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荣亚的搭讪，少年的回应是立即截屏。

　　咔擦一下，他满意地看了看，这样就可以交差了，但如果能拍到更好的合照，客户肯定更满意。

　　他开始和面前这个游戏角色交谈，每一句话都做了截图。

　　前面对话还很正常，忽然白衣女子头顶弹出一个对话框：“哺乳动物都是胎生的吗，少侠见过蛋生的哺乳动物吗？”

　　少年握着鼠标的手一顿，他觉得自己是见过的，但实在记不清了，可是这个NPC为什么突然问这种话？

　　他看着电脑屏幕，缓慢地键入两个字：“见过。”

　　陆夭夭很快又回复一句：“这么巧，我也见过，但我和别人说别人都不信，我看到的从蛋里孵出来的是一只白虎，长得很威风，有着黑色的纹路，每天吃很多，最爱晒太阳……”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全中了，和他零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难道说，他所知道的那只白虎，是以前在游戏里养的宠物？

　　他快速打字：“你在哪里见过它？能带我去找它吗？”

　　荣亚看着回复忍住激动，继续循循善诱：“我记不大清了，你能跟我仔细说说那只白虎的详细特征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想要弄明白那些记忆的冲动，和这个NPC聊了起来，他总觉得那些记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半个小时后，荣亚细数着少年说出来的关于白虎的外貌、爱好、性格等等特征，深深叹了口气，都对上了，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是明淮吗？

　　她回去找了姜程，这时已经是晚上了，姜程看着亮起的手机，疑惑问：“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问我火灾的后续。”结果大半天找不到人影。

　　荣亚这时才想起这事：“后续怎么样？”

　　“消防车去得及时，楼里四个人都活了下来，而且纵火犯也找到了，和你追踪的那个欢欢家里有点恩怨。”

　　荣亚回想少年好像挺拮据的样子，问：“那住户的财产损失怎么办？”

　　“政府好像会给一些补助，多的就不知道了。”姜程看她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和这个NPC认识也有两三个月了，这两三个月来，他们天天都要在手机或者电脑里碰面，说说话，交流交流，姜程根本没法把她当一个游戏人物来看待，她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没有身躯而已，所以这时看她情绪好像挺复杂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自然关心。

　　荣亚自然不可能把少年的是告诉他，她说：“你能在游戏里给我做点东西吗？”

　　“什么东西？”

　　“一只白虎。”

　　……

　　对于荣亚的提议，姜程想了很久，还召集人开会，然后一只白虎就变成了一个宠物系统，《乘仙》又出新玩法了！

　　所有宠物在出生之前都是一只蛋，玩家要收集各种材料给蛋“吃”，只有营养充足，蛋才能顺利孵化，不然不是陷入休眠期，就是孵出一只属性很差的宠物。

　　荣亚让姜程给她一颗“休眠期长达十几年、需要大量营养才能孵化”的蛋，而且蛋里的宠物是确定的，就是一只小白虎，当然了，白虎的体质和属性要看玩家怎么培养。

　　姜程以为荣亚自己在游戏世界里太寂寞了，想养一只宠物，却不知道这只宠物她是拿来送人的。

　　少年这日上网，就看到《乘仙》又改版了，添加了宠物玩法，看到宠物的设定，他一时有些心情复杂，这和他记忆中的挺像的，不过他也没多想什么，直到那个白衣飘飘的NPC又找他了。

　　“少侠，我和你很投缘，今日送你一只宠物蛋，你要好好孵化它，照顾它哦。”

　　白衣女子笑眯眯地说道，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太过生动了，像是活人一样。

　　少年给白蛋上了鉴定：休眠期的白虎蛋，属性未知。白虎是已经灭绝的种族，这是天下最后一枚白虎蛋，你要好好照顾它哦O（∩＿∩）O～

　　“这、这是……”少年看着屏幕上仿佛一脸期待的白衣女子，脑子有些混乱，所以这是根据他之前的描述，给他送了这么一颗蛋吗？

　　原来不是游戏里早就有这么一只白虎。

　　他有些失落，可是旋即察觉不对，如果这只蛋是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描述来设定的，但一开始说出蛋里能孵出白虎来的，是对方啊！

　　但不管怎么说，少年还是将这颗蛋收了下来，他现在登录的是客户的账号，他问对方，能不能让他换个账号来接受这颗蛋，对方竟然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这简直……一点都不想一个由程序操控的NPC。

