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樊的手从顾愉的额头划过鼻梁，摸到下巴尖, 在对方的脖颈上轻按着, 感受凡人一跳一跳的平缓的脉搏。顾愉没有动怒, 一点也没被沙尔丹的激将法刺激到, 任沙尔丹这傻子巧舌如簧, 她们不为所动。

　　黎樊猛地收回鞭子，沙尔丹像陀螺一样在原地转了七八圈，昏昏沉沉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走上前, 鞋尖点着男子的胸口, 问道：“武林盟?很厉害吗?”

　　沙尔丹还未回答，黎樊又说道：“有我在，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

　　今天的猫也在宣誓所有权。顾愉勾唇一笑, 握住了黎樊的手。

　　“你想怎么死，我们成全你。”

　　她们真的下得了手杀他?沙尔丹抱有疑问。

　　何筱珂一直在一旁看着沙尔丹, 不发一言。

　　“夫人!”沙尔丹直接称她为夫人, 就好像他们伉俪情深，他离不开她一般。

　　他看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他的二夫人一直在“隔岸观火”, 脸上神情浅淡, 那两个女子也没有为难她。

　　他的心中有一个非常不愿意承认的猜测，小魔头二人是二夫人放进来的。

　　他寄希望于她：“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怎就如此狠心?”

　　她难道对他没有一点感情?

　　何筱珂就像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这毒妇!”沙尔丹赌咒道，“今天我若折在这里, 你早晚下来陪我!”

　　何筱珂心道，被杀了最好，谁要理你?

　　她忽然对他一笑，笑容极尽妩媚，眼角的细纹也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我就是如此狠心，是你口中的毒妇。不过嘛，即便我下了阴曹地府，要见的人也不是你。”

　　何筱珂将视线从沙尔丹身上移开，把肩头的猫抱到怀里，对它笑叹道：“今夜的月色甚好，圆月与你最为相配。”

　　黎樊看到被抱在怀里的猫，心情复杂，难以言喻。比起以人形秀恩爱，她更想让顾愉把她的本体抱住，像婴儿那样搂抱着，走过他人面前，向世人展示，这是她的猫。

　　但当顾愉贴近她，对她说起悄悄话时，黎樊突然觉得，嗯，人形也不错!

　　“你想杀了他。”

　　“没错。”猫的眼神骗不了人，黎樊大方承认，脚掌用力，厚底的鞋压得沙尔丹无法喘息。

　　“这一回，你可以用鞭，可以用剑。”顾愉在黎樊耳畔轻道，“只是不许再用你的……”猫屁股坐死对方了。

　　黎樊将手往身后一指：“你是说泰山压顶吗?”

　　顾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黎樊举掌发誓：“不会了!我保证!”她一边纠结着要用什么方法弄死沙尔丹，一边转头，却见沙尔丹在同自己的妾室说了几句话以后，迅速地搞了事情。

　　只见沙尔丹扔了剑，往自己的天灵盖猛击一掌，倒在地上。

　　骚操作，正常的展开不应该是抓住自己的女人，用她的生命要挟她们互相死斗之类的吗，怎么到沙尔丹这里，就变成了自尽?

　　黎樊眉头一皱，这个套路，有些眼熟。不知沙尔丹是不是假死。若他真的一心求死，就该是用这趁手兵器抹脖子自刎，而非用掌。

　　黎樊和顾愉对视一眼，心中想的都是：有诈。

　　何筱珂摸着猫，说道：“龟息大法，自古有之，他未尝不会。”

　　顾愉捡起沙尔丹扔在地上的剑，对何筱珂欠身道：“何二夫人，方才多有得罪。”

　　何筱珂笑吟吟的，没有被沙尔丹突如其来的举动影响了情绪：“你来得正是时候，我险些被他掐死。虽然他每次都这么掐我，这次却特别用力。”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从沙尔丹嘴里说出来，怕是笑得人的头都要掉了。

　　她提醒道：“若他真的假死，你们想在短时间内唤醒他，盘问他，恐怕是要费不少劲。”

　　“何二夫人你……”顾愉心中更多一份惊奇，对方究竟是什么角色，看起来是寻常的平民女子，却始终没有显露出她自身应有的脾性。

　　“上了年纪，太多事已经看淡了。”何筱珂摆手，“我说笑罢了，选择权在你们手上。”

　　“如此说来，你一定不介意我们往他身上补一刀了。”

　　何筱珂背过身去，抬手示意：“阁下请便。”

　　顾愉走到男子身旁，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也许她再也无法得知沙尔丹杀死她父亲的方法，但此人是阎王身前开路的小鬼，留不得。

　　顾愉举起了剑，用他本人最爱的这把剑，朝他的心口补了一刀。

　　她抽出长长的剑身，背过身去，双肩止不住地发颤。顾渊明再也不能回来，但至少她帮他报了仇。

　　她又难受了，看着真心疼。黎樊如此想到，喊了一声：“阿愉。”

　　顾愉似乎是擦了擦眼角，转过头对她笑道：“怎么?”

