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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7章 至兴卿来迎

无牙子 18195字 2023-01-21

  又说贺烨将刘洪元率领那十万大军追击至常山隘,在王横始配合下以少克多,大获全胜,下令柳彦等领军继续追击安东军溃逃余部,他却并没有贪功,自领两万部回苇泽关,由得虽经连番大战却仍觉未消战兴的王横始继续北进,与武威侯部形成夹击之势攻夺保定。

  贺琰、白鱼二人本非广阳部将士,如今苇泽关危难已解,他们亦当功成身退,贺琰受贺烨之令,特意赶回广阳城,转告晋王殿下欲与王妃一见。

  十一娘虽有治政之责,却并无权限干涉军务,上回前往军中实乃作为守将的秦明病危,属事急从权,眼下非但秦明已能视事,安东军业已战败,十一娘当然没有了干涉军务的权力,并无必要前往关城军营,可贺烨想要与自己的王妃面见叙话,凭他这时“秦八郎”的身份,当然不便前往闲杂甚多的将军府,唯有让十一娘再往关城了。

  艾绿因着企图上阵杀敌未遂,对一再拒绝她请命的晋王殿下格外不满,当着贺琰的面,就迫不及待落井下石:“殿下回关这多时日,如今总算想起王妃来?可平白无故,王妃哪有借口再往关城?殿下身手不凡,将军府围墙虽高,想必也难不住他,既要见王妃,翻墙岂不更便利?”

  说完就推贺琰:“统领师父这些时日辛苦了,我陪师父痛饮一顿,岂不痛快?”

  阿禄到底还没忘记晋王这个主人,连忙拉住艾绿:“小艾莫淘气,知道你心中不服,遗憾错失这回杀敌建功,不过你身手虽好,脑子却过于简单,万一泄露行踪,岂不是会影响偷袭之计,殿下为大局考虑,才不许你参与其中。”又转过身笑劝王妃:“将军府虽说拦不住殿下,莫说府内,城里这多闲杂,入夜后还会关闭城门,哪里方便殿下潜入,殿下急着要见王妃,说不定有要事商量,王妃前往关城才更便利。”

  艾绿仍不服气:“禄姐姐可能替王妃想到借口?王妃这些时日已经足够劳神废心,难道只为一次见面,又要殚精竭虑不成?”

  阿禄习惯了出力不出脑,这会子哪里立时想得到办法,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碧奴求助。

  至于十一娘,此刻压根没有空闲理论这事,听完贺琰的禀报后只微微颔首,便又蹙眉思量应该怎么写成密奏,应否借着东灜志能便投毒事件,弹劾蜀王居心叵测。

  碧奴原本把艾绿与阿禄间的“争斗”看得有趣,不想阿禄向她求助,只好笑着道:“丫头你这时直管促狭,仔细殿下事后追究,可有你苦头吃。”瞅着艾绿吐了吐舌头,不再作怪,碧奴并没有说出对策,只当十一娘把那封密奏写完,她才上前说道:“虽说安东军大败,苇泽关危难已解,军务之事无需王妃再烦心,不过广阳部大获全胜,‘秦八郎’这首要功臣领军回关,王妃率广阳城属官亲往迎接也是情理之中。”

  十一娘笑道:“阿碧如今也能堪当谋士了。”

  碧奴垂下眼睛:“婢子可不敢当,琐碎小事而已,王妃思绪稍转便能想到。”

  “这回,的确也该迎一迎殿下。”十一娘颔首,招招手示意艾绿过来,却赏了她一个磕指在脑门上:“殿下便是允你胡闹,我也不会让你去上战场,两军对战,可不仅靠匹夫之勇,你虽有长进,却失对敌经验,不可冒进杀伐。”

  艾绿摸着脑门,委屈道:“错过这回,我何时才有机遇对敌。”

  “你莫不以为强敌只有安东部?相比战场,今后说不定危难更重,比如东灜志能便,有许多还隐藏暗处,说不定将来,晋阳城中还有更多佃作潜入,你能纠察出几个来,指不定便会挽回千万百姓陷于浩劫,功劳岂不胜过上阵杀敌。”

  十一娘原是随口一说,聊为安慰,不想艾绿却铭记心头,在接下来甚长一段时日,果然发展了如曲丰儿、张三娘、李四姑等一些拥蹙,致力于纠察佃作。

  及次日,晋王妃果然集合广阳城中如胡莱等官员,包括这回主动请命随来平息疫情的晋阳世家子弟,甚至还发动了部分军属及军役,浩浩荡荡一群人,至东门出迎“秦八郎”率部回关,夜间有降一场中雪,朝时方霁,上门楼远望,虽阴云消淡,天色似有熹微之势,然大风飞扬,卷动积雪如雾,又仿如这雪势仍急,山峦与城关之间一片苍茫。