　　换上了自己的账号，收了这颗蛋，细心地养了起来，于是少年每天要做的事，除了代练，就是用自己的账号到处给白蛋寻摸生长发育需要的东西。

　　如他记忆中，这只白蛋真的和很能“吃”，给它喂下去好多天材地宝，孵化进度条才万分艰难地往上挪了那么一点。

　　好在那个NPC常常会给他送各种材料，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还常常会和他一起去收集材料，做任务，为此，她还给自己换了一身装束，且白纱蒙面，连头顶的标识给隐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玩家呢。

　　少年越发觉得怪异，同时又觉得这种状态自己很喜欢，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自从发现自己丢失记忆后，第一次觉得安心。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蛋一点点变大，少年脑海里的记忆也越发清晰、完整，终于，孵化进度条满了，蛋裂开，一只湿漉漉的白猫一样的小白虎爬了出来，坐在地上，捧着蛋壳咔嚓咔嚓地咬。

　　看着这只小白虎，少年一瞬间又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纳西零星的碎片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图片，所以当系统提示让他给宠物取名，他露出了微笑，想也不想输入“荣荣”两字。

　　荣亚适时冒出来问，为什么叫荣荣啊？

　　他说：“因为她就是荣荣啊。”

　　瞎说，荣亚想，你都没为那只白虎取名，现在想想，在上个世界，她竟然是没有名字的。

　　少年在为孵化小白虎而忙碌时，也为好几个客户带宠物，那些宠物孵化出来，他又有不少收入，加上政府那边的少许补贴，他又租了一间条件不错的房子，上次那种危楼是还是算了。

　　租了房，买了电脑，他就不去网吧了，这天晚上把几个账号挂机的挂机，下线的下线，又去看了眼自己的小白虎，他离开电脑桌，准备去洗澡。

　　电脑是没有关的，因为房间不大，他在床边脱衣服，就正对着电脑屏幕。

　　荣亚跑到电脑上，来个每日准时一次游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个皮肤雪白、容颜姣好的少年，坐在床边的轮椅上，慢条斯理地脱着衣服。

　　荣亚发现他好像越来越好看的，五官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越来越耐看，细微处越发精致，气质也越来越好，准确地说，是越来越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此时少年修长如玉的手一点点结着扣子，一点点露出胸膛，他垂着眼眸，发丝微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有种禁欲般的诱惑感。尤其灯光还是该死地应景。

　　咕咚！

　　荣亚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

　　而这点细微声音，被电脑的连接的音箱扩大了数倍放了出来，在小小的房间里格外清楚。

　　荣亚：“……”啊，好丢脸，他没听到吧？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眼角泄出少许笑意，他也不解扣子了，清声：“出来吧。”

　　荣亚：“？”然后发现，他抬起了头，看着电脑。

　　“！”被发现了吗？荣亚躲在桌面垃圾桶模样的回收站后面，伸出一双眼睛往外面瞧，看见少年自己推着轮椅，又回到桌前。

　　那双和相貌一样逐渐变得好看迷人的眼睛在电脑桌面上巡视一圈：“我知道你在，出来吧，还是说，你打算一直这么窥视我下去？”他停顿了一下说，“荣荣。”

　　荣亚是真惊了，她刚才躲到垃圾桶后面去了，这下又弹了出来，然后隔着屏幕看到了少年那双眼睛里熟悉的身材，她犹豫了一下，从垃圾桶后面走了出来：“你、你想起我来了？”

　　“荣荣？或者白虎？”少年笑道，“上个世界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在游戏里小白虎出生的那一刻，全部记起来了。

　　也亏得她能想出这么个办法，不然靠他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得起来。

　　“那……”荣亚还是有些不大确定，“明淮？明元帅？明将军？”

　　少年仍是笑：“是我。”

　　他伸手摸向缩小版的白衣女子，只摸到冰冷的屏幕，叹了口气：“上个世界你是一颗蛋，是一只白虎，是个小女孩，这个世界更绝了，直接带在虚拟世界里了。”

　　荣亚还沉浸在认亲的喜悦中，闻言摸摸鼻子：“这个我也没办法呀。”忽然觉得不对，“你就算记起了上个世界的事，怎么能确定现在的我的身份？”

