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军是在医院对平安动的手。

　　大庭广众，在几十双眼睛前。

　　整整一上午脑科、神经科、内科外科能开单的都开了，能当天做的检查当天都做了，该预约的也赶紧约了。平安毕竟担心今天公司的事，一直试图和肖军商量，老太太这边出结果的都没事，一会让他先送老太太回去，自己也确实不能太耽搁了，也没请假，刚才做检查在地下没有信号，现在虞筝的电话已经打了无数个，不能再拖着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你妈什么毛病没有，家里嚎医院嚎，一路引无数人围观，除了让咱俩难堪，其他什么结果都没有。与其俩人都这么耗着，还不如我先去公司。

　　搁在以往苏大妈不为别的为了钱，多少也会松松口，但这次咬死就是不叫走。你去上班干嘛？你上班挣的钱也不是给我花，我凭什么让你安心挣钱然后心安理得贴娘家？当平安用商量口气请她先回去休息，苏大妈扯开嗓门就嚎：“哎呦我养儿有啥用？辛苦拉扯大娶了媳妇一天省心日子过不上啊！”

　　“妈，您别这样。”跟着平安手腕子被苏大妈抓个正着。

　　“这就是我的好儿媳啊，大家看看，一身国外货，吃家里喝家里，从来不把婆家当家。挣多少就往娘家拿多少，我还得祖宗似的供着，不然就给我们闹离家出走，吓得我们几天都睡不了一宿安稳觉哇！”

　　平安：“……”平安也服了，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

　　“……我俩老的都这把岁数了，能指望他们什么？只要不闹气就得了！为了他们我们俩老的操碎了心，气出一身病来，连上个医院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央个。”

　　平安要疯了，身边议论声渐起，一时就觉如芒在背。肖军也劝但根本无卵用，气得面朝墙深吸气恨不得根本没来这世间走一遭。苏大妈就老太太坐，坐在走廊地上卖力吆喝哭闹，平安始终蹲着小声劝：“妈，这里是医院讲究肃静。您看要不咱先回家吧，咱回去说好吗？”伸手扶苏大妈，苏大妈用力甩开。

　　“我知道你想把我扔下赶紧去公司。大家伙看看，陪家里老人看病她得多不情愿，左一句又一句就是想走。在她眼里，从来没当我是妈，眼里只有工作和娘家，请个假陪我看病就这么难！”

　　不过苏大妈卖力表演也不是所有人都信。看了一阵热闹，大部分观众也看出一些门道纷纷摇头，有年轻的就表示疑问：“人家自己挣钱孝敬自己爸妈有什么错，又没跟你儿子要钱！”

　　也有人说：“老太太闹了半天，说得好像这媳妇多刁蛮霸道，可我怎么看人家始终好语相劝很有素质，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人。倒是这老太太，感觉有点……”

　　“是啊，都是老太太在抱怨，没见她媳妇怎么着啊！”

　　苏大妈表演很卖力，不过观众的反响离预期相距太远，老太太很内伤。

　　结束走廊闹剧的是赶来的医生，神经内科医生把报告单递给肖军，同时瞥了一眼地上不肯起来的苏大妈，一本正经道：“目前看没问题。老人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去安定挂个号看看，现在赶紧去应该还来得及。”

　　医生这骂人不带脏字非常高明，毫不掩饰对苏大妈的厌恶，让肖军两口子赶紧把他妈扶起来去外面休息，这边有病人看病，需要维持秩序。

　　苏大妈到底不傻，一听安定二字就知道医生的意思是让他们去精神病医院。她有没有病自己当然清楚，这会没敢再撒泼。到了挂号大厅，肖军忍不住问：“怎么着，还去吗？”

　　苏大妈一愣：“什么还去吗？”

　　肖军没好气：“要么被人看成疯子去精神病院，要么回家！”

　　平安把肖军往一边拉，小声说：“别这么说话，妈会受刺激的。要不回家吧，等过几天到日子来做核磁。你们直接回去，我打车去公司应该还能赶上。”

　　苏大妈竖起耳朵听，听见平安说还能赶上去公司，刚刚没有被广大观众理解，既而又被医生暗讽成疯子的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了出来，上前一把去抓平安衣领，平安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但跟着她就后悔了，苏大妈想打人没计算好时机，自己没掌握好力道，在抓住平安衣领的同时身体失去了重心。

　　肖军平安异口同声：“妈！”

　　俩人都蹲下来扶老太太，再次以老太太坐姿坐地上，这回苏大妈终于有了充分理由控诉儿媳妇：“你打我啊！你不愿跟我看病就算了，也不能动手啊！我知道你盼着我死，我死给你看哦！”

　　“妈！”肖军不胜烦躁：“别闹了，先起来！”

　　老太太胡乱推他俩，又哭又叫：“没天理啦！儿媳妇打婆婆，我儿子不管，还叫我不要闹。我要再不闹一闹，哪天真的没命了都不知道怎么死得啊！”

