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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林如海番外

肉肉喵 16262字 2023-01-25

  江南在历朝历代都是文风最盛之地,文人骚客层出不穷, 各领百载风骚。

  到了本朝本代, 姑苏有个林氏世代书宦,祖上又曾袭过列侯,于清流文人间, 更多三分贵气。

  林家那诗酒放诞、侧帽风流的小郎君, 今科下场已夺了案首、解元、会元三场魁首, 只等着天子亲自检阅, 成全了那“连中三元”的千古美谈。

  看惯了红尘中第一富贵风流的姑苏,京城的三月便无趣得紧。

  林如海轻摇折扇,漫步出了客店。

  “大爷,等等奴才们!”

  出门在外不好讲究派头排场,两个书僮匆匆装了银两,快步追出去。

  京城的富贵是天家的富贵,百姓倒都是寻常的打扮。林如海在那沿街的店铺里随意扫一扫,并没有瞧中什么新鲜玩意。

  他这百无聊赖的神情, 看得书僮心里直打突。

  “大爷, 小的打听到今日宁国公归京,咱们去宁荣街看看热闹?”

  宁荣街这名儿, 乃是因贾家二位国公而取。长房宁国公府,次房荣国公府,堪堪占了这一条街的大半,还是那最繁华旺隆的地段。

  他们去得晚,那街道两旁已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一眼望去全是各色的头巾、方帽,乌泱泱甚是壮观。

  两个书僮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半求告半强挤地清出一条小道,把大爷插在荣国府那大狮子旁边。

  约摸站了一刻钟,宁国公不曾看见,荣国府的角门倒开了。

  林如海站的腿酸,正依在那石狮子旁,轻摇折扇挥开浊气。

  他身上穿着细锦新裁的儒衫,上头有苏州绣娘一针一线绣上的柏枝、莲花,通身的文人清贵气韵。

  婆子们迎面撞见个这般俊秀的哥儿,当即唬一跳,忙折身去禀告给主子。

  “四姑娘,外头人多,怕是不好这会子出去。”

  那簇拥在一堆美婢里的小姐明眸皓齿,正是青春鲜艳的年岁。偏她生来受父母溺爱,最是说一不二的秉性,当即便把蛾眉一拧。

  “锦枝。”

  那叫锦枝的从后头站出来,一把将婆子扯开。

  这婆子的男人是二门管事,她自己也理着小丫头的采买,在这府里好赖算个体面人。

  但四小姐是这府里唯一的嫡女,国公和夫人爱得什么似的,莫说是教丫头扯她一下,便是大耳光子抡脸上,也是不能喊疼的。

  婆子喏喏站在一旁不敢再多嘴,四小姐探头往那门外一瞧,正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林如海生来便耳聪目明,乱糟糟一片嘈杂里,蓦然听见一道春溪般淙淙泠泠的女声,忍不住便扭头望去。

  这女子满头的珠翠,却不见半分俗艳。只嫌那翠不够莹润,衬不出她眉间的风流婉转;又嫌那珠不够明亮,教她一双熠熠水杏敛尽绝代风华。

  “你是谁?”

  这小姐眼波盈盈,看得林如海心神摇曳,不由道:“小生姑苏林海,表字如海。”

  江南的美人,比起京城要多出三成不止,个个柔婉清秀、饱读诗书。

  苏州不像京里,规矩没有那样大。每逢佳节,或是春日野炊,各家的小姐总能外头走走。在外头和各家的男子谈诗论画,也并不算败坏妇德。

  倘若谁家的千金压倒诸位须眉男子,那便是城中争相求娶的女子。

  林如海便有这样一位表妹,是他母亲最属意的儿媳。

  但此时此刻,他只看了这气质高华的女子一眼,心里忽而生出了荒谬却衷心的感慨:

  ——莫非姻缘天定,那人便是她?

  “咚——”

  开道的锣鼓响的不是时候,宁国公这一露面,街上当即便人声鼎沸。那小姐菱唇开合几下,林如海伸长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清。

  彩鬟美婢合上了门扉,林如海心中怅然,摩挲着冷硬的石狮怔怔出神。

  书僮垫脚看了半晌热闹,回头见大爷恹恹的,只当是被挤着难受。

  “大爷,宁国公进去了,咱们回吧?”