　　因为我认得你的气息啊，不然又怎么能追了你这么多个世界。

　　少年眼中含笑，却是道：“你天天跑到我的手机电脑里来偷窥我，想认不出来也难。”

　　荣亚羞恼：“我那是在观察你！”

　　“哦，连我脱衣服也要观察。”

　　荣亚：“……”生气，刚才一定是他故意诱惑她！

　　然后想到什么，她沉默了一下说：“那你，你是不是……”她咬咬牙把话问了出来，“你在作为明淮前，还是谁？”

　　少年只是含笑，没有立即回答。

　　荣亚急问：“你快说啊。”

　　少年叹了口气：“你猜得没错，祝修成，我还是祝修成。”

　　得到这个一直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答复，荣亚差点想哭，可惜作为一个虚拟人物，她再真实像人，那也是没有眼泪这种东西的。

　　就是鼻子特别发酸，心里也涨涨的。

　　她对于上个世界的明淮，确实觉得很亲切、信赖，但那份亲切信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明淮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某些特质感到熟悉，以至于即便是在失忆状态，也对他心生喜爱。

　　而那些特质，全部来源于祝修成，她相伴了百多年的伴侣。

　　荣亚：“我还想着攒够了幸运值，回到那个世界去找你，没想到反而是你先找了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少年没有告诉她，其实早在祝修成之前，他就知道她，还追了个几个世界了，现在说这么多也没用。

　　他叹气道：“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就找过来了，没想到上个世界是那个样子。”

　　荣亚一噎，瞪了他一眼。

　　少年继续说：“至于为什么这个世界我一开始失忆了，是因为我被你那组长发现了。”

　　“啊？”荣亚愣住。

　　“准确地说，应该是我想去你真正在的地方找你，结果惊动了他，然后，”他停住了，荣亚听得着急，她想起进入这个世界前，组长信号不稳一样，身形模糊扭曲了一下，等他匆匆离开后，她的个人空间就坍塌了。

　　“然后怎么了你快说啊！”

　　“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架，我打不过他，受了点伤，勉强来了这个世界，却因为受伤而记忆受损了。”少年轻松笑道，满含安抚的意味，“但现在好了。”

　　荣亚皱眉：“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就感觉，组长很在意你，应该说，很在意任务世界中有没有出现异数。他是不是不允许我做任务的时候和任务世界里的人产生牵绊？”

　　少年嘴边含一些冷笑：“何止如此，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摸清他的底子，不过离开这世界后我去找你，带你彻底脱离那个地方。”

　　荣亚有些迟疑：“可是，毕竟是他让我有了活下来的机会，我遇到他之前已经死了的。”她对组长还是很感激的。

　　少年看着她：“如果我没猜错，你原本那一世的记忆，应该是捏造的。”

　　“什么？！”荣亚惊愕，“你是说，我、我不是我，我那一生的记忆都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那她就不是荣亚，她到底是谁？

　　少年安抚她：“你自然还是你，只不过你真正的记忆被虚假的记忆覆盖了。”

　　荣亚还绕不过玩来，突然想到：“那我之前做了那么多任务，赚了那么多幸运值，不都白瞎了？”

　　那可是两百多万的存款呢！

　　荣亚想想都肉痛。

　　少年：“……”这是重点吗？

　　他说：“应该还在的，幸运值其实就是功德，这对你有很大的好处，你可以继续做任务，继续攒功德，只不过不经由那个人的手罢了。”

　　“这样哦。”这样她就放心了，反正不要让她做白功就行了，至于组长什么的，她现在乱得很，本能地相信曾经的伴侣的话。

　　认亲叙旧之后，荣亚就光明正大地在少年的手机电脑里钻来钻去了，有时候一整天陪着他，两人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一天天过去，《乘仙》升级再升级改版再改版，而陆夭夭的十大神器也收集齐了，她使时空倒转，重新回到了秋水长天。

　　在游戏中，就是开辟了一个新地图，不仅有秋水长天，还有许多和它同时期的门派、大量那个时期的NPC，侠客、恶人普通人都有，又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江湖。

　　而从旧地图到这个新地图，则要穿过“时光门”，这时光门其实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道具，或是用钱买，或是做任务一点点凑齐材料制作，有了这个道具，再到地图上特定的坐标点，把时光门摆出来，打开，一步跨进去，就是一个新天地了。

