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重症病房门口。

　　许渺在门口焦躁不安地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知昭面色疲惫地走了出来。

　　他抬起眼帘看了一眼许渺，点点头。

　　“爷爷让你进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沉又低, 十分沙哑。

　　许渺不安地捏了一下衣角，正要进去。陆知昭突然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似是有千般不舍。

　　“无论爷爷说什么，都不能离开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许渺怔了一下, 抬眸望着他眼中滚烫的星河, 却不敢给他任何承诺。

　　滔叔从套房里走了出来，朝许渺招招手。

　　她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不敢看他, 径自快步走向病房。

　　比起陆老爷子, 她此刻更不敢面对陆知昭。

　　病房内, 陆老爷子静静躺在床上。

　　许渺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庞。

　　几年不见，爷爷老了许多。

　　这些年，她一直不敢和陆家人有什么联系，更不敢来看他。

　　陆老爷子睁开眼, 看了她一眼, 又缓缓地闭上，哑着嗓子问道：“是不是只有我快死了你才会来见我？”

　　她垂眸，敛住悲伤的情绪, 颤抖着唇瓣答道：“爷爷，不许您说这句话……”

　　“你还懂得叫我一声爷爷。”陆老爷子自言自语道，“陆知昭这个混小子，就是不让你来见我。”

　　陆老爷子捋了捋气息，半晌，又开口道：“你们还没离婚吗？”

　　说这话时，他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她的心被刺痛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不愿意？”

　　她不想让爷爷把太多压力给陆知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爷爷，只是把唇抿成了一条线。

　　陆老爷子目光平和地望着她，伸出手摊开手心。

　　他那形如枯槁的手，让许渺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爷爷。”

　　许渺扑在床边，把脸埋在被单上，哭了起来。

　　“渺渺，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你是陆家人的事实。就算你不是陆家的媳妇，你也永远是我的孙女。”

　　陆老爷子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缓了缓，接着说道。

　　“渺渺，知昭他不年轻了。”

　　许渺很清楚爷爷是什么意思。

　　“陆家需要后人。不要让爷爷，死不瞑目。”

　　他必须保证陆氏的大船平稳地行驶下去。

　　许渺握紧爷爷的手，嗓音干哑。“爷爷，我明白。”

　　陆知昭在门口失魂落魄地等着。

　　许渺一出来，他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来。

　　他伸过手想要抱她，她却躲开了。

　　陆知昭的手就这样停留在空中，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许渺抬起漆黑的眸子，努力不带一点情绪。

　　她目光平和地望着陆知昭，一字一句地说道：“陆知昭，我们离婚吧。”

　　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狠狠地碾碎，胸口传来巨大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陆知昭冲上前紧紧抱住她，执拗地重复着。

　　“我不同意。”

　　几个下属看到老板这脆弱的一面，面面相觑，连忙退下了。

　　身体因了他的颤抖而颤抖，她任由他抱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像是一个早已接受命运摆布的破布娃娃。

　　“你说过，要放我自由，要尊重我，要让我快乐。不是吗？难道禁锢，占有就是你对我的爱吗？”

　　陆知昭红着眼在她耳边吼道：“可是你明明爱着我！你爱我！说好给我机会的，不要推开我……”

　　脖子传来一股温热的湿意，许渺咬住下唇，眼神冷漠无波。

　　“一个不孝，不顾全大局，自私自利的人，不配拥有爱。”

　　他身子一僵，握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

　　“从你选择成为陆氏集团的掌门人开始，你就不是一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大家族的命运。”

　　肩膀的手掌温度是那样灼热，她的心却是如坠冰窟般寒冷。

　　陆知昭苦笑。是啊，多么讽刺，当年他费尽心思，如愿以偿，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却没想到他为此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得到这一切居然要以失去她为代价。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

　　“陆知昭，我不能怀孕了。我永远不可能，让你成为爸爸。”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必须得逃开，不让眼泪在他面前掉落。

　　许渺推开他，跑开了。

　　是的，当年她差点难产而死，在鬼门关走过一劫才生下了女儿。

　　医生说她不适合再怀孕了。

　　当年陆知昭赶她走，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

　　她无法再骗自己。

　　她爱陆知昭，依然深爱着他。

　　但她始终无法接受他们女儿的意外。

　　无法接受她永远也不可能让他再当爸爸的事实。

　　他们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有一个圆满的家庭。

　　氏集团离不开陆知昭。

　　他想放弃一切去换和她白首不相离，可是身居高位，如何放弃。

　　许渺搬离了他们的家，只留下了一句话。

　　“求你，放我走吧。”

