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贺凌宸特别想告诉胡老板, 自己是当朝太子, 只是意外流落到这里而已, 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让他忍住的不是属于少年人的倔强，而是他想的很清楚, 假如自己说自己是当朝太子贺凌宸，胡老板肯定不会相信, 不但不会相信，可能还会来一句——

　　“你要是太子，我还是皇上呢!”

　　没错，就是这么惨, 不是胡老板大逆不道, 而是他完全不可能相信贺凌宸是太子的话, 既然都知道他不会相信，贺凌宸又怎么可能自讨没趣。

　　而且……他承认他想算账, 换个轻松的活计，而且还不会犯错，但他绝对对胡老板说的银子不感兴趣，他才不会偷拿，胡老板瞧不起谁呢!

　　渝城没什么人，外人也少, 根本没几个需要住客栈的, 他们的生意一点都不好, 更多的还是过来吃饭的，也就是说吉祥客栈还兼有饭馆的作用——没办法，生意不好做，不多搞点，活不下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贺凌宸心里发狠，等将来自己回去了，他一定要派人过来抄了这见鬼的吉祥客栈。

　　吉祥个鬼，明明就是家黑店。

　　“黑店?不是啊，胡老板人很好的啊。”胡老板已经上去休息了，客栈和贺凌宸住同一间屋子的店小二王小六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说，“小陈啊，别不知足了，要是别人，你现在还不知道咋样，能像在这里一样吃饱喝足吗?”

　　贺凌宸嫌弃地看着黑漆漆的抹布，最后还是败在了胡老板的咆哮讽刺下，拿起来跟着王小六一起擦拭桌子。

　　他们要把客栈大堂的桌子都擦拭干净，然后才能回去休息，按照这几天的经验来看，肯定是要到半夜的。

　　“好人?好人我欠的房钱会越来越多?能这么被压榨?”贺凌宸嗤笑，就胡老板这样的还是好人?那他不是菩萨在世啊?

　　王小六直起身体，脸上表情有些严肃，“小陈，别这样说老板，你欠的债越来越多，这还不是你自己造成的!胡老板给你和我一样的银钱，但你现在住的，吃的，喝的，都是花的客栈的钱，这笔钱自然要从你月银里扣的，这还不算，你干活不小心弄坏的东西，也是要赔偿的，老板做得过分吗?不过分?而且要是没有老板，你现在肯定露宿街头了!”

　　王小六当初来到渝城时情况比贺凌宸好不了多少，对他而言，胡老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尊敬他，看不得别人误会他。

　　贺凌宸“……”

　　你特么会不会说话?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王小六见贺凌宸不说话，只是埋头干活，忍不住偷笑了下，新来的这个小陈，也不是那么不讲理嘛!

　　这个客栈人员特别简单，胡老板兼职账房，后面的大厨是胡老板兄弟，还有两个店小二，一个负责扫洒的婆子，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贺凌宸。

　　括弧——并没有什么卵用还经常拖后腿的小陈——括弧

　　王小六对贺凌宸倒是挺友好的，毕竟他一开始到这边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不过没关系，很快小陈就会熟练地擦桌子洗碗上菜给顾客点单，变成十项全能店小二了，王小六对贺凌宸有信心。

　　贺凌宸并不清楚王小六想什么，他现在只想快点干完好回去睡觉，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洗菜!

　　他从前出过几次宫，也在云京的酒楼用过饭，自然见过里面的店小二，没感觉对方有多累，需要干这么多的活，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觉得迟迟做不完呢?

　　等他干完回到住处，果然已经到半夜了，他几乎倒床上就睡了，还是王小六看不过去帮他脱的鞋。

　　借着烛火看清对方脸上还没有消下去的青青紫紫，王小六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幸运极了，至少他当时就没被打，还打成了这样，幸亏老板没给小陈破相，要不然多可惜啊!

　　等小陈脸上的伤消下去，肯定会很受他们渝城大姑娘小媳妇欢迎的。

　　想到了将来，王小六忍不住有些羡慕。

　　他现在还没有媳妇呢!

　　将贺凌宸在梦里想念着云京的生活，想念着刚会叫父亲的女儿，想念温柔的侧妃侍妾，还有生病刚好的妹妹贺敏。

　　至于向来英明神武的父皇……这个就算了。

　　他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的，至少要让父皇明白，他会延续他的英明统治，让大历更加富饶，百姓生活更加富足。

　　他不是他以为的过于感情用事。

　　叶为安可不知道贺凌宸的决心，比起贺凌宸这边苦逼的日常，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算没事情做，带着小孙女玩不比关注贺凌宸好?

