想清楚之后，亚尔斯变得更在意艾丽了。

　　艾丽对他来说变成了人群中的发光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艾丽出现，他第一眼就能发现她。

　　有时候，在感觉到他的视线后，艾丽会回过头来看他，有时会愣一愣，然后对他友好的点头。每次看到艾丽对他露出微笑的样子，亚尔斯都会感到身体发热，简直难以控制自己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感。

　　他想要向艾丽袒露他的爱意，但他不确定艾丽对他拥有一样的感情。她对谁都很友善，那种温柔和善意是从灵魂中发出来的，并不怀有任何目的。正因如此，她上学以后就有了很多朋友，总是被许多女孩子簇拥着，另外，亚尔斯也很清楚，在战士学院里也有不少男孩子对她怀有爱慕之情，这令他愈发不安。

　　艾丽学习剑术，是战士学院的。战士学院本来就男多女少，女性学生受人瞩目，更何况艾丽又十分美貌，个性还很好相处，自然很容易就能赢得血气方刚的少年超出友情的好感，哪怕她并非刻意这样做。因为非常关注她，亚尔斯撞见过三次她被表白的场景，两次是战士学院的，还有一次是他们都认识的也曾参加过威廉森家茶会的魔法系男孩，艾丽在有些尴尬的情况下很认真地拒绝了他们，在亚尔斯碰到的最后那一次时，他听到艾丽拒绝的理由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亚尔斯极为震惊，且他本就处在生理期魔力不稳定的状态，于是他用来藏匿气息的魔法失效，在那个表白者离开、艾丽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她抬头就看见了他。

　　两个人顿时都僵住了，亚尔斯眼睁睁地看着艾丽白皙的面颊一寸寸地变成了瑰丽的红色，像是怒放的玫瑰开在了那上面，那无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玫瑰，只是它的尖刺刺痛了亚尔斯的心。

　　“刚刚那是……”

　　艾丽窘迫地开口，好像试图解释，只会嘴开开合合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神情略有几分无助。

　　亚尔斯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让他的表情看上去跟平时一样冷静和波澜不惊，他知道破解眼下这个状况唯一解决办法，以他的社交能力，此时无论说什么话都只会让场面更加尴尬，所以……

　　亚尔斯的目光在艾丽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地走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自认为冷静的视线在艾丽看来冰冷得可怕，亚尔斯走了几步，没有忍住又微微侧头回去看了一眼。艾丽已经低下了头，因此没有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亚尔斯似乎能感觉到她情绪上的……低落。

　　她或许是还没有从尴尬中舒缓出来。

　　不懂女人心的亚尔斯想，为了给她一些思考的空间，他只好压抑住自己那种爆炸边缘的烦闷心情，愈发加快步伐地离开了那里。

　　这件事情暂且结束了，但是它给亚尔斯带来郁闷并没有结束。

　　导师很快发现了亚尔斯的魔法力控制力一直在下降的事，他的眉头皱得比平时更深，浑身带着焦虑的气息，这不利于他稳定魔法。

　　于是导师给亚尔斯放了几天的假，让他把该想的想清楚，平复好心情再去学习。然而这几天，亚尔斯没空去想魔法控制的事，他满脑子都是艾丽的那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丽喜欢的是谁？为什么自己一直看着她却没有发现？她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异性，平时出行几乎都只和女孩子混在一起。难道是战士学院的男生吗？和她一样的剑士？敏捷的弓箭手？还是高大强壮的力士？！她喜欢那种类型的人吗？！

　　亚尔斯越想就越是烦躁。

　　坦诚地说，尽管魔法师的数量稀有，可战士的确更有男子气概，更有吸引女孩子的特质。更别提艾丽自己就是战士，她或许会觉得和她同一个学院的人更有共同话题，他们在相似的环境下朝夕相处更容易日久生情，而且，那些小时候总欺负她的男孩说不定早就让她对魔法师留下了心理阴影……

　　亚尔斯不知道怎么办，他极端暴躁的时候甚至想去跟踪艾丽弄个清楚，或者索性抓着她的肩膀直白地询问，然后将自己的感情喷涌而出不管不顾地告诉她。

　　可是他怕艾丽会因此厌恶他，从此回避他，那就连现在的美好都维持不了了。而且，他害怕吓到艾丽，他都能想象艾丽在从他口中那些话后露出震惊的样子，并且从此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言行远离他，就像对待其他表白的男孩一样。

