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珍珠神殿

　　1 投桃报李

　　因为没有人的喧嚣，没有车辆的呼啸，在捷家睡的这个晚上，说不出的香甜。可能睡得太好，所以醒得特别早。我睡的是五间房中最靠边的一间，床脚有一个面对远山的大窗户。这一觉醒来，还没张开眼睛，就听到鸟的呢喃，一张开眼睛，满山的青翠就扑面而来。春晓尤寒，我不觉拉了拉被子，以抵挡这翠绿带着的微微寒意。

　　“重露湿香幽径晓，斜阳烘蕊小窗妍”，陆游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吧？山间的清晨，镶嵌在这个大木窗里，曼妙无比。

　　在床上逗留片刻，我就爬起来了，洗漱完毕就打开面向山坡的小门，搬了张凳子绕到面对远山的窗下坐下来，看山。

　　四月底，春阳来得早，但因连山的遮挡，只能看到白白的天光，以及一缕半缕不知从哪里飘来了然后被化开的阳光。雾气不轻，也不浓，仿佛一层透明的轻纱，柔柔地垂于天地之间，使山林显得柔美无比，清纯无比，仿佛纤尘不染的仙境。要是满山的梅花都开了，会是怎样呢？“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踏着满山的落花，嗅着满山的梅香呢？真的只会赞叹它们“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吗？还是先把它们扫了，埋了，再走？免得糟蹋它们的洁净与纯美……梅花，你说，那是你最爱的花……我闭上了眼睛。

　　“哟，咋起得这么早，啊？昨晚睡不好？”捷从飘台的拐角走了过来。

　　“嗯，像死掉了那么好。”

　　“呵呵呵，有这么形容的？还习惯吧，这山间的夜？没害怕吧，啊？大灰狼来敲过门没啊？呵呵呵。”

　　“我啊，好像生来就应该睡山里的，习惯死了，那大灰狼见了我也以为我才是山中之王，就赶紧夹着尾巴逃跑了。”

　　“哈哈哈，不愧是条好汉啊，我很高兴哦。”

　　“嗯？”

　　“你睡得好，我当然高兴了哦，说明你可以在这里生活，跟我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哦。呵呵。”

　　“嗯。这梅花林，花开得好吗？”

　　“当然了，那简直是花海呢，漫无边际的，好像这个世界全是由梅花梅树梅香组成的，让你再也想不到其他东西存在似的。”

　　“如此浩大啊……”

　　“是啊，要不等冬天的时候再来，赏梅？”

　　“好啊，绝对要来的！”

　　这个清晨，我在捷的带领下在山间漫步了将近两个小时，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捷的弟弟和父母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带走的腌制青梅，梅子酒，蜂蜜，还有两只“走地鸡”。

　　“走地鸡就不带了吧？这个，太那个了……”我看着桂花树旁的石台上下摆满的东西，感觉自己简直是进村的鬼子。

　　“呵呵，怕脏啊？”

　　“太贪婪了，下次我会不敢来。”

　　“好吧，我跟我爸妈说说。说你不是来扫荡的，哈哈哈。”

　　这出去的路，感觉比来时近多了，绕了几绕，就到了上车的地方。回程的路依然不长不短，我和捷依然随便闲聊，因一整天的相处，话题就更多了，聊得也更舒畅了。

　　渐进大都市，整个人也如在被驯化般，由一种境界迅速过渡到另一种境界，仿佛有一道不太强的电流，从身体的最前端缓慢而坚韧地侵扫到了最末端，然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地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现代都市人，所有的神经和细胞又迅速回到备战的状态。

　　跟捷道别后，我又回归了那条正常的轨道，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行了，好像整天在穿越时光隧道似的，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鬼，每一次穿越每一个变身都那么自然、迅速，准确无误。我知道，我的技术还会飞升，因为我仍将继续这样穿越、变身的生活。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我约了捷去天台，我给她带了几本室内装修设计的书，因为她说公司要扩大，需要重新装修布置。另外有几张轻松情绪舒缓压力的CD，以及一份我收集整理并打印的高考满分作文集，这是给她女儿的。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你女儿才十一岁！”捷接过CD和作文集，吃惊地问。

　　“我找给一个朋友的孩子的，她也是明年高考。好资源该共享，是不是？”我笑说。

　　“你对我真好！”

　　“这几张CD你和孩子都可以听，是模仿自然声响的纯音乐，可以帮助你和你女儿找到灵感哦，不要让孩子压力太大。”

　　“谢谢你！这真的很适合她呢！我女儿我几乎不管的，她对自己一直要求好高的，她的压力都是自己给的。”

　　“你有个好女儿，这是福气啊！”

　　“我也觉得是的，呵呵。我女儿很好学上进，成绩也很好，是完全不用我操心的那种，还很乖巧孝顺，在家什么都干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她很怕黑，每天晚自修都要我去接她。呵呵。”

　　“是你太强势而使她变得弱小？”

　　“在家我不强势的呀，可能是她爸爸的去世造成的，呵呵。”

