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樊。”顾愉拍了拍黎樊的肩膀，示意她少安毋躁。

　　黎樊抬手, 为顾愉擦掉了那两滴泪, 不多不少, 正好两滴, 剩下的眼泪全兜在眼眶里, 被顾愉生生地忍了下去。

　　黎樊心里有一句为什么要哭没有问出口，在顾愉奔向跛脚老人之时，她突然感到她的疑问有了答案。原来他们不仅仅相熟, 还称得上感情深厚。

　　顾愉几乎是破涕为笑地看着老人, 惊喜道：“游叔!”

　　视线被黎樊遮住了大半，她起先看到的是一把破旧的剑匣，和上面那一片饱经风霜的寻踪蝶。她怕是假的, 怕得流了眼泪，而当人整个出现在她眼前, 那张她看了十八年的老脸上带着熟悉的傲娇感, 顾愉就知道，是游鸿轩找来了，魔教又完整了一点点。

　　游鸿轩从鼻腔里轻哼出声：“你还记得你游叔?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你遗忘咯。”

　　顾愉搀扶住他, 摇摇头,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到你平安无事，阿愉真的很开心。”

　　”游叔, 这两位是一路与我来梧州的黎樊和钟青。”

　　她抬起头，又对二人做了老者的介绍。

　　黎樊这才反应过来，跛脚老人正是从沙尔丹手上脱逃的右护法。

　　“老夫游鸿轩, 在此谢过二位对顾愉的照顾。”游鸿轩直接称呼顾愉的性命，可见他二人感情亲厚，这在黎樊看来，吃味的同时却是松了一口气。

　　“您无需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黎樊的态度变得恭敬了几分。

　　她每次比顾愉迟太多时间过来，好在顾愉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与她相伴。看到顾愉眼中的喜悦，黎樊看这老人家也愈发顺眼。

　　顾愉充当了游鸿轩的临时拐杖，把他带到了黎樊面前，才收回手，与黎樊并肩站好，立即感觉到那只爪子顺着背摸上了她的腰侧，把她搂紧。

　　顾愉二指微屈，轻弹黎樊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放肆。黎樊却稳稳地搂着，望向顾愉的神情则是一脸的无辜。

　　顾愉心道，罢了，总是要告知右护法的，她还要带黎樊回去成亲，也算是提前给游鸿轩打预防针。游叔总盼着她继承父业，一统江湖，找个俊美夫君生一堆颜好身手棒的教主后备役;顾愉自小便对他重复，她有喜欢的女人，不会去生娃，这点现在都没变，不知游鸿轩还记不记得。

　　游鸿轩看着长时间未见的顾愉，张口就要来一句他构思了很久的寒暄。

　　“丫头……”游鸿轩本想说顾愉受苦了，话到嘴边又成了，“你……瘦了没多少。”

　　怎么还胖了点!

　　还有旁边那个勾肩搭背的叫黎樊的女人，甚至比顾愉更丰腴上大一圈。

　　手，手放哪里!

　　什么眼神!

　　居然还对着顾愉笑?

　　游鸿轩有种种了多年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既视感。

　　但他先前看了个大概，只觉得黎樊的功法高深莫测。他同顾渊明一样，尊崇强者，觉得顾愉找了这么一个“女夫君”，倒也不算亏。至于生不出娃么……那就在路上捡，筋骨绝佳的小乞儿，多出去转转也是能找到的。

　　丝毫不知道游鸿轩已经暗暗为魔教和自己的今后发展做了主张，顾愉更关心眼下的问题，急急问道：“教里其他人如何?逃出了几人?”

　　游鸿轩提起这一点，沉痛地摇头道：“那夜大火，沙尔丹诛杀教主后，又在每个人的杯中下毒。大半教众喝了他给的酒，当即命陨。后来他欲杀我，得亏梓稼拼死拦住，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我携教众出逃，又要躲避武林盟的追杀，不好再回漠北。我们逃了三天三夜，才勉强逃脱，路上折了五人。如今武林盟祸患已除，三十六名教众在西边小镇，得你领导，可重回漠北，你不如今日就随我归去。”

　　顾愉听了，又红了眼眶。没有她预想中的半数教众幸存的设想，但至少还有人活了下来。

　　沙尔丹曾污蔑于梓稼，事实的真相恰恰相反，母亲的婢女虽身形短小，平日里木讷少言，危难关头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纠缠住沙尔丹。梓稼甚至不曾习武，只随着顾愉的母亲学了些防身的皮毛。

