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到了悬崖下方，抬头只能觑见上方的一线天光。

　　这熟悉的场景……

　　苏昙一瞬间心如死灰。

　　“‘杜浪’，你这次连锤子都舍不得给我一把了吗？”苏昙望着漂浮在一旁的‘杜浪’，泪光莹莹，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变异蟒的死亡真的是个意外，要不你——”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杜浪’的声音有些烦躁，它皱了皱眉，又接着道，“系统有隐私保护机制，我现在看到的你就是一团人形马赛克……”

　　“哦——”苏昙拉长了声音，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中准备扔向‘杜浪’的石头。

　　苏昙此时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人’，小胳膊小腿，绝对没有成年，同时这具身体上青青紫紫布满了伤口，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番惨绝人寰的虐待……

　　苏昙知道，这些应该是原来蟒蛇身上变异鹰啄下的伤口。

　　不过，如今悬崖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苏昙上哪去找衣服来敝体？

　　苏昙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蛇皮身上——

　　苏昙发现纵然变成了人，自己的力气还是很大。她将蛇皮撕扯成几段，在身上卷了几圈，最后露出胳膊打了个结，虽然看起来就像是套了一个麻布袋一般，不过总比衣不蔽体要好。

　　“好了——”‘杜浪’显著地松了口气，望向不再是马赛克的苏昙，“现在，你顺着悬崖下方这条路往前走，周清洛就在你前面不远的地方——”

　　“对了，你自己凿的台阶位置你还记得吧？”‘杜浪’指引苏昙望向一旁的峭壁，翘了翘胡子，声音里几分故作的‘善解人意’，“其实之前的‘惩罚模式’是给现在的你开的外挂！”

　　“我告诉过你，我没法直接作用到这个世界，所以只能靠你自己……”

　　“哦——”苏昙淡淡应了一声。

　　‘杜浪’对苏昙这种听起来无比敷衍的声音有些不满，皱眉瞪了过去——

　　苏昙没有看它，眼神却似是放空般看着悬崖的上方，眼中含着热泪——

　　看来苏昙还是知道感恩的！

　　‘杜浪’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它圆满了。

　　苏昙想起自己猝不及防间结束的‘饭来张口、吃了睡睡了吃还不用担心发胖’的幸福生活，悲从中来，根本没有在意‘杜浪’说了什么。

　　此时也没了借口再拖延，苏昙叹了口气，认命地朝着周清洛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

　　周清洛已经在悬崖下呆了四十八天了。

　　每看到头顶上方一次日升月落，他就用石头在墙壁上画下一道杠，如今已经画下了四十八道。

　　周清洛躺在地上，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躯体，爬到水坑之中喝了口水，而在水坑对面，一条手臂粗细的颜色绚丽的蛇睁着眼死死地盯着他。

　　周清洛已经适应了崖底的黑暗，他刚遇到这条蛇的时候，这条蛇才只有拇指粗细，出其不意地从角落里窜出咬了他一口，周清洛当机立断用衣服死死地缠住了这条腿，这才避免了立毙当下的下场。

　　这条蛇趁着周清洛包扎的时候想要再次攻击，却被周清洛从衣服下方掏出的小刀斩断了蛇尾！

　　蛇受了重伤不敢再轻举妄动，周清洛拖着中毒的腿也没有那个战斗力可以一举击毙这条蛇。

　　之后一人一蛇就进入了长久的攻坚战，地底下除了植物没有任何动物生存，周清洛靠着吃草根、蕨、藓类植物支撑了这么多天，也幸好时不时会下几场雨蓄积在崖底的水坑里，他的水源还比较充足——

　　这段时间，这条蛇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下依旧长到了这么大，如若再发展下去，周清洛几乎可以预知到自己的下场……

　　周清洛小心地将头伸入水中，润湿了因为发烧而微微发热的脸颊，似是无意般露出了一段瘦削脆弱的脖颈，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握紧了手中的小刀。

　　那条蛇紧盯着周清洛纤细的脖颈，竖瞳内一点点涌现出危险的光芒，忽然缓缓抬高了头，‘咝咝’地吐着蛇信——

　　而就在这一刹那，周清洛身后的峭壁之中忽然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

　　周清洛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似是颤抖了一下，猛然间往后移动了几米，随即忽然间掉头游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头——

　　什么东西让毒蛇都感到畏惧？

　　周清洛身体一滞，握紧手中的刀，屏住呼吸，咬紧牙关飞快地回过了头！

　　很多年后，周清洛都无法忘记这个场景：悬崖上方一轮圆月如盆，月华柔和地洒下，朦胧的光影之中，一个女孩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穿着白色的裙子，乌漆漆的眼眸如若一只新生的小羊羔，惊惶地望了过来……

