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万物皆有情。为何你偏偏要薄情于我。

　　因为你深爱那人，还需要活着。

　　此处为姜月。

　　姜月此处已经连年干旱三载有余，民不聊生也已三载有余。

　　穷乡僻壤里最缺的是钱，是银子。最不缺的是孩子。每日牙婆穿着村里极少有的棉布衣服，乡下晃一圈，回来时后面便能跟着十数名孩子。

　　孩子们穿着粗布麻衣，被一根麻绳栓在一起，走两步被牙婆推一推，骂上几句。长得说得过去的就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侍从，长得有些差的，就卖去做苦力，或者给那八辈子娶不上媳妇的穷苦人家做童养媳。

　　孩子中不时有低低哭泣的声音传来，他们要离家，被亲生父母卖掉，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这群孩子中有一个姑娘，滴溜溜的大眼睛不时的好奇的望着四周渐渐陌生的景致，眸中干净清凉，无一丝恐惧。牙婆见了那孩子，只叹一声生性薄情，叹息过后，又问了问那孩子的名字。

　　那孩子眨了眨眼，说：“我叫宁宁。”

　　她的话语中三分平和，七分狡黠，像是一只小狐狸，生来便这幅模样。

　　或许因为这孩子长得并不是很讨喜，第一天并没有人来买她。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最后只剩下了她。

　　宁宁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她蹲在牙婆的门口玩泥巴，脚上拴着一根绳子，一点也没有因为没人买她而感到急躁。

　　牙婆却瞧见她就生气，蹬蹬蹬的走过来，一脚将她踢翻在地，沾了她一身的泥巴。

　　宁宁站起来，摸了一把脸，脸上泥土和着鼻血，真是又脏又疼。

　　宁宁毕竟只是个孩子，就算家里再穷苦，也没有受过这种待遇，所以待她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见宁宁哭闹，牙婆更加生气了，她俯身揪住宁宁的耳朵，骂着极难入耳的脏话。

　　宁宁无辜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憎恶。

　　她袖中藏着着一把匕首，那是她离开时父亲给她的。她的父亲告诉她，假如实在没有办法逃避，那就努力想办法活下去。

　　宁宁不再哭，眯起了眼睛，趁着牙婆骂的失去理智她悄悄的将手背后，将匕首从裹布中拿出来，趁其不备，一刀戳进牙婆的喉咙中。

　　她的父亲在姜月繁荣时是猎户，虽然她的年龄小，但是父亲却教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告诉了她，老虎厄喉，一命绝呼。

　　第一次杀人的宁宁瘫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待她理智恢复之后，她异常冷静回到了屋子里将脸上的血都洗了干净。又翻出几件她可以穿的干净衣服打成包裹，再悄然拿走牙婆的所有积蓄，做完这一切，这才离开了此地。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冷静，周遭的邻居见了这位衣衫干净的小姑娘，都以为是牙婆的在皇城的小孙女回来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姑娘刚刚亲手杀了牙婆。

　　因为宁宁心中不安，唯恐自己被人抓去，所以连夜赶路，片刻都没有停下。

　　夏夜里的风是热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的吹着，树林里寂静一片，只能听到宁宁走路的声音和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前方树林越走越密，宁宁望了望四周，终是停下了脚步。她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准备在此歇息一晚。

　　眼宁宁叹息一声，靠在了树边坐下，捧着脸，抬起头望着藏在树枝后面的星空便开始想了起来，今后她究竟要去向何方呢？

　　要回家吗？她真的不太想，跑回去肯定会再被卖出来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她不能再回去了。

　　漫漫长夜，小小少女无意间的叹息引来树林里生活的妖精。

　　一双双妖异的眼睛藏在树后，口中绿色的口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

　　宁宁出着神，并未察觉身后的危险。突然间，一阵嘶吼划破夜空，还未等宁宁转过身，四周就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而寂静的深夜中，浓厚血腥味不禁让宁宁喉中一阵恶心。

　　宁宁连头都没有回，站起身来朝前走去，迫切的想离开此地。

　　忽的，她又停下脚步，瞳孔缩紧，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

　　原来远方薄雾中，黑衣少年提着一盏灯缓步走走到宁宁面前，无奈笑说：“此处妖物甚多，一个小女娃娃怎会行至此处？”

　　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少年。

　　宁宁退回两步，转头便跑，却不曾想又撞进一人的怀抱中。

　　那人穿青衣，未见其容貌，耳边却传来他传来的低沉的笑声。

　　他说：“你这丫头，我救了你，连声谢都不说的？”

　　又不知何处窜出一位不知名的青衣公子。

　　宁宁后退两步，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那人的一双瞳在摇曳的灯火中含着笑看她，犹如一池粼粼的春水。而那一笑，容华亦是在这芳世里再难寻其二。

　　宁宁依旧一言不发，脚底下抹了油又想开溜，但是还未有所动作手便被紧紧的握住。

　　而那人，正是隐匿人间许多年的少三，孔少三。

　　少年也笑，掩住唇，弯了弯眼睛，继而对宁宁说：“在下衡言，衡量的衡，言语的言，这是我家公子。”

　　孔雀不顾宁宁有多嫌弃，握紧她的手将她抱了起来，吓唬她道：“这片林子里的野兽最喜欢吃小孩儿，你要不想被吃，今天就先跟我回家，等天亮再走。”

　　到底是个孩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宁宁终于安静了下来，乖乖的趴在他的肩头。

　　衡言淡淡一笑，转过身提着灯笼朝前走去，为他们照亮前面的路。

　　过了许久，孔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疲倦了许久的宁宁终于得到了片刻休息的功夫，此时正趴在孔雀肩头打瞌睡，她睡眼朦胧的回道：“我叫宁宁。”

