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娇娇已经接到科室好几个电话，催她快回去上班，科里有同事休产假，她要再不回去就得招人了。

　　回到云城，白天忙科室的事，空闲上淘宝店看看，有合适的生意做一两单，虽挣不了大钱，但也算一份不错的收入。

　　亲眼见识到白虎续命丹的功效，她现在“算命”已经不图钱了，遇到条件不好的大学生农民工什么的，都会便宜一点儿，甚至白算。只要救下一命，积累到一定程度她就能换取灵丹妙药，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用上？

　　至少，家里爸妈哥哥朵朵嫂嫂和裴瑜，她会给他们每人准备一粒。

　　因为要严格保护，在所有首脑缉拿归案之前，裴瑜都处于封闭式保护中，没有电话，不能露面，就连白骄阳也接触不到。娇娇在这段时间里又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每天把对他的思念化为文字，一笔一划记在笔记本上。

　　而她每晚睡前必做的事，就是拿出笔记本，看一看前一天的心情，很多时候都在傻笑。

　　“姑姑又在写日记啦。”朵朵窸窸窣窣滚过来，歪着脑袋。

　　“快睡觉吧，睡眠不够长不高哦。”

　　朵朵皱皱小鼻子，“才不要，姑姑骗人，裴叔叔说了长个子跟基因有关，跟吃青菜和睡觉没关系。”

　　白娇娇抬头，“他什么时候说的？”

　　“真的，我没说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说谎，她摸摸自己小耳朵，“我想想……有了！”抱过姑姑手机，“哒哒哒”点了几下。

　　白娇娇急了，忙去抢手机，正色道：“大人的手机小朋友不能玩哦。”

　　朵朵抱着手机一个翻身，滚到床边去，娇娇怕她摔下去，忙伸手拦住她：“行行行，不跟你抢，快睡进来，担心摔成小花猫，菠萝笑你。”

　　朵朵又小皮球似的滚进去。姑姑的床又大又软乎，铺盖全是粉红色的，还画着很多长鼻子小象，长脖子的鸵鸟，她非常喜欢，抱着这样的被子睡，就像睡在动物园，醒来就能看到她最喜欢的动物。

　　每天都想把姑姑的床占为己有呢！

　　明明自个儿也有房间和小床，就是不愿一个人睡。家里人也心疼她没妈妈在身边，喜欢跟妈妈同辈的女性相处，反正是姑姑跟侄女，也就随她去了。

　　“这里，裴叔叔说的。”她小胖手一点，“滴”一声，放出一段语音：“你姑姑胡说的，她自己长不高就骗你，青菜爱吃就吃，不爱吃拉倒。”

　　“还有这里”——“睡不着叔叔陪你聊天，不用担心长不高，身高跟睡眠没关系，大部分受遗传因素影响。爸爸那么高，咱们朵朵以后一定能当超模！”

　　白娇娇：“……”什么超模，别教坏孩子。

　　小丫头跟偷吃蜂蜜的小老鼠，眼神狡黠极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聊的？”

　　朵朵晃了晃手机，“不能告诉姑姑，这是我跟叔叔的小秘密哦。”

　　白娇娇确信，她跟裴瑜的聊天框里没有这些内容。最近一个月她把他的每一条语音听了很多遍，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放嘴里咀嚼，一遍遍回味，消化。

　　一定是老天爷看不过眼她对裴瑜的忽视，所以现在轮到她咽思念的苦果。

　　“呀！姑姑怎么哭啦？”朵朵有点害怕，抽了厚厚一沓纸巾递过来，“姑姑乖，不哭哦，叔叔会回来的。”

　　被小丫头看破，娇娇索性也不再伪装坚强，躺枕头上痛哭一场，边哭边说：“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个人，却又做了让他伤心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认错并改正，因为……”

　　“因为什么呀？”朵朵听得入神。

　　“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两次生命。”

　　“这我知道呀，爸爸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一定要好好珍惜，远离毒.品。”

　　正哭得伤心的白娇娇忽然被她逗笑，“小机灵鬼。”

　　朵朵松口气，拍拍胸脯，“姑姑不哭就好，要是裴叔叔知道你哭了，肯定心疼。”

　　白娇娇拿她小嘴没办法，这些话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只把她赶去洗漱，趁机拿回手机。翻了翻才发现，她的号加过裴瑜一个小号，也不知道是朵朵自个儿备注的，还是他帮忙搞的——“小姑父”。

　　不要脸！

　　原来她忙于案情和工作的时候，每天下班手机乱扔，他联系不上她，反倒跟朵朵联系上了。虽然她不知道他忙什么，在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可他却通过小传话筒知道她的一切。

　　这丫头，不止做耳报神，还拍偷拍她！全是些仰拍四十五度，鼻孔和双下巴占了三分之一的镜头。还有周末上午睡得四仰八叉，蓬头垢面的，甚至为吃螃蟹“大开杀戒”的……娇娇捂脸。

　　“小姑父”还很不要脸的评论：“你姑姑真好看！”

　　“你姑姑怎么这么漂亮！”

　　……

　　当然，既然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娇娇也没多看，正要退出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消息。“小白医生，是否方便出来见一面？”

