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落幕，冬至过后，白昼的时间越来越长。

　　晚霞在天边染红了洁白的云朵，而太阳在一点点无情地向下落，带走最后一片光明。

　　晚餐前，祝蓁意坐的位置边上已经放了一杯喝的，透明玻璃杯里橘黄色的果汁格外显眼。

　　“妈，这是什么啊？”少女边拉开椅子边问道，等坐下后前倾低头闻了闻，脸色瞬变，“不会是胡萝卜汁吧？”

　　“对。”祝琳弯唇应道，几缕柔发落在鬓间，眉眼及笑。

　　女儿有暂时性夜盲症，又不喜食胡萝卜、猪肝等含有维生素A的食物，祝琳就只好换个方法让她吃。

　　胡萝卜新鲜榨汁，扑面而来的生蔬味道浓郁得让她紧皱秀眉，睁着圆眸撒娇道：“妈，我不想喝。”

　　“我吃其他蔬菜吧！”

　　“不是说苹果也有维生素A吗，我吃苹果吧！”

　　祝琳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语，面上是不容拒绝的表情。下一秒侧身面向路远，又换上了笑容，说道：“小远快坐吧！”

　　“唔，我不想喝。”见妈妈转身又进了厨房，满脸无奈的女孩抬眸望向少年，眸光流转，放低了的声音娇而软，“你帮我喝吧！”

　　闻言，路远拉开椅子的动作微顿，下一秒敛了眼眸神情恢复平静，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行。”

　　虽知这个办法的确不可行，但她还是转头“哼”了一下，作不开心状。

　　少年落座，侧身凑近她的耳边，轻语：“乖，这是对你好。”

　　声线不似以往的清冷，反而放软了音调，像是在安抚一个害怕打针的小孩子。

　　“那，有什么奖励？”少女美目微眯，蓦地一下睁大，眼眸清亮，尾调轻轻上扬。

　　“嗯……好。”女孩一双明亮的眼眸盯得他反倒是心房某处隐隐跳动得极欢，又像是被羽毛抚过。

　　“好啊！”虽然路远没明说奖励，但她莫名地乐了几分，话语里带了分雀跃。

　　忽然之间也没这般排斥眼前的胡萝卜汁了。

　　许是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覆去了果汁的味道。

　　祝琳出来时两人正襟危坐，暖黄的壁灯照得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柔和几分，一片祥和。

　　她又拿了杯果汁递给路远，眸光对上少年，话却是说给女儿听，“我在里面加了蜂蜜，不难喝的。”

　　“谢谢祝姨。”少年起身双手接过，清冷的男音放软，道谢。

　　祝琳见他这般礼貌，开口抱怨了一声，不过话语间满满笑意，“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

　　祝琳不喜在用餐时过多言语，而路远又是个除了与小意相处时能变身话唠，其他时候都是冷性子的人。

　　于是这顿饭，除了祝琳偶尔招呼几句路远别客气之外，其他时候都是轻微的呼吸声和咀嚼声交杂，过程极为安静。

　　祝琳嫌洗碗麻烦，所以特意买了个洗碗机放在厨房里，收拾完餐桌后就没什么事情了。

　　祝蓁意正把玩着手机，忽然想到下周开家长会的事情，就提了句。又想到上学期家长会祝琳临时有事，问道：“这次应该有空吧？”

　　“嗯，有空的。”祝琳一向用餐后都会出门在小区里散步，此时正打算换件外套出门，听到女儿的话便停下了动作。

　　“对了，有个告家长书，我去拿来给你吧！”祝蓁意快走几步到客厅，捞起了自己的包拿出那张A4纸。

　　“唉，你们班主任手机号还没给我。”祝琳忽然记起这件事，边说着边接过。

　　白纸黑字，上面除了“祝蓁意”三个字是手写的，其他都是打印的话。

　　只是，祝琳却瞬间怔愣在原地，空气都仿佛停止了，她的眸里满是那三个字。

　　潇洒飘逸的字体，就算这么多年再没见，却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她指尖微颤，压着那张告家长书，就像压下了心里翻涌的记忆，只道是巧合。

　　“呀！我好像还是没记电话唉？”祝蓁意没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干笑了两声。

　　不过她反应极快，望向不远处沉默的少年，提高声音问道：“路远，你有安老师电话吗？”

