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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哪怕天地不容

秦歌一曲 13548字 2023-01-23

  景龙六年六月,大鸿胪慕容明家的二女儿慕容瑜离家出走,原因不详,长姐慕容瑾派人暗中寻人,却始终不见其踪。

  景龙六年七月,戎狄首领发兵漠北突袭天狼城,其弟率军凭借城池之坚固及城内粮食之丰足,力矩其兄数月。

  景龙六年十一月,漠北大雪纷飞,天地皆披上了一袭银装,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荡在空中,朔冷的寒风突如袭来,带着雪花飘向了远处。

  “贱人!总有一天,本王会让整个秦国为你们主仆陪葬,这一天也不会太晚!”一座营帐内,戎狄首领满眼阴鹫,不留余力的一脚狠狠踢在华阳腹部。

  华阳瘦弱的身子像是被甩出的破布娃娃重重砸在了榻边,脊背传来的疼痛仍盖不过腹中翻江倒海般的剧痛,痛楚逼出一身冷汗,淤血从口中吐出,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白玉般的脖颈滑落,甚是刺眼。

  华阳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回望了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南云梦,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她缓缓回过头,轻蔑地看着戎狄首领,“戎狄第一勇士?真是笑话,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废物!打不过你弟弟就拿女人出气,真是威风!”

  戎狄首领闻言,不怒反笑,“你以为用话侮辱我就能让我失去理智去和那个叛徒决战?告诉你,本王不会上你这个贱人的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叛徒能抵挡我这么久的进攻有谁在帮忙,你们秦人就喜欢用阴的!”

  “既然知道,那你倒是去打啊!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才躲到女人这找自信?”华阳不甘示弱与之对目。

  “贱人!”粗大的手掌挂着利风狠狠拍在了华阳的脸上,白皙的脸颊很快浮现一道红印,“别太得意,那叛徒的手里已经没多少兵了,用不了多久本王就会让你看到背叛者是什么下场!”

  戎狄首领挥袖离去,不一会儿,帐内又多出一个人,恭敬地单跪在华阳面前。

  “公主,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他。”

  “直接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华阳撑着榻缘坐在了榻上,双手小心地捧着南云梦削瘦的脸颊,“曾经我只想让他死,让戎狄永远也不敢对大秦生出不敬之念,但现在……我不但要他死,还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骄傲的一切从眼前失去,我要让他所有的族人为他陪葬!”

  最后的那一句话似从炼狱里飘来的憎恨,一声无视了生命的恨意。

  暗卫低下了头,装作没有听到这番话。女人一旦狠起来,男人都要退避三分,为了她们所爱之人,她们可以放弃一切,乃至生命。

  听说每个活在世间里的人都有一根支柱,是支撑他活着的支柱,一旦支柱坍塌,这个人也将死亡,就算他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若这根支柱是人为破坏,这个人就会为了支柱报复另一个人,不分善恶,不管对错,只要能让那个人死,死的痛苦,不论什么手段都可以,哪怕……天地不容!

  他清楚的记得三个月前戎狄首领从混入天狼城内的探子口中得知,叛军中有人通风报信泄露军队的信息,戎狄首领就将坏了他好事的南云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捆在马后,再让马拖着她足足跑了两个时辰,南云梦这个女人也是狠,自始至终未吭过一声。南云梦也在那次的报复中伤到了脑袋,至今昏迷不醒。

  “地图绘制好了吗。”淡漠的声音拉回了暗卫飘远的思绪。

  暗卫忙垂首回道:“回公主,从漠南到漠北的所有捷径及水源处皆以绘制完毕。”

  “送过去。”

  “那……您呢?”暗卫道。

  华阳没有回他,反而俯身温柔的亲在了南云梦干白的唇上,用自己的唾液湿润她的唇。

  “有梦儿在,无事。”轻飘飘的话声充斥着令人放下担忧的安心,可是暗卫却做不到放下,南云梦明明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怎么放下担忧。

  “可……”

  “没有可是,她答应过我,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保护我,我相信她。”眉眼间的温柔似要滴出水来。