　　平安实在受不了了，“肖军，你把妈送回去吧。”

　　老太太嚎声一停，“你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说啥您都不听，既然这样，先回家歇会，睡一觉，说不定哪都好了。”

　　对于平安突然转换语气，苏大妈再次嚎：“肖军啊，你的好媳妇啊好媳妇！她这是不要了我的命不甘心啊！”

　　此刻肖军太阳穴突突突一阵猛跳，某种潜藏的暴躁力量在身体内部突然觉醒。他妈仍在声嘶力竭的嚎叫，肖军眼前一片血红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一巴掌力道相当大，平安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扇得向后倒了去，咚的一声，后脑着地那声音听着都疼。她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阵发木，一只耳朵嗡嗡的瞬间失聪。缓了足足一分钟，那只不停谷鸣音的耳朵才渐渐恢复听力。

　　肖军和她妈被这一幕也惊了一下，肖军反应过来赶紧去扶媳妇，平安缓了缓神，看了婆婆一眼，苏大妈最先的震惊渐渐被得意取代，当媳妇看过来眼底充满幸灾乐祸的光。平安甩开肖军，自己一点点挪蹭着站了起来，回头再看了那对冷漠无情的母子一眼，这次什么也没有说，就在无数双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慢缓缓走出医院……

　　平凡把她姐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小声说：“有我呢，什么都不要怕。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我一定帮你。”

　　“我想回去拿点东西，出来住几天。”

　　平凡点头：“没问题。我家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明天周末，我想出去找房子。”

　　平凡：“……”

　　赶到肖家已经快七点了，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平凡特意挨个房间看了一遍，确定都没在家才去给她姐帮忙。

　　平安一声不吭收拾东西，平凡就问她这个拿吗，那个拿吗，突然咦了一声。平安问她怎么了，平凡说：“我给那王八蛋打了无数电话我说怎么不接，原来电话落家里，可是没拿电话，他怎么滴滴接单的？”

　　平安也奇怪，过来一看，可不正是肖军的麦芒四嘛。但是平凡的话也对，不带手机怎么接单？她划开屏幕顿时愣住，平凡问她有什么不对吗？平安震惊道：“这不是肖军那个手机，只是款式颜色相同而已。不对啊，没听说他有两部手机。你在哪发现的？”

　　平凡指了指一个抽屉。

　　那抽屉是肖军平时放保险单买车大票那些文件夹的，平安平时从不去翻。抽屉后挡板有穿线孔，这个手机估计在充电被平凡无意看到的。

　　“把手机放抽屉里充电，幸好是华为，换成三星他就不怕电池炸了着火？看看手机里有什么？”平凡提醒道，平安点开微信。微信是登录状态，平安看了几眼，突然整个人定住了。平凡皱皱眉走过去问她：“是不是那混蛋存了一堆小黄图，臭不要脸的！”跟着伸脖子一看，心里只剩两个字：卧槽！

　　平凡唰的拉开电脑包拿出本子，掀开屏幕按下开机按钮，嘴里不停念叨：“快快快快快快快！”

　　平安还傻站着，被他妹一把抢走手机，忽然回过神来，“你要干嘛！”

　　平安点开PC版微信，用手机微信扫码登录，回头看她姐：“干嘛？留证据啊，他特么敢绿你，我让他一无所有！”

　　平凡从手机往电脑上导聊天记录和图片，又让她姐赶紧收拾东西，这个家多待一刻都觉得恶心。

　　“快快快快快快快！”

　　平凡双手连敲，催着电脑抓紧时间干活。又看她姐游魂似的翻箱倒柜，把电脑往桌上一放也过来帮忙，问她：“我给你买的首饰放哪了？”

　　“干嘛？”

　　“我花了二十多万帮他们家打扮你，你要是决定走了，这东西不拿以肖军他妈那尿性，你还要得回来吗？”

　　平安想象了一下苏大妈几只转运珠和戒指的命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给她指了一个抽屉，说都在哪儿呢。平凡得令，一把把几个小盒都倒了出来，用力塞进自己的包。

　　那天平家姐妹就像打仗一样，把属于平安的东西能收拾的都收拾了。电脑被平凡放回包里，证据到手，姐俩都松口气。平凡把手机放回原位，想了想，在手机插电后按了关机。

　　“走吧。”

　　平凡帮她姐大包小包提行李，心里一酸。推开大门，肖军正准备掏钥匙开锁，一看平凡楞了一下，“呦，你来了！要走吗，怎么不多坐一坐？”往里看平安跟在后面，手里几个旅行包，少有的惊慌席卷全身，“你们这是……平安你要……”

　　“我要是你这会就不要做徒劳的挽留。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自己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滚开！”平凡忽然发现自己突然没了刚见到她姐时的火气。也许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了，反而觉得轻松下来。

　　她怎能再发火呢？她得高兴，为姐姐高兴，马上就可以跳出趴满蚂蟥的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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