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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钟声幽扬37

肉肉喵 18808字 2023-01-23

  “奇怪了,你怎么有这样一张照片的?我妈妈都没有。”蓝铃吃惊地问。

  沙扬没说话,就盯着蓝铃看。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照片?”蓝铃问。

  “我女儿。像你,是不是?”沙扬说。

  “真的是你女儿?怎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蓝铃惊异不已,“哈哈,真奇怪!”蓝铃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你的女儿,当然像你了!”沙扬说。

  “我的女儿?”蓝铃愕然。

  “就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我太想你了,太想你了才有了她……”沙扬眼里烧着火,流淌出来的却是泪。

  “沙扬,你喝醉了。”蓝铃止了笑,垂下眼睑。

  “我醉了,怎么都醒不来,蓝铃,我怎么都醒不来呵……”沙扬抓住了蓝铃的手。

  蓝铃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可她抽不出来,她没想到沙扬的力气这么大。

  “蓝铃,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沙扬突然失控地大声说,两条泪河奔流直下。

  一个服务生敲了敲门,沙扬才如梦方醒,赶紧松开了蓝铃的手,趴在桌子上。

  蓝铃站起来,走到门边跟服务生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沙扬,别这样。”蓝铃过来后说。

  沙扬抬起头,蓝铃正站在桌旁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表情复杂地望着她。

  “拥抱我一下,好吗?”沙扬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就拥抱一下,我不会有什么举动,绝对不会……”

  蓝铃没动,沉默了几秒钟,说:“好,上飞机前,在机场上我一定拥抱你!”

  沙扬没再说什么,就一个劲儿掉泪。那天晚上,她们谈了很多。沙扬问,是不是她很差劲,为什么无法得到蓝铃的爱。蓝铃说沙扬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要娶沙扬为妻。沙扬说,性别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在一起不是很默契和快乐吗?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有说不完的话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蓝铃说,这样志趣相投的人做朋友就很好了,何必一定要走那一条路。

  “你对我真的没有冲动吗?一点都没有吗?”沙扬直视着蓝铃。

  “我……”蓝铃沉吟片刻,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会让我心跳、心慌、紧张。某些时候我也会很想你、为你神魂颠倒。但是我给不了你未来。所以,我们只能是朋友。”

  “就是说,你也爱我,只是因为性别的原因,你才不选择我。是不是?”沙扬两眼闪着明亮的光。

  “下辈子我做男人一定娶你!”蓝铃绕过了沙扬的问题。

  “你们,你和他,幸福吗?”沉默了好一会儿,沙扬问。

  “挺好的。我们有各自的事业,各自的生活圈和朋友圈。彼此独立,互相尊重。”

  “日本男人也民主?”顿了顿,沙扬问。

  “只要女人不给他□□的机会,他就民主。”蓝铃笑着说。

  两天后,沙扬离开了日本,蓝铃兑现了她的诺言:在机场大厅,当着众多来往行人的面,拥抱了沙扬。

  “她的拥抱很温暖,很有力。”沙扬转过头看向被阳光迷蒙了的蓝天,“现在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

  十二月中旬,天台天顶的椅子上换了主人,迷林变成了沙扬。沙扬不是平静的湖,她是动荡的,时而为海,时而为泉,时而奔流,时而静止,这个明显瘦削了的女子断断续续地跟我叙述了她的日本之旅。

  3 平安夜的钟声

  圣诞节后的那个周一,因为出门时啰嗦了一下,回到办公室已迟到十分钟。经过曲莉的位置时,我大吃了一惊——抬眼来看我的曲莉像一只因被野狼追逐而狂奔了三天三夜的小鹿:尖脸,削鼻,苍白晦暗,黑眼圈,浮眼袋,红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白,大而无神的呈现出棕红色的眼珠。她那么凄惶地一望,令我的心猛然下沉,随即几乎要抖出来。

  “中午农家菜馆?”我低头在她耳边说。

  “嗯,你去订吧。”她木然地机械应道。

  这是一个忐忑不安极其难熬的上午,似乎这不是瘦削的曲莉能承受的时间。

  “去到菜馆再说吧。”中午下班后出了单位门口,曲莉就先扔下了一句话。

  我们默无一语地来到菜馆预订好的小房,服务员端上茶水时,我顺便快速点了几个往常点的菜,等服务员一走就关上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曲莉。

  听我这么一问,曲莉的眼圈马上红了,她嚅动了一下双唇,还没说出话来,眼泪便簌簌而落。

  “呵呵。”这傻瓜朝我难为情地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流得更欢了。

  “真傻!”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又拎起茶壶给她斟了满满一杯大麦茶:“先喝杯热茶吧!”

