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萧一路赶回了深圳，日夜兼程。

　　当他踏进病房时，天刚蒙蒙亮。

　　他老妈给他到附近买了点早餐，看他埋着头，一点一点地吃着。

　　这会儿连萧脸上除了疲惫，还有一丝藏不住的难过。

　　他的双眼通红，眼珠布满血丝，黑眼圈深得可以甩国宝十条大街。

　　他老妈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原本应该是一个喜气祥和的年，却过成了这样，想到这里，她眼角也跟着红了。

　　“主治医生是你二姨同学，问过了，你爸问题不严重，休息一阵子就能出院了。”

　　“你估计着是不想进局里头工作了吧？你爸跟我说过的，把你安排好他就退二线，你要是不想进来，我劝他提前退休好了，他身体本来也不算好，都是年轻时应酬太多的缘故。”

　　“哎，你不进来也好，免得走他的老路，以后你也别抽烟了，天天咳，抽烟有什么好的啊？”

　　连萧低头喝着皮蛋瘦肉粥，听他老妈在耳边唠叨，心也不烦，反而有点落地的感觉。

　　“好，我今后戒烟。”

　　他轻声回了一句。

　　他老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连萧啊，你也成年了，怎么还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就说那晚上吧，你要是不乐意，可以等老贺一家回去了再说，我和你爸自然不会勉强你。可你闹成那样，你爸多下不来台啊？他那种身份的人，面子想不要都不行的。”

　　连萧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事后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冲动了。

　　当着他爸同事一家子的面，又出了一次柜……

　　都说单位里人多嘴杂的，就算他爸妈再怎么豁达，也听不进去别人私下议论自己孩子的不是。

　　他老妈叹了一声气，把手伸过来，摸了摸连萧的脸，上次这么摸，连萧估计还没她高呢，这会儿她比连萧矮了好多了。

　　“我们想把你送去国外，也是想让你学点本事，一个人经济基础都打不牢，以后你拿什么来守住自己的幸福啊？”

　　“不能只谈儿女情长，如果你真的要跟那孩子在一起了，你爸和我担心你们没有足够的本事，去支撑你们的生活。”

　　他老妈语重心长地说着。

　　连萧停下手中的勺子，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行吧，”他老妈活动了一下身子，好几天没跳广场舞有点儿不适应，“你爸打了针，估计下午才会醒过来。我看你也挺累的，吃完回去洗个澡，休息好了再过来。”

　　“嗯。”

　　连萧起身把餐盒收拾好，拿去水槽洗干净，装进保温箱里。

　　“妈，碗我拿回去吧，中午给您带点饭过来。”连萧坐回他老妈对面，看着她也是一脸憔悴，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行，”老妈点了点头，在连萧起身背上背包，准备要走时，又问，“连萧，上次你说的，你喜欢的那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连萧滞了片刻，说道：“廖冉，冉冉升起的冉。”

　　他老妈点头：“名字很好听。”

　　廖冉睡了一觉之后，让老李开车把他送到了机场，他买了第二天的机票，直接飞去深圳。

　　他要去找连萧，然后把连萧暴揍一顿。

　　反正连萧曾经跟他许诺过，他只要提前说一声，就能把连萧打到自己爽翻了为止。

　　今天他要连萧兑现这个承诺，一点儿也不会含糊。

　　他要亲手把这孙子打成孙子。

　　飞机横跨了一千五百多公里，把廖冉再次带到了深圳。

　　他拎着那几盒买好的鲜花饼，出现在这座海滨城市的天空下。

　　他不知道连萧的爸爸在哪家医院里住院，他鼓足了勇气，犹豫了得有十分钟，才拨了连萧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关机了，怎么办呢？

　　廖冉叹着气，想了想，先去连萧家那边再说。

　　坐地铁来到华侨城站，下车后他一路步行来到连萧家所在的大院。

　　这时候是傍晚时分，大院里陆续回来了人，门卫是个老大爷，见着他有点儿脸生，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找谁啊？”

　　他驻足回答：“我，我来找连萧。”

　　“哦，小萧啊，”老大爷打量了他一下，“你是他同学？”

　　“啊，嗯，”廖冉点头，“我是他高中同学。”

　　进了院子，这是廖冉第一次看清连萧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环境。

　　上次他俩回来是晚上，很多都看不清。

　　院子里种满桂花树，这会儿桂花开了，满院子的桂花香。

　　连萧家在的那栋楼有点儿老旧，九十年代建起的那种，没有电梯，只有楼梯往上，楼外立面的墙壁上攀满了爬山虎。

　　比起他以前住的别墅，廖冉更喜欢连萧家的环境。

　　安静和温暖得多。

　　往连萧家走的时候，他听到了这儿的人在议论连萧爸爸的事情。

　　“听说老连住院了。”

　　“情况如何？”

　　“我给阿萍打了电话，说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哎，大过年的，进了医院。”

　　没什么大碍，廖冉听到了，心里头也舒畅了一些。

　　他跨着步往上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连萧家的门前。

　　门的两边和上头贴着对联和横批，门上贴着一个福字，廖冉嘴角勾了一下，应该是连萧贴的吧。

　　在门口傻站了得有十分钟，廖冉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真的感觉到紧张了，第一次如此靠近连萧的家。

　　一直等着他家人回来或者开门吗？

　　要不要敲门试试？反正来都来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敲了敲门，过了十多秒钟，没有动静，然后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来开门。

　　他看到防盗门上的猫眼正对着自己的脸，心想，连萧那货是不是躲在屋里头看到自己了，才不敢开门的？

　　他连忙往边上一闪，躲了起来，运气一分钟后，再敲了敲门。

　　“……”

