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张雷的话我一直记得。即使是三天以后的这个时候。三天中，每次想起他说的这些话，还都能想起他当时的表情：平静，没有波澜，稍有顿挫……给人感觉真的是无所谓。说完以后他耸了下肩，收拾东西去准备回家。我慢慢靠过去，问他：“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他回头看看我，还是那幅无所谓的表情：“如果连我们都挺不住，你怎么让下面的人安心跟着你干？”

　　没错。

　　临走的时候，张雷过来又跟我说了一句，又是醍醐灌顶的一句。

　　“一年前进公司的时候，我记得我问过你，爱情对女人是不是比命还重要。因为那个时候我和我女朋友在吵架。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么？”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比我高一头左右，可是以前却没有这种精神上的压迫感……

　　“我说了什么？”一年前说的话了，我怎么可能记得……汗。

　　“你说，爱情当不了饭吃。有它的时候日子味道更好，没有也不会饿着，一个在经济上不能独立的女人，是不会拥有实在的爱情的。不要小看了女人。很多女人不会为爱情活着。”

　　……我，听完以后努力想努力想这是不是我说的……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我得试着改变以往看待女人的态度了，至少你，不是为爱情活着的女人。这点我觉得很好，因为独立，所以平等。”张雷开心的笑了笑，寒暄两句后进了电梯。

　　我一个人在玻璃门的后面，看着他窜进电梯。我终于努力想出来了……这话可能是我说的，但是……一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分手，那句话，搞不好是说给自己听的，结果……他好像曲解了我的意思。“很多女人不会为爱情活着…”我想说的本意应该是“我不会为了她活着”，张雷的理解是“独立的女人不依赖爱情”吧？……算了。随便他怎么想吧，他这么想，我的形象好像还高大一点。笑，独立的女人？如果一个人可以完全独立，那还要相互依靠的人做什么？没有爱情，拿什么互相依靠？算，又扯远了。这世上有无爱情本身就是个问题。

　　回到三天后的现在。

　　下午谢宁来了短信，说有事要商量，让我今晚过去住。不过之前要去中友百货购物。我下班后公车换地铁直奔西单。只有挤车挤到下不了车的时候，我才会想，自己买辆车好像也不错，至少可以避开挤车被骚扰被扒窃被气味污染。但是转脸看看偌大的，被四个轱辘的机器撑得不能动活儿的城市，又一次作罢。买了车，你却买不了畅通的公路。诶。

　　谢宁的购物习惯，我还是能接受的：先直奔目标，买下来。有时间，再随便逛逛。所谓随便，也是从目标地到大门口的这段路上的“逛逛”，不会跑到相反的方向去。我可领教过有些女人逛街……老天，一天下来赶上长征了。

　　“我要买件过节用的毛衣，再给你买件jack&jones作生日礼物吧。”谢宁一边走一边打开钱包，看看钱够不够。“嗯，够。”然后合上，笑笑。

　　“呵，去年送我的就是jack&jones，今年还送？”我笑着问她。

　　她今天好像格外高兴，拼命点头，“嗯，去年是你要求送的，没想到穿上以后居然效果很好，所以今年再去买个新款的吧，不过厚毛衣买不起，买薄款的吧。”看着这双极其认真的大眼睛眨巴着，“规划”着送我的礼物，我自己这一刻有错觉……感觉好像，“她”在买衣服给我。

　　我马上说没事，开春以后穿薄的正合适，先帮你挑。

　　而后，路过jack&jones柜台的时候，发生了……吓一跳的事情。

　　柜台那女孩，矮我一头，短发，看到我们以后，热情地走过来做介绍，我以为她是出于职业要求。谢宁挑了件潜棕色的鸡心领毛衣在我身上比了比，“你得试试。”

　　透过谢宁，我看到那女孩在朝我笑。或者，在朝我们笑。

　　去更衣室试穿以后，谢宁觉得不好，又跑到另外一头去挑别的。

　　女孩陪我去更衣室换下衣服的时候，她面朝我，右手迅速抬起放在右耳下，然后用食指点了点耳唇儿。动作很快，但是完全不用怀疑的是，做给我看的。

　　……

　　右手放在右耳下，食指轻点耳唇，一般是三下……这含义。我知道这含义。但是我真没想到居然可以在非同志吧的场合里碰到。想想也是废话，如果人都在同志吧里面了，还用得着这手势么？——les互相确定的手势。如果你想回复她是，用同样方法回复。如果不想，你就当没看见。如果知道这含义但你不是les，也不必大动肝火，告诉她“错了”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知道这含义，我也是，但是我要不要告诉她？

　　我干笑了一下，关上了更衣室的门换衣服。先缓一下。

　　……我不能承认。因为谢宁在这里。

　　如果承认了，搞不好这女孩会认为谢宁也是，要是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挺般配的”或者“她是你老公吧”，我就死定了。不能承认。