  为了避免痛哭失声,曲莉用纸巾轻压着口鼻好一阵子,再深吸了几口气,才动手清鼻子。清完鼻子,曲莉端起茶杯,哆嗦着双唇往杯沿轻轻吹了几下,几口把热茶喝光了。

  我也把茶一饮而光,然后又给她和我自己各斟了一大杯。

  “她有女朋友。”曲莉终于颤抖着声音冒了一句。

  把第二杯茶也喝光后,曲莉简单讲述了这个周末的情况。

  本周日是圣诞节,曲莉想跟她同学度过一个浪漫的平安夜,上周四就开始约她活动,曲莉说她还没过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圣诞节,据说每年平安夜本市最大的教堂都会聚集很多的外国人与本地市民,进行热闹特别的圣诞派对,她很想去看看,也想听听平安夜的钟声,问她同学愿不愿意陪她。她同学说最近很忙,很累,不想再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后来又说,她最怕节日外出了,见到人潮汹涌的场面就害怕、烦躁,平安夜那里那么多人,打死她也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不如在家看电视来得悠闲。曲莉当然很失落,但也不好勉强,可是去教堂看一看的念头冒出来后就按不回去了,她跟老公说同学约她外出,就一个人跑到教堂去了。

  教堂真的人山人海,为了维持秩序,还出动了很多警察。曲莉好不容易才随着人流涌了进去。教堂确实高大雄伟,环境也很优美、肃穆,但这人潮拥挤的画面实在令人不好受,曲莉对她同学顿时多了几分谅解,失落感也渐渐消失。曲莉找了一个靠近侧门的位置坐下,接着就随大家一同做弥撒,听赞美诗,在听诗歌小合唱《欢唱耶稣降生》时曲莉发现了她同学:她们就坐在她前几排的位置,那女同学正把嘴凑到身边女伴的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兴奋得拼命摇晃披着一头秀发的脑袋,笑得花枝乱颤……曲莉傻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的心脏也好像停止跳动了,她就呆坐在那儿,本能地缩下脑袋,藏在前排客人的椅背后。

  不知道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钟声,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然后就是全世界都爆炸了似的欢呼声。她悄悄望向她同学所在的位置,两个女孩已经站起来,她同学搂着同伴的肩谈笑风生地走向侧门。随着两张笑脸混入人群,曲莉从另一个方向溜出了教堂。脑子依然处于混沌状态的曲莉在街上漫无目的茫无头绪地乱逛,直到她先生打来电话,她才惊然梦醒,她挥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她城中村的家。

  “她竟然有女朋友,她找出各种理由来拒绝我就是为了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曲莉结束了她的讲述,两眼惊恐、目光空洞地望着我,霎时脸如死灰。

  “曲莉!”我喊了一声。

  “嗯?”曲莉终于聚拢了她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

  “她有女朋友,却长期与你暧昧,她不真诚,不值得你这样投入,明白吗?”

  “这个我早知道,沉默就是最大的隐藏。”曲莉睁得极大的眼睛依然纹丝不动地望着我,不对,是穿过我望着宇宙的黑洞,她凝然不动地望着那个黑洞极其清醒极其清楚地说,“只是我做不到,我自欺欺人,因为我不能面对现实。我是个贱女人。”没说完眼圈一红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滚。

  “你不是!你是最优秀的员工,最贤惠的妻子,最有爱心的妈妈,最真的朋友!你是天下最善良的人!”我激动地说。

  “我没有能力,没有魅力,我们相识了十八年,我都没办法让她爱上我。”曲莉想对我挤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她那挤了一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哭出声来,双肩在急剧地颤抖。