　　“皇上，昭容公主同太子李侧妃求见。”鲁有德打断叶为安的休憩，轻声说道。

　　叶为安睁开眼，坐起身，“让她们进来。”

　　沈璎去世以后，这后宫就没有主人了，贺云章也没有其他女人，偌大的后宫居然连个管理的人都找不出来，叶为安就十二岁的贺敏和李侧妃拎了出来，让李侧妃协助贺敏管理这后宫。

　　贺敏太小，从前又被沈璎宠溺着，让她来管理后宫她也管不了，但又李侧妃协助就不一样了，如今太子所在的琉安宫就是她和另一个侧妃在管，再加上这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叶为安放心得很。

　　现在两人一起过来，大概就是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了。

　　两人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就说了这次的来意，“父皇，下个月就是您的万寿了，今年该如何?儿臣同李侧妃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万寿?

　　“今年就算了，你们母后刚过世，朕也没心思过什么万寿，况且，人也不齐。”所谓的人不齐是几个意思，贺敏和李侧妃都明白。

　　“可是……”

　　“没有可是，昭容，比起过什么万寿，朕更加想把银子花在百姓身上。”

　　前几天叶为安已经下旨让户部尚书去找各地经验丰富的老农了，他准备将人集中在皇庄上，做些实验，最好能在小冰河彻底到来之前弄出耐旱或者耐涝的作物，而且产量最好也提高点。

　　不过现在交通不方便，就算他已经给出了便利，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好的，等那些老农过来估计得等到开春，到时候刚好可以春耕。

　　到时候贺凌宸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半年时间，其实很短，等贺凌宸回来后他就准备像贺云章当年做的一样退位。

　　不过贺云章退位给贺凌宸是因为沈璎去世他身体有点受不住，无法再在皇位上坐着，只能退位养病去。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几乎一刻都闲不下来，如果贺云章只是个昏君，他大可以只顾着享受，但他不是，相反他负责得很，对这天下负责。

　　在其位，谋其政。

　　只要在位一天，他就不可能闲下来。

　　江南是养身体的好地方，也正是因为他远离云京，后来云京出事他才迟迟没有得到消息，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至于叶为安，他退位当然是为了到皇庄种地去啊!

　　其实粮食产量这两年已经开始明显下降了，只不过贺云章没有注意而已。

　　这种事情，只要不是颗粒无收，缓慢减少，其实很难被注意的，而且大部分人都将这当做是小事，又怎么可能搬到他面前来。

　　叶为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女给自己倒茶，目光在那截雪白的腕子上转过，等对方将茶泡好了他才开口，“你叫青芜?”。

　　见叶为安和她说话，那宫女低下头，有些羞涩，“回皇上的话，奴婢确实叫青芜，青色的青，繁芜的芜。”

　　这个宫女看上去很年轻，应该和贺凌宸差不多的年纪，正是水灵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青春美好。

　　叶为安嘴角的笑容有些玩味，果然还是年轻啊，这手段可不够，“倒是个好名字。”

　　青芜心里一喜，“当不得皇上夸奖。”

　　皇后在的时候一直独宠，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女子，不过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早早病逝了，现在皇上身边没有人，不正是她们的好机会?她们可是皇上的宫女，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她才不想放过，至于那些胆小鬼，哼!

　　没胆子那就别怪只能当一辈子宫女，干着伺候人的活。

　　——然而当一辈子宫女也比送命强啊!

　　青芜是才入宫的宫女，并不是很清楚早年的事情，皇宫没有进新人，也不是没有宫女想要爬床，妄图踏上青云路，但是那些人根本就没用沈璎动手，就被贺云章自己解决了。

　　无一例外。

　　正是这样，沈璎才被人羡慕，她根本就不用护着不给人靠近贺云章，贺云章自己就离得远远的。

　　叶为安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当然他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而且他也不想坏了沈璎的名声，让她死后被人嘲笑，既然贺云章爱重她，那就让她在往后一直被羡慕多好?

