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舜再次看到秦瑾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后老老实实的跟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太监。

　　那一刻，赫连舜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想哭，又想笑。

　　那一刻，他能够想到的词只有两个字。

　　真好。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赫连舜微微低下了头，不让人看到他的脸。

　　他生于黑暗，长于黑暗，虽然看着小，但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他只是太弱小了，不得不保护好自己，那么多的人里……只有这么一个人，没有鄙夷，没有怜悯，没有恶意，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

　　她是个好人？

　　或许吧，就算是坏人又如何。

　　这样的她，看着冷心冷情的，却又处处照顾着他。

　　赫连舜抬头飞快的看了秦瑾一眼，又低下了头，如果有神明，如果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么，就让这个人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吧。

　　他希望她能够一直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就像现在一样。

　　其实记忆中，也有一个女官带他的。

　　那个女官开始的那个月，也对他还不错，起码让他吃饱饭了，但是，后来就不行了。

　　大概是她发现，自己是真的被放弃了，是个没用的皇子，所以就不在他的身上浪费功夫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她回来的时候脸色格外的阴沉。

　　“原以为是个被遗忘的宝，皇上终有一日会想起，没想到……”那时候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冷笑道：“没想到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骗了我这么久，你还真是有本事。”她围着他走了一圈，而后叫了另外一个小宫女过来，“六皇子品行不端，屡教不改，给我狠狠的打。”

　　“是。”

　　那个宫女应了一声以后，就走到了他的面前，一下又一下的打他的脸。

　　他想躲，但是不能躲。

　　如果躲掉了，就不是用手打了，而是用棍棒打，虽然，那时候小小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什么叫骗？

　　为什么打他？

　　啪！

　　“六皇子您可要记住了，奴婢们虽然是上面派下来伺候您的，但是，丽妃娘娘可是说了，绝对不能让您走上邪路，一定要好好的管教才是。”

　　啪！

　　“从今日起，您一日两餐肯定是吃不下的，以后自己找吃的去吧，宫外的孩子到了您这年纪，也是自己干活找吃的，不过啊，我看您啊，可没人敢给你找事做，不不不，应该是没人会给你工钱，哈哈哈……”

　　啪！

　　“反正您也是每日都没事情做的，不若小的做做好事，从明日里开始，您就去小井边，给那些小太监洗衣服吧，记得要洗干净哦，不然是会受罚的。”

　　啪！

　　“以后您可要好好的感激奴婢才是……”

　　赫连舜紧紧的闭着眼睛，那手掌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没一会儿，他就听到那宫女说流血了的晦气声音。

　　巴掌还没有停下来，他不敢睁开眼睛，脸很疼，但是他不能躲，不能叫，不然会被打得更厉害，他是见过的，有的小太监做错了事情，牙齿都被打没了。

　　第10章 宫廷暴戾小怪物的心愿（10）

　　赫连舜从回忆中回神的时候，秦瑾已经叫人把饭菜端过来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食物，又想起了之前的日子。

　　哪怕是上一个姑姑，也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那时候，他虽然能够吃饱饭，但也都是别的小太监的剩饭，碗中永远只有米饭。

　　这样香喷喷的、还带着热气的饭菜。

　　他是从未见过的。

　　更不用说，后来没有人理他了。

　　他只能够去偏僻的角落里，找各种能够找到的活物死物吃。

　　最难受的时候，树叶和土他都是吃过的。

　　他记得有一次，一个贵人生的妹妹在吃东西，看到他路过的时候叫住了他，问他想不想吃她手中的肉，他说想，然后她就笑得特别开心的，让人牵来了她最喜欢的狗。

　　她把肉丢在地上，告诉他，如果他抢赢了，肉就给他吃。

　　后来他抢赢了，然后被很生气的妹妹给叫人打了一顿。

　　肉被下人丢到了湖里。

　　那个时候，他很难过难受，很难受，虽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心情叫难过。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他一个人看着湖水里的锦鲤，看着它们白白胖胖的，游来游去……他知道，这些是不能吃的，要是吃了它们，他就会被打。

　　“你怎么了？”秦瑾看着赫连舜许久不动筷子，夹起菜放进了他的碗里，赫连舜这才惊醒一般，拿起筷子就狠狠的吃了起来。

　　“都是你的，慢点吃、慢点吃。”秦瑾放下筷子说道。

　　其实，她之前是去过赫连舜屋子的，又冷又脏又乱，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应该住的地方，那时候她还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用脚踢了一下，就在墙角踢了个洞出来。

　　那洞里，有小半个发霉发硬的馒头，有五六个蟑螂的尸体，有几口用稻草包好的米饭，有一些枯萎的叶子，有小半个蛇尾巴，有一个老鼠头，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不用问也知道，这大抵是赫连舜偷偷藏起来的食物。

　　秦瑾目光微暗，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听话乖巧不惹事的孩子，过着如此的生活，再对比起他的那些熊得不能再熊的兄弟姐妹们，实在是让人有些唏嘘。

　　“明日里，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呆在院子里，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点东西。”秦瑾看着赫连舜说道。

　　赫连舜停下吃饭的动作，抬起头来，有些不安的看着秦瑾。

　　很多人都和他说过，乖乖等着，等着他们回来。

　　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过。

　　不管是他在漆黑寒冷的黑夜里，还是茫然无助的荒院里，还是幽深寂静的深林里……这个人应该算是好的吧，没有把他丢在那些地方。

　　只是这里，怕是以后不能呆了。

　　这样想着，赫连舜又有些愤怒了，说好的要陪着他，照顾他，做他的母亲呢？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了？

　　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没有生气的资格的。

　　他沉默了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

　　秦瑾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对劲，安抚性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应该要开始读书写字学习东西了。”

　　其实，赫连舜现在才开始学这些是有些晚了的，不过她相信勤能补拙，不怕别人比自己有天赋，就怕别人比自己有天赋还比自己努力，然后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自艾自怜、怪天怪地怪气运的失败者。

　　“乖，好好待在这里，我回来的时候，教你读书习字，这样以后走出去，就不会被人交才智税了。”

　　“嗯。”

　　夜色迷漫，烛火摇曳，灯下的两人温馨和谐，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秦瑾明日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