　　顾愉忍住了泪，对游鸿轩扬起笑容。她是魔尊之女，也是新的教主，背负的是他人遗志，也是她自己的意志。只要她还在这世界一日，就不会再落泪。

　　希望的小火苗从心的一角冒出，扑腾着想要变成更大的火焰。右护法还活着，教中人还有数十人幸存，她要回去担起责任。

　　她转头，不知如何同黎樊说。

　　说什么呢，说要带着她回去，建设全新的魔教?话到嘴边却迟疑了，她完全可以给黎樊一个任务达成的讯号，好让她早早地去下一个世界，却私心想把黎樊留下来，陪着现在这个世界中的她，为了她的愿望，再努力一把。

　　是她在黎樊的陪伴下变得更贪心了。轩辕仙门中的孤寂，顾愉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黎樊见那副表情，就知道顾愉又在脑内展开了一番纠结。她并不想与她分离，哪怕是回归现实世界，去寻找封锁的记忆，黎樊也不想一个人。更何况，共建崭新魔教这个大任务足够有乐趣，从无到有的过程能让她产生巨大的成就感，就好像她从前多多少少做过类似的事。

　　黎樊固执地认为，留下来陪着顾愉一起，没准能成为促使她恢复记忆的契机。到那时她就知道，顾愉到底是谁，而她黎樊，除了是一只屁股上长了八条尾巴的猫妖以外，又是谁。

　　她抚过顾愉的腰线，主动要求道：“我也要去，你答应过我，带我去看烽烟狼火、马群和大沙漠!”

　　顾愉嘴角弯弯，笑容幸福，握住了黎樊不安分的手。

　　“好，我带你去。“一双美目欣欣然，如泉水涓流，”我们回家了。”

　　黎樊手被捉住，还是伸出小指，捅了捅顾愉的腰：“你没有忘记什么吧?”

　　顾愉轻轻摇头，长发的发梢拂过黎樊的手臂，撩得她心弦也跟着一起奏动。

　　顾愉牵着黎樊，跟上了游鸿轩与钟青，走出武林盟大堂。

　　她朝天边望一眼那轮笼罩着雾气的月亮，又看向眼前人，笑道：“没有忘。“

　　****

　　一行人回归漠北，最初靠的是牧民的接济。如今主人和客人完全颠倒过来，授予恩惠的那方也掉了个个儿，有趣的同时，更多的是落寞。

　　重振魔教是一件说困难也简单，说简单却又有些复杂的浩大工程。

　　就拿最开始的致富方法来说，就是将赤雪这匹宝马租了出去。赤雪受到了牧民格外热情的夸奖，还承诺来年还她们一半小马驹。

　　黎樊拎着一小袋钱，和顾愉身上还存有的银票加在一起，勉勉强强够四十多人一个月的伙食费。

　　邀星宫曾承诺资助魔教万两黄金，与恒越派的青年劳动力一同前来。但人还未到，她们也不好去催。

　　这时，黎樊从怀里摸出羊皮纸。她在密室里找到了方远鹤的藏宝图，压在角落里这么多年没被邱斯哲发现，却被眼尖嗅觉灵的她找了个正着。

　　藏宝的位置说远不远，正好坐落于漠北的一间古庙里。短短一天之内，顾愉顺着它找到了藏宝之处，破解了极具方远鹤风格的机关，佛像底下竟藏有各种兵器，甚至还有一些习武秘籍和春x图。

　　这可真是……对佛祖的大不敬啊。

　　顾愉合掌沉默片刻，把那些宝贝都从里面掏了出来，一同打包。她本想将它们全数拍卖换钱，但转念一想，终归是方远鹤的财产，于是带回了武林盟。

　　新盟主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日误打误撞杀了邱斯哲的年轻女子，在一众堂主的耳提面命之下，竟然也干得有模有样。

　　起先顾愉担心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担起武林盟大梁，甚至怕她被架空成傀儡。但她与对方沟通之后，却发现这名女子决断凌厉，并非软弱依附他人之辈。

　　而武林盟效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新盟主收下了兵器，同堂主们打过招呼，直接爽快利落地支出了一笔补贴金给魔教，就当武林盟问魔教重新买下了这一堆秘宝。