　　“鲁有德。”

　　“奴婢在。”

　　“带下去，让嬷嬷好好教教规矩，教完了就送针线房去，没事别出来了。”

　　青芜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求饶，鲁有德已经挥手让嬷嬷将她嘴堵住拖下去了。

　　鲁有德表情有些同情，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们皇上，他们皇上可从来没有对不起娘娘，以为自己年轻就是优势，娘娘去世了就有机会了?

　　将人拖下去，没一会儿鲁有德又回来了，“皇上，户部尚书李大人求见。”

　　叶为安放下杯子让人进来了。

　　自古以来，户部尚书经常出现死抠门，如今的这位户部尚书就是其中的代表，每一次想从他手里抠出钱都很不容易，这位也是李侧妃的父亲。

　　如果贺凌宸不是太子，他根本就不可能让一个尚书的嫡女做她的侧室。

　　贺凌宸的侧妃，几乎相当于将来的妃位了。

　　“微臣参见皇上，您让微臣召集的有经验的老农各地已经送上了名单，最迟明年二月就会陆续到达云京，此乃名单与他们的出处，请皇上过目。”李尚书不是很懂为什么这种事情不是交给吏部而是交到户部，一般人员调配不都是吏部的事情么?

　　吏部尚书那个老匹夫以为他捞过了界，都瞪了他好多次了。

　　叶为安接过名单看了下，发现果然像他要求的那样各个地方都有，对这份结果他非常满意，“你做得很好，这些年等明年到了云京后将他们安排在云京附近的皇庄，朕有大用。”

　　李尚书好奇很久了，小心地觑了叶为安一眼问道，“不知这些人皇上有什么安排?”

　　“其他人没有发现，你作为户部尚书应该有所察觉了，全国各地的粮食产量都有所下降?”叶为安轻飘飘地扫了李尚书一眼说，接下来继续爆料，“据朕所知，接下来至少十年，产量还会继续下降，马上即将有常见的灾害到来，或许这里一整年没有雨水，或许另一个地方又会被洪水淹没。”

　　李尚书悚然而惊。

　　各地产量有下降这个他有注意到，不过下降得并不多，因此他就没提起，他以为这是正常的，现在看来并不是?

　　还有，什么叫未来十年?皇上你这话说出来我不太敢相信啊!

　　我也不想相信!

　　“皇，皇上?消息可靠吗?”前朝倒是有钦天监，但是前朝末期钦天监的人利用职权妖言惑众，因此到了大历就没有钦天监这个机构了。

　　前朝覆灭钦天监担一部分责任，因此他们皇上应该不会相信这类的话才是。

　　也是因为太震惊了，所以李尚书这明显有些逾越了，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说出问叶为安消息是否可靠的话来，这是对帝王的无理与蔑视。

　　叶为安却并不在意。

　　李尚书带着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回到家中，直到看到老妻才醒神，想了想就让老妻第二天去见一见女儿，看看她从太子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他已经知道女儿和昭容公主正在管理后宫，对女儿的得宠他自然是欣慰的，他们家不用女儿谋划，女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还好太子殿下和他们这位皇上并不一样。

　　被李尚书惦记的贺凌宸日子依旧不好过从水深跳到了火热，有什么区别吗?

　　“小陈!给五号桌送一盘子红烧鱼!”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的胡老板忙里偷闲，抬头就看到贺凌宸也在偷懒，瞬间就炸了，“瘪三儿!再偷懒，晚上没你的烧刀子!”

　　“来了来了!”正打瞌睡的贺凌宸赶紧跳起来，一甩手里的抹布往后厨走。

　　至于胡老板那句“瘪三儿”?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一开始他听到还会愤怒，现在一天听多少次，真的麻木了，累得要死，哪有时间生气。

　　而且他们整个客栈，除了胡老板的大厨兄弟和扫洒的婆子，谁没被叫过瘪三儿啊?

　　王小六正在后厨帮忙，因此现在整个大堂就只有贺凌宸一个小二，怕晚上没了暖身的烧刀子烈酒，贺凌宸也不敢再偷懒，去后厨端着刚做好的红烧鱼走到五号桌子边，“客官，您点的红烧鱼。”

　　正在聊天的姑娘伸手接过盘子，对贺凌宸笑了笑，“谢谢小二哥。”

　　贺凌宸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客气，您吃好。”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手放到背后的衣服上擦擦。

　　妈耶!