　　这种玩法很受玩家喜欢，玩《乘仙》的人更多了。

　　姜程表示，现在荣亚能去的地方更多了。

　　荣亚默了默，她好像忘了告诉他，自己早已经能顺着网线爬来爬去，甚至能够借助无处不在4G信号到处跑。

　　算了，还是不告诉他了，万一到时候陆夭夭自己回来后，没有这样的本事，或者想藏拙怎么办？

　　是的，秋水长天再现，任务即将完成，按照经验，也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才和伴侣相认就要离开，荣亚有些郁闷。

　　少年安慰她，下个世界他还去找她，这才让她重新高兴起来，有些不舍地和他告别。

　　……

　　游戏里。

　　荣亚来到新地图，站在秋水长天所在的山脚下，一步步往上走，她如今已换了个全新的打扮，已经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了，看着也更年轻了，一路往山上走，碰到门派里的人，都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小师妹，游历归来了啊。”“夭夭，这么久不见，都去了哪些地方啊？”“小师妹走快些，师父和大师兄等着你呢。”

　　姜程将这里做得很好，这些NPC比她从前碰到的那些，灵动了很多，语言内容丰富了，表情也生动了。

　　林谈谈笑了笑，见师父师兄什么的，应该是陆夭夭想做的吧，她就不掺和了。

　　于是她想回到陆夭夭的院子，躺在床上，准备脱离这个世界，然而等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还是在这间屋子里。

　　她皱了下眉，难道因为没有组长在，就不能顺利脱离了吗？

　　这时候又有弟子来叫她，说师父和大师兄再等她，虽然知道这些只是NPC，但她还是压下其他的念头，先过去了。

　　秋水长天的掌门人，也就是陆夭夭的师父，是一个慈眉善目满头雪白的老人，原来的设定没有这么细，但陆夭夭自己生成的那些记忆中，觉得师父应该就是这种形象，荣亚告诉姜程后，姜程就给她做成了这个样子，现在看看，果然做得很好。

　　师父撸着胡须，欣慰地看着她，问她在外面如何，荣亚一板一眼地作答，这些都只是系统设定的程序。

　　然后她听到一个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的声音，总之是十分地好听：“小师妹下山一趟，看起来沉稳许多了。”

　　荣亚抬头看去，她知道说话的是谁，站在师父身边的，自然就是那位大师兄的，能够让陆夭夭死心塌地爱慕，还为他屠尽满门的，自然应当是一个美男子，姜程说要把形象往完美的程度设计。

　　荣亚这时一看，唯一的想法是，果然非常完美，这人简直好看得过头，但仔细一看，荣亚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和其他NPC不同，这位大师兄眼里嘴角上翘，眼神深邃，表情有点似笑非笑，这这这，这神情不对啊，太像人了！

　　荣亚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全是纸扎的人的地方，明知道这些人都是假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然后就在此时，她发现纸人里突然有一个是活的！

　　荣亚简直毛骨悚然，虽然没有汗腺这种东西，还是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依旧笑眯眯的，师父在问出那句话后，又说了一句什么，但因为荣亚没有配合回答，师父NPC就维持着等待回答的状态，那大师兄却是一步步朝荣亚走过来：“怎么，小师妹多日不见，不认得师兄了？”

　　他声音温柔，荣亚听着浑身发毛，她强作镇定：“你是谁？”

　　难道又有一个NPC觉醒了？

　　还是有人故意的，姜程？难道是姜程跟她开玩笑。

　　她想离开这里去找姜程问问，然而她发现自己在游戏世界包括虚拟世界里来去自如的能力不见了！

　　她脸色沉了下来，不会是姜程，他就算有心，也根本没办法限制自己。

　　这时大师兄叹了口气，惆怅地道：“果然忘了我，真是伤人呢！”

　　这个声音实在是有些耳熟，荣亚努力回想，忽然就想到了，完美无缺的外表，柔和悦耳的声音，她只碰到过那么一个人。

　　她悚然道：“组长！你是组长！”

　　“大师兄”笑了，眼里还有一分赞赏：“终于记起来了。”

　　他神态语气与曾经在个人空间里一般无二，但荣亚却好像听到了最恐怖的声音，她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思？

　　她沉下声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困住的？你想做什么？”

　　组长笑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你从我为你准备的地方出来了，我总得给你准备一个新的，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