　　“嗯，多给她温暖，经常抱抱她，陪她到处走走，节日呢就送点礼物给她吧，让她性格明朗一些啊，别只顾着自己去拍拖。”

　　“去你的！我哪是那种人！呵呵呵。不过我是不够细心体贴，要向你学习哦。”

　　接下去的那个周末，我又给捷带去两本卡耐基的书，还有一个小红灯笼似的非常温馨的小电筒。

　　“都是给你女儿的哟，你呢，这个吧！”我从背囊掏出一本《孩子，你永远是天使》。

　　“啥书来的呀，这是？”

　　“育儿书。”

　　“还真的惭愧哪，我几乎没看过这类书的。呵呵。”

　　“只要孩子内心有阳光，就能飞得很远。书主要讲这个，不只是针对小孩子的，对成人都有用。”

　　“要我怎么报答你好呢？呵呵。”捷垂着扫帚眉笑眯眯地看着我。

　　“唉，我基本还清债了。”我大大舒了一口气。

　　“你还债？这哪来的债呢，啊？”

　　“还你们给我的山区之旅啊。”

　　“噢，瞧你说的，这哪用还嘛！高兴就随时去呗。”捷笑道。

　　捷不大爱做饭，我也想休息，这两次的见面都是在外面吃的饭，第二次我们没到天台，就直奔饭馆了，作为生意人，捷的时间灵活但零碎，饭后没多久我们也就各自回家了。

　　除了跟捷见过两次面，这连着的三周，我没约见过别人，包括迷林。周末在天台的大多数时间我就在冥想一个故事。一个也可以称为童话或者寓言的故事。

　　2 旭日之丘与百雀羽女神

　　一个爱做梦的得不到真爱的少妇，受了一本童话书的影响，打算离开家，去寻找那个有一条雾色之河的旭日之丘。

　　传说旭日之丘是一个经过现代科学技术处理的，聚集着最纯净的同性之爱的原始山林，那里森林茂密山高谷深，溪水长流泉水叮咚，这儿高草飘扬灌木丛生，湖泊纯净河流迤逦。那里有热带雨林，一年四季常青，也有温带丛林，秋天绚烂冬天凋零，还有无际的大草原，广袤无垠，绿草如茵。

　　那是动物们的乐园，野马，猛玛，恐龙，大象，山猪，大莽蛇，刺猥，老虎，颅牛，犟牛，河马，猴子，狒狒，猩猩，狐狸，狼，北极熊，黄鼠狼，野狗，麇麓，野兔，麒麟，凤凰，孔雀，百灵鸟……凡是这个世界上过去和现在有过的动物种类，这儿都有，不过这所有的动物都已被注射了一种特殊的物质，这种物质是人类一切真善美的情感的□□，所以这是个人性化了的动物世界，那儿的每个角落都放射着人性美的光辉，温情，祥和，美丽，动人。

　　旭日之丘上有一条河，名叫雾色之河，传说每一个来寻找幸福的人都必须衣服干爽地跨过这条河，方能如愿。河上并无桥梁，也无木桩，连鹅卵石都没有。河面开阔飘渺，一年四季飘着带着花香的迷蒙的淡淡雾气，站在河边，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河的对岸有什么，也弄不清楚东西南北。不过只要能找到一个真爱的人，就能受爱人声音的引导飞过河去，要是对方并非出于真心，就无法起飞，或者爱的诚意不专不纯无法长久，就无法飞跃整条河面，而最终落入水中，命丧黄泉。

　　少妇觉得自己是个有魅力的女子，也相信自己对爱情的虔诚，执意要前往旭日之丘，并渡过这条传说中的河。她什么也没收拾，什么也没准备，就打算呈上她的赤女之心。

　　少妇跋涉得并不太久，就进入了旭日之丘的境地。她越发相信童话书的真实，也越发庆幸自己的选择：这儿的环境美如画图，胜过了她见过和听过的所有美景，这儿的动物们友善亲切，全都露出温情的笑。尤其让她惊喜的是，这旭日之丘里的日，永远都是旭日：从早到晚，太阳都保持初生的状态，红红的，圆圆的，暖暖的，泊在山腰上，温煦无比，悦目无比。阳光斜斜地照在山上、树上、草地上，柔柔的，朦朦胧胧的，整个山林都氤氲着一种半明半暗，欲暖还寒，明媚羞涩的含蓄典雅的气息，像初开的花，像含羞的草，像腼腆的少女，像刚开始恋爱时的第一个心跳。

　　旭日之光神奇地在她的脚下变换：她每走一步，斜斜的暖阳之光就跳跃一下，阳光总是随着她的步伐或快或慢或松或紧地交织，她溜达，它也溜达，她跳跃，它也跳跃，她奔跑，它也奔跑，她旋转，它也旋转，她舞蹈，它也舞蹈……少妇高兴极了，就整日在阳光下纵情跳舞，直到筋疲力尽，才坐下休息，于是陪着她热情奔放了很久的阳光，便又开始陪着她慵懒地歇息……