  暗卫见状,便不再犹豫,随即领命带着绘制好的地图离开漠北。一个月后,一份清楚的标志了漠南到漠北各条路线,各处水源及危险的地图送到秦一笑案桌上。

  景龙七年元月,刚过春节的云州便启动了名为战斗的机器,驻守云州各地的精锐纷纷赶往河朔,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草水丰硕亦是个天然的养马场。初草扔埋在积雪下的河朔黑压压站满了一片,一面印写着秦字的巨大旗帜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与马儿的哧鸣成为上空仅有的声响。

  随着点兵台上长剑出鞘的锵响,二十万大军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分作多路驾马往北而去。

  ……

  草原上,一座座营帐搭建在草原的一处,这里是戎狄建立在漠南的王城,与其说是王城,倒不如说是大点的部落。些许炊烟从帐内掀起的一角飘向空中,闻这味似乎是烤羊肉,帐内显得有几分沉闷,几个戎狄男人围着篝火默不作声,眉宇间依稀透露着愁虑。

  秦国人反击了,半个月前秦国军队在他们的草原上驰骋,无情的铁蹄踏在了他们族人的身躯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生长的土地。一个不留!不论老弱,不论男女,一个不留!这就是秦军对他们的残忍。

  但是,他们似乎忘记了,几年前他们挥起屠刀的时候也从不留活口,更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不,应该是没有想过会再现两百年前先祖们的恐惧。

  隆隆——隆隆——

  马蹄声由远而近,千军万马踏出的震撼使得大地为之震动,帐中的男人们脸色唰的白了,他们惊恐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知道那是谁的马蹄声。

  “快!快上马走!”帐里帐外瞬间乱做一团,男人的吼声,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的哭泣。

  帐内,一个独臂的男人阴沉着脸,双目锐利地盯着篝火,火焰像扭动的蛇吐着信子,吞噬着它能触到的一切。

  “慌什么,还不去聚集勇士杀敌!”男人突然开口,他的镇定压下了众人的慌乱,纷纷望向他。

  其中一个颇为年轻的男人犹豫道:“可是……可是王不在这,大军又去了漠北,我们只有两千人,根本不是……不是秦人的对手。”

  “那又怎样,逃又能逃到哪去,我们逃了,他们也会杀过来,就算逃过了,可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我们的将来又该怎么办!在秦人的剑下苟延残喘?不,我长生天的子民没有苟且偷生的懦夫!就算要走,也不是我们这些人!”

  男人豁然起身,拔出身边的弯刀绕过篝火走出帐外,“对了,把孩子能藏的藏,能带走的带走,长生天需要留下延续的火种。”

  说罢,男人头也不回离开了营帐。

  帐内,其余男人们望向了被女人紧紧搂在怀中的男孩,怀里的孩子似乎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苍白的脸色,眼中倒映着相似的恐慌。

  一个男人试图伸出手,男孩惊慌地往母亲怀里缩,男人尴尬地缩回了手。

  “带他离开,去漠北,大将说的对,长生天的火种不能在我们手中断掉!走吧,为长生天的延续拖延时间!”一个长满了腮胡的男人瓮声说道,他拔起插在的地上的弯刀走了出去。

  腮胡男人离开后,一个略显年轻的男人从女人怀里抢过男孩,无视女人的哀求和男孩的挣扎二话不说将他抱离了营帐。

  大地的震动愈渐强烈,灰朦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甲,锃亮的兵刃上凝固着黑血,独臂男人紧紧咬着牙,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他熟练地翻上马背振臂高呼,“长生天的子民们!你们是长生天的骄傲,是它的勇士!现在,长生天需要你们拿起象征你们勇敢的刀与弓箭,为长生天的荣耀!为长生天的延续!给我狠狠的往敌人身上落去!杀!”

  “杀!!”