　　重回魔教后，顾愉发现关于她家皮皮猫的事情开始发酵，变得有些微妙——

　　自武林盟那一日之后，伴随着邱斯哲的恶名昭彰，黎樊的威名则更加远扬。在百废待兴的魔教门前，过来找她比试的侠客络绎不绝。黎樊甚至被江湖百晓生派上了天字榜宗师第一位，这引起了老一辈高手们的强烈不满。

　　比起顾愉的担心，黎樊却窥见了其中的商机。既然找她比试，她又能打，不妨让江湖人士打个痛快。

　　她厚着脸皮让钟青用墨法派提供的上好的熟宣纸写两张毛笔大字，贴在魔教破败的大门口。

　　然后，她原地搭了个擂台。

　　那毛笔字写的是什么呢?跟黎樊打架需要缴费，赢了她，她就十倍返还，输了就请再磨炼，十年后找她，或者双倍缴费，再打一次。

　　很多不信邪的高手们几乎是倾家荡产亏空自己的小金库来打架，可就是打不赢。

　　好生厉害的鞭法!

　　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到，这并非是出于武学内涵上的差距，而是物种问题。

　　内堂和后院房舍先行建好，人们的起居算是有了着落。

　　已经顺利成为魔教左护法的钟青安营扎寨，坐在黎樊对面，看着眼前的女人，咋舌道：“黎樊，你可真黑。”

　　黎樊抱着怀里的金子，露出了纸醉金迷的微笑：“树妖，你用本体做武器也很犯规，我可还没说你呢。”

　　“喂，我可没用它来敛财啊!”

　　钟青正想反驳两句，就见顾愉穿着便装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堆账目。

　　顾愉总算知道她爹当年为什么没能防住沙尔丹，对着这些账面，她昏昏欲睡，已经无力再思考其他的事，偶尔才会惊觉会不会有人侵入进来，钻魔教的空子。

　　好在有武力名扬天下的黎镖师镇宅此处，她无需太过担心。

　　魔教开始吸纳新教众，一切都需要开支，养人不那么好养，顾愉看着收支的不平衡，每一天都感觉到坐吃山空这四个字。

　　望见美貌的教主那一脸惨淡愁云，黎樊立即捧着她今天赚到的一堆钱币，上前邀功。

　　顾愉放好账本，目光落在了黎樊磨破的手上：“手疼不疼?要不就少与他们打吧。现在不打，亏的是钱，可若你累了病了，却是魔教的极大损失。”

　　她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一句，只因钟青面前，她不好过多与黎樊互动，免得钟青情怯，想起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的塞壬。

　　黎樊把她的财产堆到桌子上，与顾愉的账本并列堆放好，莞尔道：“为媳妇儿挣钱是我应该做的!”

　　顾愉掩唇一笑，黎樊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招财猫，她可不好浇灭她的热情。

　　她试着提出了建议：“你可以调整规则，例如让他们对弈，赢到最后的人才能与你比试。”

　　啊，她家小鱼干儿怎么这么机智!黎樊一拍掌，喊道：“就这么定了!树妖，拿出你的笔，我们写点新的。”

　　钟青闻言，提起了笔。他才不会说他早就想到了这个规则，只是看黎樊兴奋上脑，还频繁秀恩爱，因而懒得提醒。等她们完成了这一条世界线，他应该也能跟着回归现实，变回自己理想的性别，然后见到心中牵挂不已的人。

　　很快，恒越派的壮丁们扛着邀星宫的装满黄金的箱子前来，为魔教盖起了新楼。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顾愉偶尔也会坐在亭子里偷闲，只因连轴转后，连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打起精神来!”黎樊大大咧咧地坐在顾愉的身边，递给她一颗牧民送她的浆果，“这个挺好吃的，叫不出名字，但比芒果还甜。我吃了一颗，另一颗给你。”

　　顾愉接住果子，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睡意和头晕都飞走了：“这果子哪儿来的?”

　　“一个牧马人送的。”黎樊挠挠头，不解道，“大男人还这么害羞，塞给我两颗果子，牵着马头也不回就跑了，连马都差些追不上他。”

　　顾愉听了，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笑得黎樊以为她的女主遭到了他人魂穿。

　　黎樊疑惑地看顾愉，却等来落在面上的轻轻柔柔的一个吻。

　　“看来，我们是该早日把正事办了，让大家都知道，你已是名花有主。”

　　作者有话要说：　　_(?ω?? ∠)_好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