　　陆知昭拿着字条，一个人在她的房间待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他说爱她，却把她捆绑在身边，受尽折磨。

　　明明有个人可以爱她，更好地照顾她……

　　爱是想占有，却又收回手。

　　*

　　再回到自己的公寓，到处都落满了灰，许渺没有请人打扫。

　　她打开音响，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恍若又回到了那天，他突然到访，他用力地撕碎她，狠狠地入侵，占领，她痛得连连求饶，因为一句请求他离婚而得到更用力地对待。

　　在抵达顶峰的每个瞬间，她曾经想过，能和他这辈子这样牵扯下去也挺好的。

　　她迷恋他，从十七岁开始，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从第一个晚上的缠绵，她迷恋他身上的味道，迷恋他的粗暴和温柔迸进的力量。

　　那样忘乎所以，恍若到达情|欲的顶峰，罪恶的天堂。

　　她突然希望陆知昭是个真正的恶魔，她突然希望陆知昭不懂爱学不会爱，她突然希望陆知昭从来没有为她付出过那么多他不过是真的想利用她就像他最开始想的那样。

　　可是他爱上她了。

　　真的爱上一个人，是不用学的。

　　她宁愿是他辜负她她恨他一辈子，也不愿看到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的悲剧。

　　脑海里都是他，到处都是他的影子，许渺跪坐在地上抱住头，努力想要将他从脑海里，从自己的身体里清除。

　　她花了五年时光去忘记他，一朝回到了原点。

　　不同地是，这一次的她心里明白，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

　　因为他们彼此深爱着。

　　门外传来了门铃声，她惊恐地抬眸看向门口。

　　“渺渺，是我。”

　　是许光远的声音。

　　“走。我不想见你。”

　　许渺缓缓站起身，腿软了一下，又跌坐在地上。

　　“我说完话就走。求你了，给爸爸开门，好吗？”

　　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她走到门口，打开门。

　　许光远走了进来，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

　　“我听赵音说，你搬回来住了，就想来看看你。”

　　许光远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许渺没有接。

　　“知昭，让我来劝劝你。”

　　许渺冷笑了一声。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这个父亲为了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何必在这个时候在她面前虚情假意呢，她只觉得恶心。

　　“这些年，知昭很照顾我。多亏他给了我本金，提供给我资源，我才能有如今的一点小生意做。”

　　许光远现在掌管着一大片果园，每天埋头在大山里研究如何种出新品种，这些年竟做出了一些成绩来。

　　许渺冷冷地打断他，“你不用再白费口舌了，我心意已决。为了我好，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许光远默了一下，继续道：“渺渺，我不是来劝你和知昭复合的。”

　　许渺愣了一下。

　　“这些年我每年都把所有利润打给他，还清当年他替我还的赌债。我想来告诉你，渺渺，爸爸做到了。爸爸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更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想你心里有负担，不想你为了报恩因为感激而留在知昭的身边。你们本应该是两个平等独立的人。你有你的自由，你可以选择离开，或是留下。你可以做选择，只要你能承担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不能逃避。”

　　许光远缓了缓气，继续说道：“当年我为了自己，慌不择路地逃开了，留下了你们母女俩。我这一生，都将为我年轻时候的自私，不负任责的行为赎罪。渺渺，逃避是有用，但是可耻。爸爸不希望你选择逃避。所以当时爸爸让知昭从美国把你绑回来。爸爸知道，你和知昭都是好孩子，你们能够处理好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许渺不可置信地望着许光远，她倒退了几步，扶住桌子的边缘，努力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

　　“现在到了你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无论你怎么选择，渺渺，爸爸都支持你。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许渺捂住嘴，无力地蹲下去，眼泪决堤。

　　曾经多少恨，多少怨，都消散在风中。

　　原来，她不仅被陆知昭深爱了多年，她也被爸爸爱着。

　　她是有爸爸的。

　　许光远上前进步，颤抖着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女孩闭上眼，投进爸爸的怀中。

　　最终，他们还是办理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她打开周星河的车门，回头看了一眼陆知昭。

　　他一身黑色风衣，黑眼圈浓重，恍若一下沧桑了许多。

　　许渺狠狠心，回过头不再看他。

　　一直到她的车消失在视线内，陆知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只轻轻吐出一句话。

　　“保重。”

　　车上，周星河用余光一直观察着许渺脸上的神情。

　　他将抽纸盒拿了过来。

　　许渺摆摆手，淡淡回应道：“不用。”

　　泪，早已在深夜流干。

　　她早已千疮百孔。

　　“周大哥。”许渺将头靠在座椅上，语调寡淡。“谢谢你今天送我来。”

