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闻言合上折扇，笑道：“不信？且看凭证。”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条淡绿色峨嵋制式丝带，正是我平日里系于腰间悬挂长剑所用。

　　哥哥和张无忌对视一眼，似乎是想要抢身上来，赵敏却说：“其余明教众人现在在山庄以东五里处吧？神箭八雄的六人已经带人过去了。倘若你们不想他们有什么闪失，不如坐下来与我谈个条件。”

　　张无忌这个愣头青似乎仍不甘心，哥哥却率先冷静下来，“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我见了有些欣慰，这傻小子虽然在我面前皮得出奇，在小昭面前怂得宛若妻管严，但在其他时候还是相当靠得住的。

　　“好，不愧是芷若的哥哥！”赵敏笑容越发灿烂，看样子很满意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一听这话，心头一跳。再加上舟车劳顿的疲惫感涌上来，一时有些头晕目眩。第一世时赵敏向张无忌提的三个要求，何等出名，于我个人而言也是何等耻辱。这一世，竟然也要走先前的老路？

　　压下心头复杂的思绪，我定睛看去，发现她扇子所指，似乎并不是张无忌。

　　哥哥一愣，“蛤？我？论身份地位、见识功力、气度心胸我都远不如教主，为什么是我？”

　　——你过谦了，真的。就你只待小昭一人好，对其他女子的示好都避如蛇蝎这点上就比张无忌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连吃惊的反应都和她那么像。”赵敏微微一笑，“周门主何必自谦，你不也习得乾坤大挪移了吗？此事非你不可，我不会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也不会叫你去做违背武林侠义之道的恶事，更不会叫你去死。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哥哥会乾坤大挪移？杨逍教他的？不对，应当是那日在光明顶，他和小昭、张无忌一同进明教密道是习得的，只是不知他有了张无忌几分火候。

　　哥哥眉毛一皱，正要应允，突然反应过来说：“可是与我妹妹有关？”

　　赵敏点头，“没错，但我决不会加害于她。”

　　——我？她这么大费周章，却是与我有关？

　　哥哥沉吟一声，绕着亭子踱步一圈，突然抬头望着赵敏，眸光灿灿，“先前我就想问了，你是汝阳王之女，是不是？”

　　“没错，看来八年前那件事你也知道了。”赵敏挑眉，却并不惊讶。

　　哥哥想了想，向张无忌行礼，“教主，你先回去吧，属下稍候一定赶上。”说罢一甩衣袖，直接坐在赵敏对面，面色腾得严肃下来，竟有了些父王的威严架势，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摊明了说吧，十年前，也是你，是不是？”

　　张无忌心系明教众人，也不扭捏，一抱拳后飞身而去。

　　赵敏这次是真的一愣，皱起眉毛，也坐下来，看坐姿还挺规规矩矩的，“没错，你连这也知道了？”

　　——十年前？父王兵败，赵敏负责追杀我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哥哥淡淡的笑了笑，“当时的情况那么诡异，结合常大哥的描述和我自己的调查，再加上你自己也未曾掩饰，一切都很明显不是吗？”

　　赵敏定定地看着他，“那，我所求何事，你应当也知道了？”

　　哥哥拿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酒杯，一边皱眉沉思一边道，“知道了。”

　　——我不知道啊！！！你们打个锤子哑迷！

　　赵敏一下子站起来，“那——”

　　“打住。”哥哥抬手制止她，眼睛只看着手里的酒杯，“你是认真的？”

　　“不能再认真了。”赵敏神色坚定。

　　“有些事，不是你认真就能解决的。”哥哥神色忽然黯然，似乎不仅仅指这一件事。

　　赵敏斩钉截铁道：“不是我，是我们。”

　　哥哥一怔，沉吟：“你们？……也是，芷若的性子我最了解了。她能那样待你，定然是……可她知道吗，十年前的事？”话到最后，言语间竟然有点跟赵敏互相讨论的意思。

　　赵敏道：“此间事了，我就要告知于她，任她处置。”

　　什么事？她不是已经拿准了我根本不会对她生气吗？怎么还……总之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哥哥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也不必如此，说起来与你到底没太大关系，芷若肯定也知道。而且我还应该感谢你。但是你指望我因为感谢就答应那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举起酒杯，“我只能这样说：倘若芷若真心愿意，她哥哥我不仅不反对，还会尽全力支持。”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此，便足够了。”赵敏也举杯相应。

　　哥哥说完刚才那番话，似乎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斜眼打量着赵敏，变成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起来，你胆子还真是大啊，敢在众目睽睽下做那样的事。”

　　“哪样？”赵敏似笑非笑，心中似乎已然有数。

　　哥哥翻了个白眼，“就是光明顶上的时候，别给我装蒜！要不是我心里早有准备，那天直接就能给你们气死！”

　　——原来你看见了！！那倒是来阻拦她非礼你妹妹啊！！

　　要不是地上没缝，我真恨不得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原来哥哥瞧见了啊。”赵敏却一点也不害羞，还很得意的样子，“心里早有准备这话怎么说？”