　　亚尔斯很苦恼。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季舞会，和平了几十年，而下一届魔王复活还没有显露出征兆，亚尔斯的少年时代正是整个王国最富饶的时候，国王陛下的金库里堆满了亮闪闪的宝石和金银，这使得一年一度的冬季舞会也能办得极为得体豪华。

　　亚尔斯其实并不热衷这类活动，他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和无聊的寒暄，一直以来冬季舞会对他唯一的吸引力就是……艾丽会出现。

　　这一天也一样，亚尔斯几乎一进入大厅就开始寻找艾丽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她，然后不由自主地出了神——她穿着比以往更华美的礼服，头发认真地梳成得体的样式，整个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被擦干净了的钻石。

　　艾丽神情不安地站在那里，许多人都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像是在欣赏艺术品。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再次在亚尔斯脑中回放出来，他正要迈向艾丽的脚步一顿，他就变得无法靠近她了。

　　然而，身体无法靠近，眼神却是无法离开。

　　他注意到艾丽拒绝了其他男孩的邀请，只和她的父亲以及弟弟跳了舞。她时不时会踮起脚尖眺望舞池，好像在找什么，拒绝其他人的邀约似乎也是害怕错过了另外什么人似的，这令亚尔斯愈发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五六首曲子的时间过去以后，终于，他的忍耐到了极限。脑子里的弦“啪”得一声崩断之后，亚尔斯之前所有关于到底要不要过去的思考全都突然变得毫无意义，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双腿无比坚定地走了过去，站在艾丽面前。

　　艾丽看向了他，她的眼睛那么明亮而美丽，接着，亚尔斯朝她伸出了手。

　　那一秒钟长得不可思议，但是，出乎意料地，艾丽的眼中闪过惊喜，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

　　他们步入舞池。

　　艾丽被接回王城已经有几年时间了，贵族女孩该受的礼节训练她一样都没有少。只是因为缺乏自信的关系，艾丽的舞始终跳得不太从容，她今天看起来尤其紧张，总是小心地盯着脚尖，而不肯看舞伴的脸，像是一直在担心踩到他的脚似的。

　　但这已经足够亚尔斯满足了，他们好像从未靠得这么近过，他感到自己放在艾丽腰上的那只手隔着礼服的布料都能感受到皮肤的灼热，他还能闻到艾丽头发的清香。

　　一支舞很快就结束了。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样的时间竟然要结束，亚尔斯就无法忍受。他突然在艾丽想要离开前抓住了她的手，一路挤开人群冲到宫殿的花园里，在没有人的地方，他抓着艾丽的肩膀亲吻了她。

　　艾丽显然吓了一大跳，惊得无法动掸，许久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慢慢地搂住他的背。

　　亚尔斯觉得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热恋就像是一把柴火被突然地点燃，许多人的柴火在燃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会渐渐地平和下来，或者索性熄灭，但是他和艾丽的没有，他们的火焰越烧越烈，最后在克服了一些困难的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再过了一段时间，艾丽就怀孕了。

　　怀孕之后，艾丽有时会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有一天她摸了摸日渐隆起的肚子，有些犹豫地问道：“是我……真的没有关系吗？”

　　“什么？”

　　“我的孩子……可能会没有办法使用魔法。”

　　艾丽的眼睛里写着担忧，亚尔斯怔了怔。

　　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尽管艾丽尽量不表现出来，但她对自己出生在魔法家族却毫无天赋这件事一直难以释怀，而在怀孕之后，这种忧虑愈发耿耿于怀，变成了心结。

　　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来到人间后尽量少一些烦恼和磨难，这是很自然的本能。

　　于是亚尔斯将她搂到了怀里，闭上眼睛，回答：“……那样比较像你，很好。”

　　很奇怪，其实艾丽如果不说的话，他根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地在兴奋于那是他和艾丽的孩子。

　　他一直在考虑等孩子出生以后要将花园里的草坪换成更柔软的草种，这样孩子跌倒的话就不会受伤；花圃里也可以多种几种漂亮的鲜花，等孩子稍微长大就能教“他”辨认；或许他们还可以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立一座秋千，艾丽说过她小时候在南方的老家有简陋的秋千，就算孩子不喜欢秋千，艾丽也肯定会喜欢的。

　　亚尔斯还想象不出孩子的外貌、性别或者别的什么细节，但他却潜意识地希望这个孩子更像艾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