　　周星河的沉眸盯着她，“渺渺，我有个大哥一直在国外读书，他还有个儿子，周家以后会交给他打理。”

　　周星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家想打开海外市场，周星河的大哥周弘天从小要比他显得更稳重些，于是早早被作为继承人，放到了国外长大。而他则一直在国内，上大学了才送出国。

　　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周星河越来越展现出在政|治版图和商业策略上的才华，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想要放弃。

　　只因为许渺不能再生孩子。

　　许渺摇头。

　　“对不起周大哥，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一个人。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周星河不再勉强，静静开着车。

　　“我知道。他也是一样。是他将你交给我的。”

　　许渺侧过脸看他，不明就里。

　　“那天晚上他来找我。让我照顾你的后半生。多么奇怪，一个拼尽全力从我身边强取豪夺把你抢走的变态，现在却返回头放下骄傲恳求我好好照顾你。”

　　她不受控制地战栗着，努力瞪大眼睛，强行压下眼中的湿意。

　　“也许这辈子，你们都无法再爱上任何人。因为你们已经遇到过这一生，最爱的那个人了。”

　　他今天才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爱是那么刻骨铭心。

　　就算他拱手交出他的所用又如何呢，她要的是苹果，而他只能给她橘子。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只有那个人能够给她。

　　他终于放下了。

　　*

　　那以后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她没再和陆知昭见面。

　　陆知昭也没来找过她。

　　只是心里空荡荡的缺口却提醒她，他曾经回来过。

　　许渺只能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努力忘记他。

　　她不能让他失望。

　　她要比以前更努力，更优秀，他们会在不同的领域前进。

　　这是他们给彼此最好的照应。

　　这天许渺在公司处理事情，赵音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首当其冲还进来一个女孩。

　　是陆知瑶。

　　许渺怔愣了一下。

　　“许渺，我们谈谈。”

　　陆知瑶这架势，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赵音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和你哥一样霸道啊……”

　　陆知瑶微微仰起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当然，他是我哥！”

　　许渺：……

　　陆知瑶还是一点都没变。这些年她定居在美国，许渺为了避开陆家人，也没有联系过她。

　　却又好像有了一点变化。她还是那样美丽，娇纵，但更多了一分自信。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陆知瑶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离婚了？”

　　许渺点点头。

　　“可是我哥真的很爱你！你不会不知道。”陆知瑶紧紧盯着许渺。“你知道我哥的，所有人都觉得我哥现在什么都有了，可实际上他经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从小就不被爱，不在正常的环境中成长。但即使是这样，他却没有如这个残酷的世界所愿，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接受了所有非人的折磨，却选择对你温柔以待。是因为你的爱，救赎了哥哥呀！”

　　陆知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她伸出手来握住许渺的手，恳求道：“哥哥很痛苦。哥哥不能没有你。”

　　许渺垂眸，看着妹妹的手，自言自语道：“你以前总劝我离开他。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你哥哥。特别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

　　“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不明白哥哥对亲情对爱的温柔。他是我哥哥，这是我和他在血缘上无法割舍的羁绊。”

　　“你还爱着我哥哥吗？”陆知瑶不敢肯定。

　　许渺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背。“我和你哥不是因为不爱而分开。”

　　“是因为陆家吗？”陆知瑶摇摇头，冷笑，“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吗？在玩英雄主义吗？”

　　“出生在这个家庭里你难道还不明白？很多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吗？这是他的使命。”

　　“使命？”陆知瑶的语气里带着嘲弄，“就像我当年一样不是吗？可是你希望哥哥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吗？”

　　许渺沉默了。

　　“哥哥不是因为使命而放开你。哥哥是因为爱你不想让你为难才放开你。嫂子，你始终放不下那个心结，连哥哥也无法帮你解开。”

　　陆知瑶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塞给许渺。

　　“你忘了我是学医的么？我在美国认识了一名医生，她很厉害，现在在一个很有名的研究所。嫂子，你不是不能怀孕，你生过小孩。”陆知瑶的眼睛亮亮的，她认真地看着她。

　　“我只是来给你我的建议，最后还是由你决定。但是嫂子，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你不一定需要冒险。”陆知瑶站起身，真挚地望着她，“我知道今天我来和你说这些如果被哥哥知道了，哥哥一定会怨我。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平安地活着，哪怕你恨他，哪怕你不在他身边。”

　　她顿了顿，“想好了，联系我。”

　　陆知瑶走了。

　　许渺低头看着膝头上的文件袋。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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