　　……要怪就只能怪我跑到这里来买衣服，还和一个女生一起来的。你见过有女生穿Jack&jones的么？就算有，也是男朋友的衣服穿来玩一下，像我这种特意跑来店里买新款的人，跟脑门上挂个牌子，上写“我是t”有什么区别？

　　所以出来以后，我直奔谢宁处，跟她形影不离，跟着她挑衣服，她走哪儿我走哪儿——不打算再给那女孩过来询问的机会。弄得谢宁觉得奇怪，“别老跟着我，这边我看过了，没合适的。你去那边看。”被她推开了，汗。

　　我……硬着头皮随便找了一处站住。还好，来买衣服的人一直不少，那女孩不得已还得招待别人，我一边等谢宁，一边看那女孩：虽然是短发，但可能是p。或者不分。动作，说话的方式，都挺女孩的。不过我“看人”的本事一向不准也是事实……―_―。

　　十分钟后，谢宁终于挑中了，她还觉得没挑够，又怕我等得不耐烦，所以还是原先的款式，换了个颜色而已。这十分钟，我跟躲债的一样，只要那女孩想要接近我，我就挪到其他地方去……期间我想过到其他专柜去，结果被谢宁喊了回来。汗。

　　这当然还不是“吓一跳”的所有内容。

　　付款的时候，本来谢宁是给柜台经理结帐的，结果那女孩凑过来，经理顺手把衣服给她了！她马上转回去，开单子，扯票儿下来。“我不能和她独处”，我当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所以她递单子以后，我一把拿了过来。“我去付。”

　　“喂，我送你礼物，你付什么啊。”谢宁一下子抓住我手，还有手里的单子。

　　……完蛋。更糟了。我看了那女生一眼：她眼里，满含着笑意。更过分的是，笑完以后她低下头，左手整理单子，右手……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我的天啊。我马上回头看谢宁：她在看着我。但是我刚才在看那女孩，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谢宁有没有看到那动作……

　　“一起去付啦，我怕我找不到收银台。”谢宁突然换了语气，拉了我手，一起从柜台出来。

　　我后背，发毛。我总觉得那女生在后面笑，如果一会儿回来，她真的说出什么，我不信谢宁不明白……谢宁要是确定我是了……我靠……我都不敢往后想了……

　　白傲雪就这样，脑子开始乱，跟着谢宁往收银台走。

　　不如……不回去。就说那衣服我不喜欢。可是……欲盖弥彰啊……转脸功夫，谢宁已经付款了。

　　“我……”我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她能不回去。

　　“？”谢宁一边把钱收好，一边看我。

　　“我……我穿这个好看么？”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了。

　　“你脑进水啊？刚才比的时候你不是说这颜色很好么？”谢宁的表情也很怪，好像在笑，好像又没笑。

　　……果然还是不行……这样临时变卦太夸张了……我只求，那女生千万别说多余的话出来，还有就是，谢宁没看到她那动作，或者，看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柜台处。衣服已经包装好，就等着我们回来取呢。

　　这一刻，接近柜台的这一刻，我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不是怕被人怀疑，不是怕被人认出来，更不是怕她来找我确定我不敢回应，而是

　　谢宁。

　　如果她知道了……先不说家里会怎样，就算她替我保密，她怎么想我？

　　如果她因此开始疏远我……这份感情，也算是断了。

　　我开始紧张，耳后开始发麻……很久了，我没有因为紧张而感到耳后发麻……

　　“对，绿色的票和机打票给我……”那女孩从谢宁手里接过单据。签好以后，她转过来，双手托起衣服袋子，我以为她会给谢宁，结果……她再次转过来递到我面前。“您的衣服。”

　　……tnnd。你家经理没教过你东西要交给付款人啊！！！绝对故意的。

　　她手里的袋子都快贴到我脸上了，一动不动看着我，等着我接。……行你，你确实是没说多余的话，但是你这种举动……好，我接。

　　有一只手，突然地，伸了过来，一把扯走了袋子。声音非常响。

　　“再看眼里都拔不出来了啊，没见过帅T啊。”

　　这是……

　　谢宁的声音。

　　虽然，声音小，但是，我，和她，都听的很清楚很清楚……

　　后来，我不在此赘叙了……我脑子里都白了。好像是被谢宁领回了她家，谢母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又把饭热了给我们。我吃饭，然后陪谢母聊天……聊的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然后陪她一家人看电视，有说有笑……这些我都能做到，即使心里有事，我也能装得没事一样……跟她闹分手的时候练出来的。在外面吵得天翻地覆，回家也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睡觉时间。那架弹簧床终于从上次开始，被收到阳台里了。我坐在床上，等着谢宁去洗漱。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不是我瞒着她，是她一直在瞒着我……