  “傻瓜,一个人的价值不能只通过这个来衡量的!”我大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前天到现在,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像一个一个黑洞,那么恐怖!我这两晚都是眼睁睁熬到天光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世界将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时候突然就死掉了,要是能死掉也是很好的,我这种变态女人、这种怪胎,本来就不该活着。”曲莉声泪俱下。

  “曲莉!不许你乱说!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我们都是善良又真诚的人!不能这样贬低自己!”我几乎是吼道。

  曲莉没再说话,就眼神绝望地看着我。

  “今晚睡前泡个热水脚,喝瓶热牛奶,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管睡不睡得着,该想的都是自己的优点,而不是缺点。我明天带几粒安眠药回来,要再睡不着,就暂时先服安眠药睡觉,等情绪稳定下来再停药,不用担心,不会有药物依赖的。”

  “你怎么会有安眠药的?”曲莉木然的眼神里起了一丝涟漪。

  “这是我的常备药,贴身药,什么时候都会带上的,当然,吃的时候并不多。”我说。

  “我从来没吃过安眠药的。”曲莉像孩子似的喃喃。

  “就是啊,说明你很棒啊!我不仅需要安眠药,还有许多别的药,反正就是能使我快乐至少是安定地活下去的药。总之,大不了就吃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常常这么鼓励自己。”

  “可是,药的副作用是很大的,吃多了不好。”曲莉暂时忘了自己的问题,转了转眼睛,关切地注视着我。

  “能不吃的时候我肯定不吃,必须要吃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吃。现在,我们吃饭吧?”菜端上来好一阵子了。

  “哦。”曲莉顺从地拿起了筷子。

  说了这么多,都累了,最终我们还是如往日般把所有的饭菜都装进了自己的肚子。

  4 手制的偶像

  第二天,一见曲莉就知道,刚过去的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同事都关切地围过来,问她是怎么回事,怎么脸色这么差,眼圈这么黑。这个可怜的苦人儿微笑着说:这几天孩子睡不安稳,老醒,醒了就闹,结果她也就没怎么睡了。有个男同事打趣说:孩子也不至于每天都闹吧?是不是你做的饭太少,老公没吃饱,就总睡不安稳,老醒,醒了就闹,结果你就没得睡了啊?这个可怜的家伙竟笑着连声说:“是啊,是啊,你怎么那么清楚?你有经验是吧?”

  中午同事们都去了饭堂后,我把安眠药交到曲莉的手中:“一晚就吃一粒,睡前半小时温水送服,最大量吃两粒,肯定能睡得像死猪一样。”

  “哦。”曲莉接过药,仔细地瞧了瞧,说:“这么一点东西就能让人睡得像死猪一样啊?那我把它全吃光了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想得美!想安乐死,十倍这样的剂量都不一定行。要是你一次把这十来粒都吞进肚子,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我说。

  “是什么呀?”曲莉好奇道。

  “重度昏迷,被抬进医院洗肠子,不是从嘴里灌水,是从□□灌,灌到你的肠子全胀起来,肚子像个大西瓜一样,再泄出去。怎么样,难道美妙?”

  “呵呵,我还是老老实实吃一粒好了。”曲莉鼓着红红的青蛙眼笑了笑说。

  周五的中午,在食堂吃毕午餐,曲莉约我到单位唯一的那块小草坪上晒太阳。说是小草坪,其实可说是一棵大树的底座,那树自然是极高大的,是一棵遮蔽天日如一把巨伞的大叶榕,大叶榕落叶时间在春季,所以冬天还是繁茂异常。不知是不是为了与天空中那把诗意的巨伞形成平衡稳定的和谐美,树下特意铺了一块大草皮,草皮的直径远远大于树冠的直径,这样,到了春季落叶飞舞的时候,那些大大的黄叶几乎就都能落在草地上,从而给人以落叶归根的安慰感与祥和感。为了不至于让草地显得太空旷和虚无——毕竟这草地比树冠更像一片会飘飞的云,树下特意放置了几块厚重的青褐色大石头,还砌了几条石凳。我们没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既然来晒太阳,就名副其实地晒太阳:我们坐在树荫外围的草地上,这草虽不再是碧绿碧绿水灵灵的,但还是实实在在的绿色,干爽舒适的绿色,在十二月末的灿烂冬阳的朗照下,闪着银里带黄的柔光,一副生命永在却备受摧残的动人脸容。