　　“那么明显有什么可说的，自打两年前我就有所猜测。一开始还不太能接受，被小昭给骂了一顿……”哥哥表示往事不想再提，“现在想想也挺好，若是抛开身份，你比那些野男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反正让芷若受委屈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那是自然。”

　　两人又聊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哥哥抱拳辞行，走之前说：“赵姑娘，日后再见，也许就是敌人了。”

　　“可我会手下留情的。”赵敏笑道。

　　哥哥飞身离去，远远扔下一句，“我当然也会。”

　　这两个人……

　　所以我期待中的大打出手呢？最不济也得扯个头花吧？怎么感觉不仅友好的达成了一致，还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无意中抬眼一看，发现赵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方向，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语气柔和，“过来。”

　　再回头一看，小侍女早就不知所踪了。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反正是她安排好的，我一点都没有偷窥还被人逮个现成的心理负担。大大方方地从竹林里出来，过了石桥，进了小亭，坐在赵敏对面。

　　“都听见了？”赵敏给我倒了一杯酒。

　　我从容不迫地接过，饮了一口，味道不错，“嗯，都听见了。”虽然没怎么听懂。

　　赵敏笑吟吟地坐下来，“简单来说，就是你哥把你许配给了我。”

　　“噗——咳，咳咳。”我再也不复方才的沉稳，目瞪狗呆，“等会儿，你说什么，再说——好了你不用再说，我自己想想。”

　　赵敏满眼玩味的笑意，凑过来用手绢擦了擦我的嘴角，“真不小心。”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吧！”我回味了一遍他俩的对话，终于炸了，“怪不得你要我过来看，原来是怕我听了不信啊！”

　　赵敏夸赞地拍了拍我的头顶，像是在给自家的小宠物顺毛，“你总能飞快地理解我的用意呢。”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彻底炸毛了。

　　原来在我还一个劲儿纠结些自以为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你丫已经策划到贩卖人口这个地步了吗？

　　……怎么这么一想突然有点亏心，我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的付出啊。

　　我心虚地别开眼，“咳咳，那啥，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头说起，不许隐瞒！”

　　“好。”赵敏从善如流，“大概是四五年前，在我的要求下，父王正式将收服武林的任务交给了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暗中布局了，做了很多事情，就不一一为你说明了，给峨嵋塞人也是其中之一。”

　　“……你真可怕。”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嗯，一心练武。

　　“同时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调查关于我的事。一查源头在明教，但没找到具体是谁，就猜可能是你哥哥。见了周皓月，我就疑心应该是他，但是看他跟你那么亲昵还是忍不住有点吃醋。”

　　我翻白眼，“有什么好吃醋的，你丫亲都亲过了。”

　　“那是我强迫的，又不是你主动的。”赵敏似乎还很不服气，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点在反省的意思。

　　“那他为啥调查你？哦，可能是常大哥跟他说了，我八年前被你带到汝阳王府去的事。”他只是暗中调查，没掀翻你汝阳王府就不错了，虽然他也没那个能耐。

　　赵敏笑了笑，我竟然从中读出了些许紧张，天要下红雨了吗？我警惕地绷紧了神经，谁知道她说：“芷若，事到如今，我跟你说这个，可能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发遥远。但如果不说，你终有一日也会知道，那时才更加无法挽回。”

　　我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时默然。

　　她说：“你七岁的时候，是我向父王提议，父王才俘了你爹当众斩首，并……残杀了你全家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倔强，腰杆挺得笔直，放在桌上的手悄悄握成拳，颤抖不已。

　　果然是这件事吗。

　　“你……”刚说了一个字，她身子一颤，我见状不禁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你早该知道，就算你不那样做，我爹……也是必死无疑的。身为反贼首领，你父王不可能让他逃掉。”

　　这样说，她仍然不能接受，“芷若，我知道你万事几乎总是在包容我，但这件事我不希望你再给我找什么理由开解。”她的眼神里清晰地写着，“要么明明白白的恨我，要么彻彻底底地原谅我”。

　　我看着她，苦笑，“敏敏，我并不恨你，又何谈原谅呢？”

　　这个事情，我已经暗中思考过很多次了。

　　恨她吗？有，但也没有。

　　赵敏也许会以为，是她的请求导致了我全家的结局，但在我的角度，不过是必然发生的一切提前了两年而已。在这件事当中，并没有亲自参与的她最多只是个催化剂，开始和结果都不会因她而改变。

　　换个角度，既然早知道爹娘会死，我难道就只坐以待毙而不采取任何行动了吗？实际上，我早就冒着被他们视为妖孽的风险，跟爹认认真真、开诚布公地谈过了。我说了他会失败，我说了东山再起，但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愿意。并非不相信我的话，他只是宁愿坦然面对死亡，也不愿逃避所谓命运而已。