　　陌生号码，落款却是姚凤英。

　　白娇娇看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还八点不到。她回复一个“好”，套上羽绒服，跟爸妈打声招呼就出门。

　　约定的咖啡店在市医院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处，名叫“思念”，名字挺文艺，娇娇却心内一痛。姚凤英约她干嘛，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案子结了半个月，她却不敢跟她联系。

　　刚进门，靠窗的卡座里有人跟她招手。

　　“小白，这儿。”

　　“小白大夫喝点什么？天冷来点热的吧？”一个月不见，姚凤英的脸色好了很多，双颊红润，不知是心情不错，还是冻红的。

　　白娇娇居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要白开水就好，谢谢。”没多久就要睡觉，她不想喝饮料。

　　“外面这么冷还让你出来，非常不好意思，是我家先生……他也比较急。”姚凤英笑笑，指指不远处走过来的男人。

　　那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穿着休闲，金丝边框一丝不苟。嘴角是三分自带的笑意，眼神看着也温润和蔼，虽然上了年纪，可不难看出如果年轻几岁，绝对是让女孩子趋之若鹜的长相和气质。

　　白娇娇对着他微微笑笑，“你好。”

　　三人坐下，谁也不说话，只有勺子碰到咖啡杯的清脆声。店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空气里流动着一股寂寞。

　　“白大夫，听说那个……你们医院有个护士出事了？她以前就在妇产科，是不是……”姚凤英极力忍耐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中。

　　白娇娇只觉口中苦涩，她要怎么开口，他们的亲生女儿已经变成别人的“盘中餐”……不止苦涩，还反胃。

　　“是不是真的跟我女儿有关，小白大夫？不怕我有心理准备，你尽管告诉我吧，真的。”她保养得宜的眼角，泪光点点。

　　白娇娇斟酌再三。其实她不找她，她也一直在找机会准备告诉她的。对于一位寻寻觅觅二十年的母亲来说，她要的已经不是答案，而是一个交代，对她，对家人。

　　“对，那个女人在市医院时用张薇薇的假名，真名叫陈杰英，确实是……”她尽量简短的说了一下案情，略过耸人听闻的回春传闻，去头掐尾，只说孩子确实是被她换的，可吃了他们的孩子……她实在开不了这口。

　　任何一个母亲都受不了，她怕姚凤英会崩溃。

　　“那我女儿呢？她被卖到什么地方？没事，只要你告诉我们，钱不是问题，就算倾家荡产我们也愿意找，我只想看看她，这么多年没有妈妈在身边，她是高矮胖瘦……”

　　白娇娇愈发苦涩，“没了。”

　　“啪——”

　　姚凤英颤抖着双手，一把抱住丈夫的胳膊，“哇——”一声，先是嚎啕大哭，又迅速的收住，泣不成声。

　　周围顾客纷纷侧目。

　　服务员过来清扫碎片，白娇娇趁机去卫生间洗脸，让自己清醒两分，顺便也抹去脸上泪痕。本以为案子一破，就万事大吉，可在这其中逝去的人，才刚出娘胎的孩子，给家庭带来的毁灭性打击，要怎样才能抹去？

　　不，一辈子也不可能抹去，这个真相，就让她自己消化吧。

　　为逃避，她在洗手间躲了很久，半晌估摸着姚凤英情绪稳定了才出来。

　　“姚阿姨呢？”

　　“我让司机先送她回去。”

　　白娇娇坐下，看他的样子是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陈英杰是不是大东省安阳市洛河乡陈家村人？”

　　娇娇一愣，她也是看过档案才知道的。

　　她的表情就是答案，男人大惊，“可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吗？怎么还……”

　　娇娇决不能跟他说这种匪夷所思违背生命规律的事，只是苦笑摇头，“莫非你认识她？”

　　男人苦笑：“我认识她，但她不一定知道我。”

　　“嗯？”

　　男人的眼睛看向窗外，陷入长久的沉默，是回忆，也是忏悔。

　　就在娇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白医生相信因果报应吗？”

　　不待娇娇说话，他又自言自语：“她跟家母是同时代人，当年家母跟着家父，从农场回到城市，还怀了我，逼着她离婚……家母年轻，被人怂恿着干了不少错事，后来直到家父去世前让我们搬离大东省，来到西南。”

　　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仗着母凭子贵，又年轻貌美，能怎么糟蹋、折辱有文化的原配？电视剧里没少演，无论是宫斗剧、乡村爱情剧，这些都是非常老套的剧情。

　　白娇娇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么看来陈杰英也是个可怜之人。“为什么要搬这么远？”

　　“可能是心虚吧。”男人再次苦笑，“老父临终之前握着我的手，让我答应一定要远离大东，远离她，说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可不是嘛，你老爹为了农村小娇妻抛弃糠糙妻，又纵容二婚妻子撵得人家无处容身，没了男人净身出户，还闹到单位让人丢了工作。可以说，一个女人最惨的经历都遇上了，还是拜你老妈所赐。以陈杰英的心计，这仇说不定还真记上了。

　　“你怀疑她是在报复？”

　　“我也不知道，但即使是报复，也是我们活该。”

　　白娇娇不说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等再见到裴瑜，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