　　渝城的姑娘也很彪悍，他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趁机摸小手了:3ゝ∠听王小六说，好像他当小二后来他们吉祥客栈吃饭的人都多了，他这算不算是出卖色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里民风彪悍，再加上风吹日晒的，别说小子，就是姑娘都没几个细皮嫩肉的，贺凌宸长得又极为俊朗，自然吸引了各种妹子过来洗眼睛，大胆的还趁机摸个小手啥的。

　　送完了鱼，贺凌宸转身，一张笑脸瞬间变成了晚娘脸。

　　“哎哎怎么样?”

　　“滑溜溜的!嘿嘿!果然和想的一样，我要是有小二哥这皮肤就好了!”两个结伴过来吃饭的姑娘低声说得开心。

　　“唉可惜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和我们一样了，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马上就要变成糙老爷们了，还是趁现在还很好看，多多过来看看……”

　　贺凌宸“……”

　　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钻进厨房将王小六推出来，贺凌宸蹲在后厨帮忙，手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年后，他不会真像外面那俩姑娘说的样子?

　　而且看来来吃饭的很多都是为了来看他啊，他是不是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和胡老板说说，看能不能涨月银?这些顾客可都是为了他过来的!

　　不不不!他怎么可以真的出卖自己的色相，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屑计较!

　　说起来，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他们在云京怎么样了。

　　距离他来这里也快要有一个多月了，现在他熟练了，这半个月已经没扣钱了，至少能看到离开这里的希望。

　　贺凌宸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放下尊严，把钱弄到手再说，晚上他真的提了涨工资的事情，然后被胡老板喷了回来。

　　“你咋不说你干活总是偷奸耍滑呢?你也跟小六学学，一点都不稳重，就你这样的，别说养活将来的婆娘媳妇了，估计自己都养活不了……”胡老板口水喷了贺凌宸一脸，就这样还不罢休，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我这样容忍你偷懒没扣钱的老板，哪里找去?小瘪三儿，别不知足了，老子还得供你吃喝拉撒睡呢!”

　　贺凌宸抹了把脸后退一步——对不起，告辞了。

　　贺凌宸自己从小也是专人负责教授武艺的，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连胡老板这样胖乎乎的胖子都打不过，没办法，他只能妥协了。

　　这里可不会有人因为身份不敢对他动手，打起来都不带犹豫的。

　　等他将来回去……贺凌宸心里发狠，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下去。

　　这日子，太憋屈了!

　　如果不是他的钱包丢了，他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可能!那十两银子是他全部家产，也是起步的希望啊，该死的小偷!

　　晚上王小六洗完了脚，浑身暖暖的，正准备钻进被窝美美地睡觉，看到贺凌宸背对着他拿着枕头不知道在床上砸着什么，有些好奇地伸过头，“小陈，你干嘛呢?”

　　贺凌宸扭头阴阴一笑，指了指床上的鞋子，“看到了吗?”

　　“……看到了，咋?”不就是鞋吗?哪里不对?“你不会是看到老鼠了?嗨!有老鼠这多正常啊，咱们老板不喜欢猫，这没猫，肯定会有老鼠啊!”

　　“不，这是胡老板。”贺凌宸说完，再次一枕头砸了下去。

　　王小六“……算了，你高兴就好，我先睡了。”

　　贺凌宸又发泄了一会儿，这才躺下来睡觉。

　　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他必须快点赚钱才行，不能等他父皇派来接他回去的人都过来了，他还在吉祥客栈里当店小二。

　　他丢不起这个人。

　　必须得想点办法了。

　　若是在江南，贺凌宸真的可以找到办法，甚至很容易就能找到办法，但是在渝城，简单又偏僻的渝城，很多手段都没办法施展开来，尤其他现在还在以身抵债，离不开吉祥客栈中。

　　胡老板并不禁止他离开客栈，或者说虽然让他还债，但是去并没想过他会逃债。

　　贺凌宸确实可以逃走，可问题是，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

　　他连当店小二还债都能接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逃债的自己，太卑劣。

　　父皇教过，作为帝王，要光明正大，一切下作手段，都敌不过强大的力量，只有自身强大，才能让人从心底服他，而不是基于其他。

　　这边贺凌宸还在想着要怎么快点摆脱现在的处境，第二天就有人送到了面前。

　　“跟我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要不要?”

　　贺凌宸木着脸看着眼前的女流氓“……”

　　谢谢，还是不要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