　　原来是人呐！

　　周清洛手中的刀子掉落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此时才察觉到一阵脱力——

　　而他以为的‘惊惶’的苏昙，虽然确实有‘惊’，但却是没有‘惶’的。

　　“周清洛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苏昙吃惊地望着‘杜浪’道，地上的周清洛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如若不是看到他动了一下，苏昙几乎会以为他是一具骷髅，哪还有之前半分清俊的模样？

　　“那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杜浪’冷哼了一声，“缺衣少食、被毒蛇咬伤、时时刻刻要提防着被毒蛇再咬一下，他能挨到现在已经是走了天大的运道了！”

　　苏昙望了‘杜浪’一眼，罕见地没有回嘴。

　　纵然心中告诫自己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可是看到周清洛这活生生的惨样苏昙心中还是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愧疚。

　　“我叫苏昙，是不小心摔下来的。我能和你呆在一块吗？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害怕——”周清洛听见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声音听起来绵软清糯，更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羊羔了。

　　“咳咳，可以——”周清洛艰难地开口，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太久没说话，乍一开口便像是破漏的风箱，周清洛只觉得嗓子眼一阵生疼，喉咙里甚至带着鲜血的腥味。

　　他并不知道，他原本‘上萌八十岁老妪，下帅三岁无齿小童’的罕见笑容，此时狰狞无比宛若厉鬼，看起来分外渗人！

　　苏昙眼角抽了抽，看着周清洛仿佛随时都可能要断气的模样，赶忙走近了两步，扶了一下周清洛。

　　周清洛的胳膊颤抖了一下。

　　苏昙摸着手下骨瘦如柴的胳膊，良心也颤抖了一下，心中的愧疚抵达了巅峰：这么温和有礼的微笑男孩，自己应该早点来救他的啊！

　　再走近一些，周清洛就看清楚了女孩身上露在白皙胳膊上的青紫伤痕，还有他以为的白裙子，其实只是一张蛇皮围成的……

　　不小心摔下来的？

　　女孩望着他的眸子有些空洞，她甚至没有穿鞋，一双白皙的脚丫同样伤痕累累。

　　苏昙这幅样子很难让人不想歪，毕竟这样的世道之中，人性沦丧。

　　周清洛眸光闪了闪，目光落在苏昙披着的蛇皮身上，又咳了两声，他的外套已经被绑了腿，身上还剩下一件黑漆漆、弄脏的宽大的T恤，被女孩穿上估计可以当裙子穿。

　　他预估着‘被欺侮之后’的苏昙的心理，几乎是笃定苏昙会答应跟自己换衣服的要求。

　　苏昙小心地站在周清洛身旁，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便见到这努力微笑的少年再一次开了口，他似是有些害羞，并不敢看苏昙的眼神，“苏昙，那、那个，你需不需要跟我换一下衣服？”

　　世上怎么会有周清洛这样可爱贴心的小可怜？！

　　纵然不知道周清洛为什么会这么问，苏昙却是几乎热泪盈眶。她确实是需要换衣服的！披着这蛇皮就像是将自己身上搓下来的死皮一块块重新黏在身上，天知道她心里头是多么别扭！

　　苏昙看着周清洛艰难地将T恤脱下来给自己，露出骨瘦如柴、布满了伤痕的上身，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缩到角落里换好衣服后将蛇皮丢给了周清洛。

　　周清洛捧着苏昙弃之唯恐不及的蛇皮披在了身上，躺到了墙角，脸上又一次露出一个看起来无比虚弱的笑，声音断断续续，“苏昙，咳咳，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这崖底无比危险，咳咳，我来帮你守着，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看着周清洛这么弱小虚弱、明显缺少睡眠却还记挂着自己的模样，苏昙在心底又将‘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的自己狠狠唾弃了一番。

　　“你休息吧！我来帮你守着，我一定不会让别的东西打扰到你的！”苏昙看着周清洛眼睛里的红血丝一阵心疼，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温和善良、总为他人着想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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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辛苦你了！有什么异动请一定要第一时间喊醒我，我来帮你——”几番推辞之后，周清洛朝着苏昙腼腆地笑了笑，在苏昙的搀扶下披着蛇皮在墙角睡了下来。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对上周清洛看过来的眼神，苏昙拍着胸脯保证道。同时心中暗下决心，等周清洛睡下之后她就用动物的语言警告所有黑暗之中的动物，看谁还敢再出来喧嚣！

　　“嗯，我相信你——”周清洛似是羞怯般闭上了眼，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看起来人畜无害，无比温和……

　　应该是这张蛇皮上面的气味赶走了那条毒蛇吧？

　　如若她真的和她表现的一样愚蠢，这样被抛弃、小羊羔一样鲜嫩、软绵绵没有一丝反抗力的小女孩啊！对比起虚弱、生病、有蛇皮遮挡的自己，应该是黑暗之中的鬼蜮生物更喜欢的食物了吧？有她挡在前面，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