  若是再闷病了,耽误殿试夺魁,回了姑苏定要吃顿板子。

  林如海仰脸把那“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定定瞧了半晌,这才道:“回吧。”

  寸功未立,多想无益。

  很快到了三月底,姑苏有家信送来。林如海裁开那信封,见是母亲亲笔,不由郑重读去。

  家中一切安好,还出了一件喜事。

  他那房里人有了身子,已由母亲作主,抬了姨娘。

  大妇还未进门,便先有了姨娘庶子,这事有失诗礼人家的规矩体统。

  但自从父亲去后,母亲便左了性子,一颗求孙的心已疯魔了。

  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女子,瞧着有福气、好生养,她便想张罗进府里,塞到他的房中。他已不再是母亲的爱子,而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

  林如海把那信合上,想起荣国府里那小姐,心中顿生凉意。

  夜里起了热,书僮们睡得沉不曾发觉,他也硬挺着不说,随它烧去。

  如此挺了一夜,第二日便有些起不来身。两个书僮痛哭了一阵,又忙着为他请医用药。

  断断续续病了三日,一直拖着不曾痊愈。眼见明日便要入宫殿试,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瞧大爷起来,提笔练了半日的狂草。

  两个书僮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老爷去后,大爷再也不曾去外头宴饮游荡,那些打小玩起来的好友们也远了。这一笔冠绝江南的草书,改换成了从前最不屑的馆阁体。

  自他开始留心经济仕途,从前的大爷便换了性子,再没有做过放旷出格的事。

  这一病,委实蹊跷。

  “备水,我要沐浴。”

  那笔随手投在书篓里,墨渍晕染了一大片,书僮不敢多言,忙不迭下楼取水。

  大爷自个进去沐浴了,两人凑在书案旁收拾,捡起那揉成团的纸张摊开,便见每一张都写着辛稼轩的词句: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

  “这是……想表小姐了?”

  “我呸!”

  大爷何曾对表小姐有过男女之思。

  夜里刚交过三更鼓,林如海睁开眼,自己穿了衣衫,把那学子的方巾戴上,这才去喊醒两个书僮,打水来漱口净面。

  “夜里风高,大爷就别骑马了吧?”

  林如海在那马蹬上一踩,翻身坐上去,“无妨。”

  大红的披风里层,暗绣着蟾蜍和桂花,教风吹得翻出来,惹同行的人取笑两声。

  其实这样的美好祝愿,他们谁身上都有几样。

  路经宁荣街时,那街口站着两个高挑小婢,轻纱覆面看不清容颜,衣饰素淡也摸不透出身。

  “姑苏林如海大爷请暂缓一步!”

  这脆生生的呼唤活脱脱便是一折才子佳人的戏剧。众人哄笑一阵,把林如海轻轻一推,打马先往宫门口去。

  林如海下了马,牵着缰绳随那两个婢子缓行,见那转角的地方停着一辆八宝香车。

  帷幔里端坐的女子,正是教他日夜辗转反侧之人。

  “夜深露重,小姐可曾添了厚衣?”

  “劳郎君记挂。今日殿试,妾祝郎君得偿所愿。”

  林如海一怔,瞧着夜雾里那层层帘幕后的女子,心头一恸。

  “中或不中,小生都要回姑苏去的……”

  “常听人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妾早向往许久……”

  这托付终身的话语已十分直白,天际凉月低垂,晚风拂得脸上滚烫。谁知那心中早已认定的良人,却一句话教她如坠冰窟。

  “小生须眉浊物,不能与小姐把臂同游。”林如海顿一顿,咧唇道:“内子胸怀笔墨,若是小姐不弃,来日到了苏州,便由她带小姐赏玩各处。”

  那白马疾驰而去,不过一息便失了踪影。

  荣国府里静悄悄的,除了上夜的下人,满府都睡得正香甜。

  唯有荣禧堂里还燃着蜡烛。

  琥珀悄悄进来,小声道:“姑娘回来了。”

  “各处可曾敲打过?”

  国公夫人一双厉眼如电射来,琥珀颤颤身子,答道:“已吩咐过了,今夜太平无事,一切如旧。”

  史夫人按按眉心,扶着鸳鸯的手,迈步往女儿院中去。

  蕴玉阁里,丫头们跪了一地,史夫人心中惊诧,忙往内间快步行去。

  “敏儿?”

  她的女儿小脸煞白,正伏在桌上哭泣,一旁的痰盂淡淡散发血腥味。

  鸳鸯把落在地上的手帕捡起,见那上头赫然一团血污,显见是咳了血的。

  史夫人脚下一晃,把女儿揽入怀中,登时落下泪来。

  她一生两子一女,最珍爱的便是这个女儿贾敏。

  女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明知夜会不合规矩,怕伤了女儿的情面,便装聋作哑随她去。

  丫头们都跟着,她教养出来的女儿也必然不会做下那寡廉鲜耻之事。

  她已打听出那书生的身份,也派了人往姑苏去,只要家里干净,待国公爷回来,便遂了女儿心意。

  成了正经夫妻,今夜这出格之事,就只算是小夫妻间一点柔情往事。

  明明她已为女儿打算好,为何却见女儿伤心呕血?