　　“宁宁啊，你想要什么呢？”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妥，便自笑一声，说了个罢了。

　　宁宁抱着他的颈子，听见他的问题后醒了神，睫毛轻轻眨了眨，眼中渐渐的有雾气氤氲。

　　她轻轻摩挲藏在袖破旧的匕首，咬着唇，不曾言语。

　　她想要的不过是，安安稳稳长大，无人欺她骗她，一直一直的对她她，仅此而已。

　　终是困意难敌，宁宁模模糊糊间睡意渐浓，终是歪倒在孔雀的肩头。

　　宁宁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四周的景象，是她这辈子没见过的奢华。

　　而她脑中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人似乎很有钱，不会卖了她。

　　虽然想法很幼稚，也很现实，但是因为这个想法，她逐渐变的安心起来。

　　她坐起身来，抱着自己的双腿，眼睛四处打量着这个精装到恰到好处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的物件都是想她这么大年纪喜欢的东西，好似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和她这般年纪的姑娘。

　　她歪了歪头，下床走到一边的桌案边跪坐下。

　　桌案上摆着一只布偶鹿，红色丝绸制的面料，金丝细细穿过，勾勒出布偶鹿的轮廓和花纹，而边角都有柔软的白色绒毛，很是精致。

　　正是这只鹿吸引了宁宁的注意力。

　　宁宁捏着那只鹿，眼睛蒙上一层不符合年纪的深思熟虑。她神色平淡安静的眨了眨眼睛，忽然抱住那只鹿，甜甜的笑了起来，又蹭了蹭玩偶鹿软绵绵的头。

　　衡言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巧碰上这幅场景，便轻轻敲了敲门，问道：“丫头，睡的怎么样？”

　　宁宁抬头看了看他，晃了晃手中的布偶问道：“是谁住这里呢，我能和她一起玩吗？”

　　衡言并没有对她说的这句话多想，而是走过来坐到她的对面，温声道：“我家公子曾有一小妹，可惜年幼便夭折了。要是她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年纪了。对了……”衡言又道：“我家公子让我来看看你睡醒了没，醒了就去找他一趟。”

　　宁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手中却抱着那只布偶鹿不肯松手，抿了抿嘴问道：“我能抱着它去吗？”

　　“自然可以。”衡言始终淡笑，又道：“这房间的东西，你喜欢什么便玩什么。”

　　宁宁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的问：“真的吗？”

　　衡言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昨日公子抱你回来，你手中一直握着这吧匕首，想来对你意义非凡，公子怕你伤到自己便暂时替你收了起来，你且收好，莫伤了自己。”

　　宁宁乖乖的点了点头，将匕首收入袖中，然后抱起布偶和衡言一起出了门。

　　宁宁跟在衡言身后，睁着大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处庭院，有些眼花缭乱。

　　院中绿水环绕，绿树成荫，而绿树庇护着墙头的夏花，夏花又爬满了墙头，回廊环绕前水池中红莲怒放。此番景致，是她从未见过，若不是从牙婆那里逃走或许此生都看不到的风景。

　　而路过池塘之后，宁宁一眼便看到了一座落锁的院落，她停下了脚步，转头便朝那里走去。

　　衡言见她朝那处走去，赶忙拦在她的前面，说：“这院中处处皆可去，唯有此处不可，连靠近都不行。”

　　宁宁见衡言变了脸色，退了两步，掉头离开。

　　衡言有些诧异，问道：“你都不问为什么吗？”

　　宁宁摇头。

　　衡言语塞，也不再问，继续引路。

　　孔雀喜欢鸟儿，更喜欢漂亮的鸟儿，诸多年来爱好一直不曾改变。

　　宁宁跟着衡言来到的他住的院落，首先入耳的便是许多鸟儿的鸣叫声，好似争宠似的，在比谁的声音更加好听，而百鸟争啼，在这一番小院却是扰人的很哪。

　　孔雀逗着鸟儿，见到宁宁跟着进来，只是轻咳一声，所有的鸟儿便都收了声。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

　　衡言蹲下身小声对她讲：“我走了，公子有话对你说。”

　　说完他便离开了。

　　宁宁点头，站在那处静静的看着孔雀，倒无忌惮与昨晚那般的恐惧。

　　“宁宁？”孔雀似是确认她的名字一般唤了她一声。目光流转，又看到了她怀中的布偶，淡笑着问：“你喜欢这只鹿？”

　　宁宁看了看自己怀中的鹿，点了点头说：“你有很多，可以送我这一个吗？”

　　听到宁宁的话孔雀有些忍俊不禁，他坐下对她招了招手说：“宁宁，过来。”

　　宁宁看了他一看，走了过去爬到石凳上，与他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等着他允诺。

　　孔雀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你说的没错，我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你要是今天离开，这只鹿我可以送给你。但是……”他抻了抻，依旧笑眯眯的说：“衡言应该和你说了，我曾有个妹妹，若还在，年纪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宁宁懵懂的眨了眨眼睛，虽说样貌只能算是清秀，而且清秀里还透着一股不招人喜欢的狡猾。但偶尔露出的的呆傻的模样依旧很可爱。孔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你若留下做我小妹，除了这只鹿，这个家都是你的。”孔雀诱惑道。

　　宁宁无处可去。也并不是非离开不可。

　　她从石凳上跳下来，走到孔雀身边抱住他，叫了一声哥哥。

　　她识趣得很，乖的很。

　　孔雀嘴角的笑意微僵，他也未曾想到她这么快便应允下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那你以后跟我姓孔，唤名孔宁宁。我们家祖上清净，我年少离家，父母也未在身边，你就拜我一拜，算是认了亲。”

　　少女笑无邪，点头应下，从此结束漂流，多了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