　　要是我的爱人像阳光，多好啊，少妇想。

　　也许是她痴想过度感动了初阳，有一天她果然遇到了一个令她怦然心动的人。

　　那个人身材高挑匀称，矫健而婀娜，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成熟的魅力。她的装扮很特别：像美人鱼一样柔美的身躯套着一件贴身的长纱裙，纱裙由五彩缤纷的雀羽编织而成，这会变色的雀羽在阳光下明亮多彩地闪烁，在清风中飘逸地飞扬，美艳得令人头晕目眩。她的头上披着薄薄的面纱，这面纱一直垂挂到胸部，跟纱裙连成了一个整体。这是一个无法看到眉目的面影，令少妇心动落泪的正是这个模糊的面影，她赋予了它无穷无尽的想象：或笑或哭，或喜或忧，或含情或愠怒。少妇迅速坠入了情网。

　　“我的人鱼公主，我的百雀羽女神，我要找的正是你啊！我可以爱你吗？”少妇卑微地跪下身子，仰视着她爱的人。

　　“你知道吗？我已经等你千年，你怎么今天才来啊……”百雀羽女神的声音真切又渺远，似喜似忧，从肺腑里出来的长长叹息在整个山林里飘荡。

　　少妇感动得落下了眼泪，她站起来，跑过去想抱住女神，可是她每跑一步，女神就会以同样的距离退后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少妇戚然。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们若有肌肤之亲，就会受到山神的惩罚啊。”女神忧叹。

　　“为什么要受惩罚？你那么好，那么美，他怎么可以惩罚我心爱的人！”少妇喊。

　　“他给了我千年的时间来与你相遇，要是我们遇见了就许我们一生相爱，不然就把我许配给一个男人，让我生儿育女，担负起繁衍人类后代的责任。要是我没能履行自己人生的职责，他就会让我们之间的一个死掉，让我们永无相见的机会。我的爱人啊，你来迟了啊。”女神说得幽怨深情。

　　“我的爱人，不要难过。”少妇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不再去碰触你，只要能天天见到你，听到你，知道你爱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要逃避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少妇和女神成了神交的恋人，她们会在固定的时间和距离相望，问候，交谈，说令人心动神摇的情话。她们有时候也会伸出彼此的手，做一个相握的姿势，在月亮的微光下，她们还会做出拥抱的姿态……少妇常常会在内心里喊：我爱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我爱你爱疯了！叫我怎么办……她在山坡上奔跑，在草地上打滚，她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她想尽办法宣泄生命的激情和心底的欲望，每次的最后都哭得泪雨滂沱……

　　可是，无论如何，少妇只能安静，接受，认命。

　　少妇失却了初来的轻松快乐，她不再欣赏如画的美景，不再注意那些友好的动物，不再与旭日之光共舞，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女神，她的爱。她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她踏着她的足迹行走，她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的心情随着她的远近而涨落。我爱你，她天天在心里向她呼喊。为了你，我愿意忍受煎熬，她夜夜辗转着思念。至少我有你，我们拥有的，是世间最纯洁的爱情，她微笑着宽慰自己，并陶醉在甜蜜里。

　　3 雾色之河

　　有一天，女神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叹气，她的郁闷之气如此浓重以致都凝结成霜了，

　　她的百雀羽在白霜中也无法再幻彩飞扬。

　　“你怎么了呢？我的爱人？”少妇关切地问。

　　女神不出声，只背过身摇头。

　　“告诉我吧！让我分担你的困苦！”少妇诚恳地请求。

　　“可是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忧。”女神幽幽地说。

　　“你是我盼了一辈子的爱人，为你分忧是我的光荣，我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少妇满

　　眼泪光。

　　“山神命令我到雾色之河的那一边去建造一座珍珠神殿，我再也不能与你朝夕相处了。”

　　“为什么？”少妇的声音在发抖。

　　“他说他让我在旭日之丘生活了两千多年，并最终让我遇见你，我应该为这座山林做出应有的贡献，不然就把我逐出旭日之丘，永不得与你再见。”

　　“珍珠神殿，你要修建多久？”少妇颤着声音问。

　　“我也不知道，看是否能找到珍珠了……”

　　“你没有珍珠？”少妇流下了难过的眼泪。

　　“亲爱的，不要难过，我有一点的。”

　　“你有多少？”

　　“只够神殿建造的三分之一。”女神很羞愧。

　　“你放心吧。”少妇抹了抹眼泪说，“其他的珍珠我给你。”

　　“你？你真的有珍珠吗？”女神转过身来面向少妇。

　　“傻瓜，我有一点，我还可以继续去找啊。”

　　“天啊，我真的还不如不遇见你！我给你带来的什么苦难啊！”女神仰天长叹。

　　“没关系，为你付出，我感到幸福。”少妇温柔地说，“我知道雾色之河里有很多珍珠，我可以去那里捞。你就安心地建神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