　　黎樊却不是安慰她，而是说道：“你等等，还没完。”

　　黎樊思来想去，从顾愉手里再度拿过剑，又在偏右侧的胸膛上也捅了一剑，保不齐对方的心脏长右边，以防万一。

　　补刀后再补刀。顾愉重重闭了一下双眼，心道，可靠的小傻子。

　　她们二人连夜将他埋进了城外小树林的深坑里，这下就算真的是诈死也能被憋死了。

　　黎樊选的位置偏僻，又是刨坑和藏匿踪迹的个中好手，填完坑后看不出挖坑痕迹，沙尔丹彻底变成了失踪人口。

　　黎樊蹲在小河边，洗去手上的泥土，一边道：“几年之内应该没人能把他挖出来。”

　　顾愉走到她身边，蹲下洗脸，洗完说道：“要不了几年，给我半个月，我要还魔教一个真相。”

　　“我始终是和你在一起的。”黎樊未干的手摸上了顾愉的脸颊，她认真道，“上天入地也好，又或者是为你将武林盟一锅端，我都愿意，只要你说，我就会去做。”

　　“多谢你，黎樊。”

　　“别客气!帮助自己的两脚兽是一只猫应有的美德。”

　　“不过端了武林盟大可不必。”顾愉笑容清浅，却未及眼底，“如今江湖小风小浪，一时却兴起了除魔卫道之风，想来是有牵头之人作祟。”

　　“带头搞事?”黎樊脑子转了一圈，回到了顾愉告诉过她的那个名字，“邱斯哲?”

　　“这是一个猜测，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无辜，只是需要更多的证据，也许我可以再回去问问何二夫人，若她愿意透露给我们，情报就会更多。”

　　黎樊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一点，在月色下显得像两颗流光溢彩的黑色珍珠，把顾愉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听到黎樊说：“我喜欢阿愉认真的样子。”

　　看着墨黑的发间弹出了两只白色的毛茸茸的猫耳，顾愉莞尔，用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碰。

　　耳朵迅速地抖了两下，黎樊用手把它们压下去变没了，又道：“情不自禁。”

　　二人动身赶回丹朱府，一团大猫驮着女主飞奔，掉下的毛可绕城池三周半，就连顾愉的衣服上也黏满了毛。

　　顾愉问道：“别的样子呢?喜欢不喜欢?”

　　“也是喜欢的。”黎樊秒答，在风中大喊，“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所以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样，每天都开心快乐!”

　　“好呀。”顾愉抓牢了黎樊的后颈肉，身体伏下去，哪怕脸上也沾了飘扬的猫毛，心中想着，若是一直在一起，她只会喜悦，不会难过。

　　顾愉的嘴上却说：“希望你可以少掉一点毛。”

　　黎樊欢乐的赖皮声在空气中回荡：“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

　　丑时。

　　护卫轮班看守，府中其他人都在深深的好眠中，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丹朱府已再无城主，他们的沙城主已经被埋在坑里，退出了执掌这座城池的历史舞台。

　　一只大猫降落在无人的后院，在一处假山后，她化作女子模样，又在这一瞬间对怀中人来了个公主抱。

　　顾愉一惊，小声道：“把我放下来。”

　　黎樊撅起嘴，她们都好久没有亲热了。放下之前还想偷个吻，却听顾愉又道：“这样抱着，你的手不会疼吗?”

　　“小鱼干儿一点都不重，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抱着!”

　　“别贫了，放下。”

　　“好哒。”终究是没偷到吻，黎樊把顾愉放了下来，却听不远处传来脚步，连忙上前，用身体护住顾愉。

　　来人手持一盏烛火，肩上绕着一只像围脖一样的猫，却是何二夫人。

　　何筱珂半夜未睡，竟是一直等着这二人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回来?”黎樊奇道。

　　“我只是猜测，你们还有一些事想要问我。”何筱珂将她们引到凉亭处，三人一起落座，她抿唇，将烛盏放在石桌上，对二人道，“大半夜的，也没有什么能招待你们。”

　　黎樊摆手：“不用不用。”夜里吃东西，会胖!除了吸天地之灵气修行外，她还想靠运动节食减肥。

　　“那我也不绕弯子，给你们讲讲寒水城的故事吧。从哪儿说起好……”

　　就从沙尔丹此人头一回出现在寒水城中说起。他风流倜傥，能文能武，待人接物却十分谦逊，让老城主很满意。老城主将他招为了门客。

　　沙尔丹笼络人心很有一套，时间长了，家仆都对沙尔丹忠心耿耿，就连老城主的几个妾室都长和他眉来眼去，不愿再和老城主亲近。

　　终于有一天，老城主暴毙于高楼内，有侍女惊叫着喊“杀人啦”，却被沙尔丹一剑削掉了脑袋。自此无人敢声张，再加上那些被收买得七七八八的仆人和门客，沙尔丹顺利上位，取代了寒水城城主之位，并将城池改头换面更名为“丹朱”。

　　此外，就连她们这些老城主的妾室也被收了房，只有大夫人一头撞死明志，尸首却被沙尔丹切成了几份，面皮和手指切下来，不知做了什么用途。

　　何筱珂平静地诉说着这一切，说到“大夫人”时，脸上的哀恸一闪而逝：“她从前善弹琵琶，一双手生得极美，却被砍了下来。”

　　何筱珂伸出手指，摸了摸蜷在她怀里打哈欠的白猫，表情怀念：“阿咩是她养的猫，她走后，我便替她照顾起了。”

　　顾愉不知如何安慰，低声道：“沙尔丹就是头……披着人皮的鬼。”她垂下手，双眼平视对方，沉吟道，“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走?”

　　何筱珂笑了笑：“你无需同情我。”

　　她又道：“我必须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贴了一个小短篇，青梅x青梅的故事，戳专栏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