　　敲完他就被自己蠢哭了。

　　现在躲起来有什么用啊！连萧要是看见，早就看见了好吗！

　　他一皱眉，自己是不是被连萧给传染了，开始变傻了？

　　见着没人开门，廖冉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只好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晚饭的点，他犹豫要不要出去吃个东西再回来蹲守连萧，又怕自己离开一会儿会错过，只好强忍着饿，继续傻站在这里。

　　他站了有一个半小时，连萧家对门开门了，走出来一个身材微胖，头发跟泡面一样卷着的阿姨。

　　这个阿姨吃饱饭，正想到楼下倒垃圾散散步，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很帅很帅的小伙子傻站着。

　　肚子还一直咕咕咕响。

　　廖冉：“……”

　　“阿，阿姨您好……”

　　阿姨笑了笑：“找小萧的？”

　　“嗯。”

　　“哎，他爸爸生病了，正住院呢，小萧今天早上回来过，中午又出去了，不知道他们今晚回不回来，可能会留在医院里过夜。”

　　“啊……”廖冉又问，“那阿姨，您知道叔叔他在哪家医院吗？”

　　这个阿姨告诉了廖冉地址，然后又说：“小伙子没吃东西吧？阿姨家里还有些包子，你拿去吃吧？”

　　“不用了，谢谢您！”廖冉连忙摆手拒绝，才想到他还有鲜花饼，于是说，“我这儿有鲜花饼，您要不要尝尝？”

　　阿姨笑着婉拒了：“你是打算拿去看望老连的吧？自己都没舍得吃，我就不吃啦，上次小萧寄回来的，还给我送了几个过来。”

　　廖冉谢过阿姨后，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打了辆车，晚饭也顾不上吃了，直奔医院，生怕连萧他爸下一刻就会出院，然后搬家。

　　来到医院后，他发现自己也不懂如何问出连萧爸爸在哪间病房。

　　他只知道姓，不知道名，更不知道得的什么病，护士小姐姐只好给他指了指住院部的方向，让他过去再打听打听。

　　廖冉来到住院部，从第一层开始，一间一间地扫过去，一楼没有，二楼也没有，三楼还是没有，四楼依然没有，五楼怎么还没有啊！我操！

　　直到走到了八楼，他朝一间病房里望去，看到那件“太帅了怎么办”时，他才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就是连萧。

　　而自己外套下面穿的是对方的美队。

　　连萧这会儿坐在病床边，他爸下午醒过来了，没生他的气，父子俩尬坐在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他爸又睡着了。

　　看的还是春晚重播，催眠效果依然一流。

　　连萧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削果皮。

　　送来果篮的是贺莹莹一家，见面时连萧有点尴尬，躲去厕所躲了一小时。

　　回来他老妈闻着味儿，以为他拉肚子或是掉粪坑了。

　　他老妈看着电视，视线余光中看到了廖冉，然后微笑着问了句：“小伙子找人吗？”

　　“啊……啊，阿姨，您好。”

　　连萧一听到这个声音，水果刀差点儿把自己手指给削了，他猛地抖了一下，转过身去，两个人自打昨天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见着面。

　　连萧再次看到廖冉，眼睛不争气地又红了，廖冉也没好到哪去。

　　两个人一个傻站着，一个傻坐着，泪眼婆娑的，怎么看怎么傻。

　　“你，你怎么来了？”连萧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点鼻音，听着有点可爱，像头笨熊。

　　“就……”廖冉第一次感到词穷。

　　连萧他老妈看到两人反应，便知道其中的大概了，她起身笑了笑：“你就是廖冉吧？”

　　廖冉点头。

　　“快进来坐着。”

　　于是廖冉拎着几袋鲜花饼，木偶一样，很不自然地走了进来。

　　“连萧说叔叔喜欢吃茉莉花味的，您喜欢玫瑰味，我就从丽江买过来了……”

　　廖冉战战兢兢地说话，整个人筛糠似的，站在床边抖，像个病人。

　　连萧妈妈笑着接过袋子：“谢谢你了，那么大老远的跑过来，还带着那么多东西。”

　　她把鲜花饼放下后，又说：“上次连萧寄回来的，也是你带他去买的吧？”

　　廖冉和连萧两人同时点头。

　　她笑了笑：“不是你带他去买的话，他一定不会记着这事的。”

　　连萧找了张椅子给廖冉坐下，他老妈亲自削了个苹果给廖冉吃。

　　因为连萧削的那个实在是太丑了，都能见着核了，还浪费。

　　廖冉安静地啃着苹果，连萧坐他边上，连萧能看出他的紧张，其实自己也紧张，但连萧还是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也不怕自己老妈能看到。

　　连萧老妈盯着电视看，时不时评论几句现在的雷剧怎么那么多。

　　连萧听到廖冉的肚子咕咕响后，轻轻问了句：“没吃饭啊？”

　　“嗯。”廖冉的声音比蚊子的都小。

　　连萧站了起来，对他老妈说：“妈，我带廖冉出去吃点东西。”

　　“嗯，你们去吧。”他老妈摆摆手，尽可能地表现得自然些。

　　从病房里出来后，廖冉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排走着，没有勾肩，也没有搭背，只是挨在一起。

　　连萧看着前面的走廊，呼吸很急促，他伸手拉住廖冉，然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廖冉浑身颤了一下，转过头瞪着连萧看，嘴唇紧紧地抿着，都咬出血来了，两行眼泪直流，闷闷地骂了一声：“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