　　“有。”少年在一侧将两人交流的神情尽收入眼底，此时点了点头缓缓走来。

　　“安老师？”祝琳的眸子与女孩格外像，就连每每惊讶时闪着晶光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一向平稳的声线此时失去了往日里的淡定。

　　“对啊！我们班主任姓安啊，叫……”女孩见路远递过来手机，骤然停了话，忙接过给祝母，道：“妈，你先存一下吧！”

　　祝琳听了那个姓，原本低下的脑袋瞬间抬起，琥珀色的瞳孔迅速地收缩了一下，往日里平和的眼眸闪过激动和惊讶。

　　“你说他叫什么？”她敛了心绪，努力平复下心情，只是记下手机号的动作仍是极为缓慢。

　　“安恒，‘如月之恒’的‘恒’。”祝蓁意低着头，没注意到她说完这句话时母亲脸上的神情大变。

　　祝琳沉默了良久，久到等女孩感到奇怪抬眸去看她时，眸里的惊意已收了许多，只是一向柔和的神情此时也僵硬不少。

　　她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那张告家长书，手机页面仍旧停留在新建联系人那处，喃喃自语，“安恒。”

　　本藏在心底的记忆，翻涌而起。

　　就像白雪皑皑却阻挡不了春意勃发，就像熊熊烈火却烧不尽无边野草。

　　那点记忆，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心底埋藏的某样东西破土而生，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可此时的祝琳，就像是被一桶冰水忽然从头顶浇落，冷意泛入骨髓，藏在宽松衣物里的身躯在止不住地颤抖。

　　尘封的过去，她知道终有一天会被掀起，却不想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祝琳忽然沉默不语，白皙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眼圈泛红，每一点都显示着她的不对劲。

　　少女眉头微皱了一下，伸手覆上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启唇问道：“妈，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祝琳回了神，眸里倒映着女孩清秀的面容，她咽下了心底无数的疑惑与担忧，浅笑：“没事。”

　　十年前的一幕幕都还在眼前，不能再被过去影响了，这是她答应过方正的。

　　祝琳犹记得，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一向乖巧的女孩忽然变得激进，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自己答应了她，未来要靠自己过下去。

　　而现在，不是风雨交加，也没有电闪雷鸣。

　　深蓝色的天空，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从这里向窗外探去，满天的星辰闪烁。

　　不一样了，总归是不一样了。

　　她心叹了口气，似有似无地自我安抚。

　　祝蓁意见母亲神色晦暗嘴上却说着没事，垂眸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开口时语气很轻，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妈，你认识安老师？”

　　“小意，妈妈下周回去家长会的。”

　　“我先去散会步，你和小远在家里坐会儿吧！”

　　祝琳眉眼弯了弯，轻巧地避开她的问话，随即放下那张告家长书，匆匆出了门。

　　“唉？”祝蓁意一头雾水，看着妈妈的一系列动作说不出哪儿奇怪，但就莫名地感觉不对劲。

　　路远见她还停在餐桌边，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道：“走吧，去看会儿书。”

　　“才刚刚吃完饭，半小时之内不能做作业，不能看书，不能坐……”

　　“停。”

　　祝蓁意弯唇一笑，扳着手指正欲一件件说下来。

　　“那你想干嘛呢？”路远抿唇轻笑，打断了她的念叨，问道。

　　“嗯……”她认真思考了一番，倏然眼眸弯得像窗外的明月，甜笑道：“看电视吧！”

　　她的回答在少年意料之中，路远默不作声挑挑眉，随即朝她勾了勾唇，一双细长的眼眸好看的过分。

　　“吃完饭半小时内不能看电视。”

　　只是说出的话，让祝蓁意顿时气急。

　　见他拿自己的话压自己，却又不能反驳，只能偏头轻哼一声。

　　“走吧！”

　　清隽消瘦的少年换上了抹无奈的笑，稍稍前倾弯下腰，向她伸了手。

　　终是他先妥协。

　　没办法，谁让她是自己的小公主呢！

　　“就站着看一会儿。”

　　“好啊！”

　　女孩五指葱白，轻轻放在他宽厚的掌心上，倏然微微曲指一动，像是不听话的猫咪在挠人撒娇。

　　她的眉眼间满是轻柔的笑意，像山间余雪融化后的清泉，那般甘甜。

　　而他，眼里藏不进山河大川，只留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