  “我跟她坦白了。”刚在草地上坐下,曲莉就说,“我再也憋不住了,再不说我害怕自己会疯掉。”

  “怎么样,结果?”我也抱膝坐下。

  “她说她跟那个女孩没有任何超越朋友的关系,那天是临时决定跟她去教堂的,因为那个女孩失恋了,很痛苦,她就陪她散心了。”曲莉忸怩一笑,像一个刚等到浪子归家的小媳妇。

  “那么,你和她……”我望着她阳光下棕黄的眼睫毛。

  “她说没想到我对她的是那样的感情,说她对同性恋一无所知,以为它是只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的,没想过身边真有这样的人。”

  “她对你平日的表现真的一无所知?”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说有点困惑,但没细想。”曲莉撮着嘴笑着侧了侧头,“她是个粗线条的人。”

  “也许。”

  “呵呵,可能吧。”曲莉刚刚稍微恢复了血色的细白的脸像寒风中粉白色的紫荆花,瑟瑟地明媚着,“我是昨天中午给她留言的,在□□上,昨天晚上她就把我约出去了。我们坐了两个多小时,我什么都说了,全说了,从第一次打篮球一直到现在,连以前性冷淡后来恢复正常都说了,全说了,现在我是纸片人,玻璃人,透明人。”曲莉大睁着两只依然泛红的圆月,看着眼前缀在草尖上的阳光,说。

  “说完后有什么感觉?”我依然盯着她的睫毛看。

  “没有感觉啊,就是想说,很自然就全说了,可能跟顺产差不多吧。”曲莉看了我一眼,露出孩子般的拙笑。

  “那是释然,亏你读了那么多书。”我瘪了瘪嘴,把到嘴的笑吞回肚子。

  “我不知道是不是释然,痛了几天,好像已经全麻木了,就像生孩子一样,痛到最后要生的时候就是麻木的。”

  “总之,是卸下了重担,轻松了。”我舒了口气。

  “可能是吧,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曲莉孩子般的笑没有了,呆呆地望着虚无的空气。

  “怎么这样说呢?”

  “她说她不是同性恋,我们永远都只能是好朋友,最多也只是恋人之下朋友之上的好朋友,不可能有别的更深入的东西。还说要是我因为她而跟我老公不愉快或发生什么问题,她就一辈子都不见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安安静静过日子吧。”

  “清醒一点活着,安稳。”我说。

  曲莉长长呼了一口气,望着草地上的空气出了一会儿神,说:“再也不能跟她说暧昧的话了,也不能有任何暧昧的举动了,她现在知道了我的情况,肯定会想办法逃避我的。”说完抬头望着天,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令上天都要怜惜的笑容,幽幽说道:“生活从此就是一潭死水啊。”

  是手制的偶像倒了,是想象的王国消失了,是童话随着童年一去不返了,我们需要长大。我很想这么说,但没说出来。

  “后悔坦白?”停了一会儿我问。

  “不坦白我也受不了。”

  “如果不是我这段时间的‘洗脑’,我是说,如果不知道有我这个‘同志’的存在,你是怎么也不会说的,是吧?”

  “是。我肯定没有勇气说。”

  “甚至你会自然接受她有‘女友’的事实?”

  “不知道。”曲莉把她的双手举到眼前,正面看看,又翻到背面看看,又说:“不可能无动于衷,我会痛死的,也许还会自杀。”

  “我在想,是不是我太冷酷了,我把这样冷酷的思想传递给你,是不是一种错误。”曲莉的痛苦实在不是我所忍见的,这几天我一直感到惶恐,如果一个人能在自我编织的虚幻的梦里安然过一辈子,也许也是一种幸福,不一定要去看清什么真相。

  “你忘了,除了她,我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曲莉极利索地说,“别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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