　　我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不过她既然把我带回家，还和以前一样吃饭看电视和家里人聊天……我觉得这是好现象。假设，她以前就知道了，可还是跟我做朋友，这也是好现象……白傲雪叹了口气，由坐着，改成了躺着……

　　望着暗黄的天花板……如果，如果我不承认呢？或者她只是知道t的含义，或者只是因为好奇去了解一些东西，我可以当她开玩笑……虽然这好像也不太可能。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想，如果一会儿她主动跟我谈这件事情，我就把原委都告诉她。如果她回避，我就什么都不说。现在回想起那时，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笑的表情，搞不好是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怕，还执意让我跟那女孩面对面……“没见过帅T 啊。”

　　帅T……白傲雪想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然后又苦笑自己：都十万火急的时候了，却还因为谢宁说自己帅感到自喜……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

　　谢宁进来了。

　　白傲雪猛地坐起来，从这一刻起，就算谢宁的举动再平常，也都开始有了不同的含义。

　　擦干头发，换上睡衣，钻到被窝里，打开灯，拿起书……什么都没说。

　　她在回避。是不是？

　　白傲雪也换上了T恤，钻进被窝。

　　“……你不是说今天找我有事么？”没过多久，还是自己先发了问。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着吧。谢宁迅速回过头，把书合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_―b，你什么记性啊……）“什么事？”“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以下，就是我和谢宁的对话：

　　“啊？你同意了？”

　　“没定呢，这都是给我介绍的第三个了，我再不见她肯定得跟我急。”谢宁一脸烦。

　　“不会吧……前两个怎样？”我这个朋友确实做的不地道……这些事以前我根本不知道。

　　“不怎么样。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不想伺候老的也不想照顾小的。”

　　“……真晕。”我稍感放松，脑袋贴到了靠垫里。

　　“我现在工作才见了点起色，她就催着我找对象，真受不了。”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阿姨催你算催的晚的，有的刚过20就催了。”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那你呢？”谢宁一边说一边回头放下书，然后正襟危坐在我面前，身上裹着被子。

　　终于进入正题了，原来之前是铺垫。

　　“……”我的脑袋还在靠垫里。直视她。

　　“不是说都要硬么？你哪手硬？”谢宁笑了。

　　“我……哪手都不硬……不过我手指头硬。”最后这半句，有点过了，因为这一刻，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是个les，我不想再装了。太累了。

　　谢宁笑出了声，伸过手，把我左手抬起来，握住我四指。“你只有这纤细手指，看起来像女生。”

　　结果已经出来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T什么意思？”我要做最后的确认，以免失误。

　　“tomboy。”这个词在谢宁嘴里的出现，好像念“apple”一样平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不确定，只是以前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是真的不确定，”谢宁不再面对着我坐，和我一样，倒下，把头埋到靠垫里。“直到那天你突然睡了这张床，我才把以前那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怕对方吃醋，你怎么会介意和其他女生睡一张床？初中军训那会儿，你毫无顾忌的和任何女生拼床位睡，可是后来却死活也不肯……还有，上大学那会儿，你手上有戒指，但是却见不到任何男生给你来过电话或频繁出现在你身边，还有，上次你说你失恋了，我怎么看也不觉得你是刚失恋，感觉上已经平稳了很多。如果是很早就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打拳发泄？这个人在你心里很重啊……你一直忘不了吧，像你这种连男人正眼瞧一下都觉得累的人，这个人不可能是男人……”

　　我看着她。她看着天花板。继续说：

　　“就算我上面的猜测都是错的。再后来，就是下午那女孩。她在更衣室前找你确认时我看到那动作了，我一猜你就不会承认，因为我的缘故。其实你傻了，如果你是害怕她把我们当作一对儿让你露馅，你在更衣室里就应该告诉她：‘我是，她不是。’结果你没说，我想你是因为紧张。为什么紧张？因为你是。呵呵。”谢宁笑笑，转过头：“对吧。最后就是，刚才你问我‘你什么知道的？’我最终确定了。多不容易啊……”

　　我……靠。如果我不问，是不是她还打算装下去？

　　“我要是不问呢？”

　　“不用后悔。你不问我也会问你的。按照你性格，在我说完‘没见过帅T’的时候，你应该会说‘靠，不会吧！’来掩饰，但是你什么都没说，两眼一抹黑就被我带回来了。拉你手的时候，你手在抖。”

　　她呼了一口气，平躺着再次握住我手。

　　“傲雪，我们两个不到六岁就认识了，直到现在你才敢跟我承认，你太小看了我吧……”

　　看着她眼睛，我真的是无言以对。

　　“睡吧，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谢宁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关了灯。

　　直到我睡着之前，被子下面，她都一直握着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