　　所以，就算有那两年缓冲，也并不一定能改变结局。是以我并不因此恨她。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她，哥哥活了下来——赵敏一定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这并不仅仅指因果命运的那层意味上的帮助，而是实打实的：十年前，赵敏负责追杀我们二人时，将有限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了我这里。因此，哥哥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平安抵达光明顶。

　　哥哥的存在，意味着我身处的现在的确于第一世不同。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不论遇到任何事情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在我这一边，可以与他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烦恼忧愁，我的心就会前所未有的安定。

　　虽然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但那是由于我一直没有兄弟，突然有了不适应于是下意识远离再加上心系峨嵋导致的。实际上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好，我甚至在三年前把九阴真经中的内功法门教给了他——想必这就是他刚才与张无忌一样没有中毒的原因吧。

　　在以上所有情况下，赵敏找哥哥请求许可什么的，真的太狡猾了啊。

　　哥哥都允许了，我怎么可能再因为家仇去拒绝她。

　　何况我本来就不恨她。

　　赵敏先是睁大了眼，接着别开头，倔强的声音隐隐颤抖，压抑着情绪，“在汉水，是你亲口说恨我的。”

　　——你不恨我？

　　——当然恨，家仇国恨。周芷若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

　　“喂，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我惊呆了，那样一句话，她耿耿于怀至今么？

　　赵敏怒了，“你！”

　　我趁机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我胸口，“敏敏，那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赵敏别过头，“那不重要！说到底你还是恨我！”她生气的样子总算有点小时候的影子了，意外的很可爱，让人想去哄她。

　　“那些恨，不过是源于迁怒，根本原因在于身份和立场，而并非我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会生气会开心的赵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我轻吟着，指尖轻轻抚摸她微红的眼眶。

　　“也许是在两个多月朝夕相处中，也许是在久别重逢的相视一笑时，不知不觉，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恨早就已不知所踪。相反——”

　　总感觉再顺着说下去，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我即时止住，换了个话头。“那时候的话，只是因为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才故意往绝处说的。”

　　赵敏情绪好了一些，默默抓住我放在她肩上的手，侧头吻了吻，突然说，“那你现在跟我这样解释，是因为你果真也是想继续跟我纠缠下去的么？”

　　我被手指上的触感吸引了心神，下意识地点头，“是——个鬼啊！”这家伙果然在套话！我手指抽动了一下，恨不得就这么捏碎她的肩膀。

　　她笑了，站起来，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我的侧脸，在我耳边低声道：“芷若，我等着你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我闪开眼神后退一步，红着脸转移话题，“你的意思，我哥是因为这才调查你么？”

　　“不，是因为我当年并没有追杀他，反而派人给了他们一些帮助。”赵敏看我满脸疑惑，主动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做，也许只是因为提前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吧。”

　　她逼近两步，“芷若，现在你哥已经同意了，你至少不能因为家仇拒绝我了对不对？”

　　可我用的是国恨不是家仇啊！难道她是算到了后面的说辞？我无语凝噎：“你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芷若——”她目视着我，音调婉约，眼波流转，粉颊晕红，神情又娇又媚，教人无法拒绝。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会的，以后也不会的。”这种强烈的正在一步一步被攻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怕明教中人回来找麻烦，赵敏当即带一众人马离开绿柳山庄，顺手放了火。回首看去，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眼看是要毁于一旦。这山庄她定然下了不少功夫，竟然用来吃了几顿饭就烧了。

　　向东而行，当晚又到了一赵敏名下的庄园。我本想着，既然除了最初被擒的那晚以外我们都是分榻，今晚上肯定也是一样，就准备自个儿洗洗睡了，谁曾想她直接拉着我进了澡堂。

　　于是出了这样一幕：一锦衣绸缎的贵公子和一身着碧绿绸衫的女子衣冠整齐，站在漂满花瓣香气扑鼻的浴池边上，当着俩侍女的面摆出了对阵的架势，气氛凝重无比。

　　“你是主人，你先泡吧。”我斟酌用词。

　　她嘴角勾了勾，纤细眉毛轻轻一挑，“她们来帮你脱，或者我来帮你脱，你选。”

　　我认真地想了想，在陌生人面前尴尬到底还是比在熟人面前尴尬好点，但看了看赵敏越来越黑的脸色，觉得还是明智一些比较好。“可你贵为郡主……”

　　侍女们对视一眼，非常自觉的退下了。

　　“是你就没关系。”赵敏总算脸色好了些，话锋一转，“记得在柳树下碰见你哥他们时，我说了什么吗？”

　　“嗯……帮我瞒过去的话，以后怎么谢你，这一句？”我沉吟，亏我们彼此都还记得这么随口一句话。

　　“所以，过来吧？嗯？”囡囡蒸气升起，她浅笑盈盈，向我伸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可能会……稍微开点车……但是在剧情上非常重要，又不能锁了就锁了，所以如果被锁的话我会把开车的部分删掉，试着重新发，并把完整版网盘链接放在这一章评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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