  史夫人已顾不得会不会引人猜疑,她当即取了荣国公的帖子,命人快马去请太医。

  贾敏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太医隔着那华美精致的屏风稍稍望一眼,又在覆了丝帕的腕子上摸了脉,细细问过贴身的婢女有些什么外症,心中有了结论。

  “贵府千金乃是悲伤太过,伤了心肺,这才咳血,更有了神思不属的恍惚之症……”

  史夫人当即便落了泪,年少咳血,不是长寿之相。

  宁、荣两公正是煊赫,公府里的小姐能有什么幽思悲意?太医心中糊涂,却不敢多问。

  三个小姐与两位公子都来了,史夫人怕露出行迹,打发庶女们散了,又让大儿贾赦送太医出去,独留二子说话。

  “政儿,你带人往宫门口候着,若是殿试完了,留心瞧着出来的人,把那个姑苏来的、叫林海的掳来!”

  贾政心一跳,失声道:“母亲,这不合礼法!若是被御史知道,定是要弹劾父亲的。”

  贾赦送了人进来,听了那林海的名字,再一想妹妹这病,即刻就明白了。

  “母亲,让孩儿去!”

  他是荣国公世子,又是太子伴读,掳个人而已,又不伤他性命,就是被弹劾了也出不了什么大纰漏。

  史夫人踌躇一瞬,点头让他去了。

  贾赦是这府里的承爵人,他有心爱护手足,便是伤一点名声也不算大事。

  贾赦点了三四个亲兵往宫门口去,又派人到东府给贾敬报个信。

  若是真出了事,太子殿下来救个场,依着圣上对殿下的宠爱,这事就轻轻揭过去了。

  寒门的学子独身上京,稍有家底的人家却都会带上几个伺候的人。

  贾赦留心在那些奴才里瞧瞧,见两个伴读模样的身穿宋锦,回身点个人去套近乎。

  那两个书僮一开口,果然满嘴的吴侬软语,再细细一打听,可不正是姑苏林家的下人。

  林海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怎么招惹了他妹子!

  贾赦心里有气,先把那两个下人拘来盘问。

  他带来的这些亲兵,原本就是荣国公的亲信,后来在战场上伤残了退下来,这才到了他们府里当差。

  这些人原先都是拷问奸细的好手,身上各种手段说出来都骇人听闻。那两个小僮皇城脚下被拘,本就惶惶不安,又见了那些人头脸上的伤疤,立刻就把话全抖出来了。

  “表小姐?”贾赦眯眯眼,“可曾下了聘?”

  “没有没有!咱们太太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另有个浙江巡抚家的二子求娶,舅老爷家里犹豫不决,便没有说定。”

  林家的爵位在老爷那代便尽了,大爷如今只有功名,除了祖上几代积攒的财富,和巡抚家的公子比起来是逊色一些。

  贾赦嗤一声,又问:“房里可还干净,有没有在外头眠花宿柳过?”

  “这……”

  那亲兵竖着铜铃大眼,书僮忙道:“家里有个姨娘,大约六七个通房丫头,姨娘、姨娘是有孕的……”

  贾赦眉心一拧,嘱咐人在宫门口候着,自己打马先回府里。

  史夫人正给女儿喂药,见了他这时候来,便问何事。

  贾赦在妹妹蜡黄脸上一看,踌躇片刻,把那话全说了。

  贾敏咳一声,在母亲兄长的关切目光里柔柔一笑。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吧。”

  御马游街时,贾赦站在府门口冷眼瞧那高头大马上的俊秀少年,想起终日强颜欢笑的小妹,默默盘算一通。

  五月底荣国公巡边归京,刚复了皇命,便马上往后院去瞧幺女。

  他拉着贾敏好生看了一遍,“清减了不少。”

  贾敏笑道:“纤细些好看。”

  荣国公胡子一翘,“你就是个钟无艳,也不愁没有青年俊彦来求娶。”

  他们是行伍出身的勋贵,贾敏却不是个钟无艳般骁勇善战的女子,更有着钟无艳所没有的美貌。

  “莫要闷在房里了,陪爹爹去跑马。”

  她从前倒常和父兄在京郊跑马,只是后来渐渐大了,这京里人言可畏,贾敏不愿家里被人议论,渐渐便不去了。

  谁知今日这样赶巧,正遇上姑苏林家的车马。

  贾敏隔着帷帽和那马上的少年人对视一眼,低头拉拉父亲的袖子。

  “爹爹,咱们回吧。”

  荣国公眯眼在那小白脸身上一瞧,不愿女儿难堪,当即打马回城。

  林夫人揭帘看了一会,见那队人去得远了,才笑道:“常听说京里规矩大,我瞧那穿骑装的女子,倒和咱们姑苏女郎差不多的样子。”

  林如海一顿,答道:“那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她们家军伍出身,洒脱一些。”

  林夫人微感诧异,“看气韵还当她通诗书呢,谁想是兵鲁子出身。”

  诗礼人家一向瞧不上武夫,林如海听母亲嘴里说出蔑称,忍不住道:“她祖上都是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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