  戎狄能拿得起刀剑,杀得了人的男人女人们控着马,嘶吼着冲向秦军,他们是天生的骑士,牢牢坐在马背上巍然不动,长弓在他们手中拉出一道圆月,泛着寒芒的箭矢搭在弓上,随着独臂男人的命令,箭矢离弦而去,破空声听得人惊起一身鸡皮。

  箭矢在空中交错,双方中箭着纷纷落马,马蹄扔不见停径直冲向敌方阵列。如林般的长矛夹在秦军将士的腋下,随着冲锋狠狠刺入戎狄战士体内,血液染红了衣裳,就如布在眼中的血丝,厮杀声不止。

  ‘铛!’

  兵刃交错的声音震耳欲聋,擦出的火花跳跃在寒风中。

  “鬼将……秦潇!”独臂男人锐利的双目充满了恨意。

  “左大将……须卜术?”面具后的声音轻描淡写似乎很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

  “死吧!”独臂男人嘶吼着加大了力气,压在剑上的弯刀随着加重的力气逐渐压向秦一笑。

  从面具的眼孔中看到的那双平静的眼,独臂男人心凉了,自从他在云襄一战失去了右臂后,他不仅失去了战斗力,也同时失去了在戎狄中的地位,戎狄不需要废物!

  白光从眼前划过,飞溅的血液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象,一瞬间耳中失去了声音,身体失去了痛觉,他看到一只马蹄落在脸上,却再也感觉不到痛楚,黑暗侵蚀了他的世界。

  “一个不留,杀!”

  几近冷漠的无情声随着朔风传遍了整个漠南王城,马蹄追着逃去的人离开,大地渐渐回到最初的宁静,一道清冷的月光穿过云层洒在大地,鲜血横流的草原上堆叠着一具具尸体,他们有人睁着不甘,有人尸骨不全,恍如留在人间的地狱。

  一个男孩从散在地上的营帐下爬出,他茫然的看着眼前景象,他高喊着呼唤他的母亲,草原上空一次又一次回荡他的恐慌,蹒跚的步履在尸体中无助的寻找,像在寻找他的母亲,又像在寻找不知在何处的未来。

  马蹄声突然传入男孩的耳中,从心底蔓延的恐惧让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马蹄声停下了,但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拉弦声,他是长生天的孩子,对这个声音最为熟悉,是弓弦拉开的声音,声音似乎在颤抖。

  男孩忍着惧意,缓缓转过头,月光下那张狰狞的面具就像长辈们所讲的故事中专门猎杀不听话的孩子的恶鬼。

  男孩忍不住害怕惊叫着跑开。身后,破空的箭矢像追逐的恶鬼呼啸着扬起杀戮的屠刀,锋利的箭矢穿透了男孩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带着男孩的身体钉在雪地里,睁大的眼珠仍在诉说着害怕,害怕的尽头依稀看到一丝恨意。

  “为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没有像谁挥过屠刀,为什么不放过?”一个声音从秦一笑的身后传来。

  秦一笑没有回头,无声的看着眼前宛如地狱的场景,曾经她在遗留的照片里看到了残酷,也在真实里看到了罪恶,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挥起杀戮的屠刀,但她最终还是做了别人眼里的屠夫,为了守护存在的手上似染满了残暴不仁的罪孽。

  军人……如今的我,还有资格再享受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他现在仍是敌人,我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恨意,终有一天他会和我们一样将仇恨的种子化为行动,将屠刀落在我同胞的身上。”

  “为什么不用温和点的手段,你这样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可以利用粮食钱财的手段让他们自己卸下武器。”

  “但这个前提是有人让他们不敢挥动屠刀,若没有杀得他们不敢起妄念的能力,他们会反过来掠夺一切,温柔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之上,没有强大实力的温柔是对自己,对身边人的罪恶。”秦一笑停了话,控着马回身从柳媚身边擦身而过,“有人唱白脸,总需要有人唱黑脸,一味的白脸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无能好欺负。”

  马蹄声从耳边擦过,柳媚紧紧攥着缰绳,她是大夫,从她学医起的那天就注定她手中没有多少为杀戮存在的鲜血。

  “师傅说,善恶不分,天地难容!”

  马蹄声骤停,身后忽的传来了听似轻佻的笑语:

  “若真有不分善恶的那天,无需天地不容,你直接杀了我便是,我知道你杀我轻而易举,也希望你那时……不要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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