  有号角声有远及近,目光所及之处却仍不见队列人马,到一阵急促的鼓点停歇,苍苍飞蔼里,方见黑压压的战袍及那丹朱色的旌旗,渐渐醒目。

  虽贵为亲王妃,十一娘当然还没有犒军之权,她并没有主率官员出东门迎军,而是与孟九嫂等女眷于城楼上迎候,她听见随着将士渐近东门,欢呼雷动震耳欲聋,她微微咪着眼,然而无法看清领先一骑黑甲朱披那员主将究竟是否面罩青铜,她的心情也不急切,这一刻却充斥着兴奋与宁静两种差异悬殊的感绪,奇异又愉快,所以她唇角带笑,多日以来如压重担的肩头,此时此刻才真真正正地轻松了,如果此时有一面铜镜,十一娘便能发现她的笑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轻快。

  这一场战争如此艰险,好在结果终于还是契合愿景。

  贺烨人在马上,身于队首,却是远远便锁定了门楼上的朱衣女子,他不用把眉目观看分明,只凭隐约的姿态,便确定就是他虽在战场,偶尔仍会魂牵梦萦的那个人,面具下露出的唇锋依然冷厉,没有笑意,可贺烨知道自己的心情,这一刻是满足的,是雀跃的,对于功成事遂,荣耀归来,他期翼的正是他的王妃能够亲眼目睹。

  虽然他们两个,无法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接近彼此,只有隔着风霜雪雾的默默注视,这样的注视甚至还不能太过长久,但他知道她在那里,已经足够。

  就算这场胜利还不足奠定什么,贺烨明白他仅仅只赢得了一个开端,今后的道路仍然布满艰险与莫测,可他这时仍然忍不住与身后的军士一样,在热烈的欢呼与赞誉声中骄傲的挺起胸膛,在此时刻,简单地享受着欢欣鼓舞,仿若已经成为了最终的赢家,实现所有抱负。

  回援以来,这还是贺烨第一次踏入关门,耳边充斥着“少将英武”的赞誉,他知道此时一切功名仍与晋王贺烨无干,但没有什么好委屈不甘的,他在城门外下马,挨了主率出迎的秦明在肩膀上掩人耳目的一擂,也轻轻还了对方一擂,两人携臂同归军营,这时他已经不能再特意去看门楼上那个身影了,贺烨也不遗憾,因为他明白诸多过场之后,会有时间与十一娘“久别重逢”。

  不比孟九嫂等女眷,十一娘又还担负着“密报”之责,自是会在关城滞留略久,以了解刘洪元虽败亡,保定城究竟多久能够攻克,如此便有了当面询问“秦八郎”的情理,又因秦明等等的有心掩示,晋王夫妇自然不怕没有私/处的时候。

  而秦明患疾以来,此时才是初次面见王妃,眼下营房里并无旁人,秦明正式礼谢王妃救命之恩,原来他已听田师弟说起过,自己这回能从鬼门关外被拉回人世,多亏王妃舍药相助,而炼制那枚“仙丹”耗废的药材,可谓稀世奇珍,虽说谙习炼制之法,世间却再难寻到有此奇效的药材了,也就是说,此药仅此一枚,若晋王妃留待自个儿服用,纵然不能长生不老,延年益寿却不庸置疑,这份情义实在太过贵重,让秦明感念不已。

  只不过那枚“仙丹”,却是被田师弟极其“吝啬”地留下了半粒,又努力克制住了“贪昧”的念头,依依不舍交还了晋王妃,照他估计,当王妃垂垂老矣时服用那剩余半粒,大约也能多活个十年八载,需知自古艰难唯一死,从生死薄上“偷得”十年光阴,若被世人知悉,说不定便会掀发一场血雨腥风的抢夺了,田师弟顿悟自己竟然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很是洋洋自得。

  第1018章 王妃似“变心”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阴晦的天色却并没有更加明亮几分,这处营房虽然不同于临时搭建一类简陋,当然也远远难比晋王府的广厦高室,直棂窗内挡着一面厚毡,纵然晴昼,光线通风亦会大大不足,此时房内虽点着几盏灯烛,两人面对面隔案而坐,昏黄的灯火只不过堪堪能照清眉目而已。

  贺烨的视线垂下,见方才把秦明应付自如一席话说得皆大欢喜的十一娘此时莞尔静默,那个落落大方架势十足的晋王妃竟忽然变为了带着几分羞涩的普通女子,睫影浓沉,遮掩秋波,唇上的血色在昏黯里实难看清浓淡,就连肌肤的色泽也被昏黄同化了,看得清的唯有两边唇角,淡淡愉悦的弧度,贺烨便想她此时眼睛里的笑意必定是更加浓郁的,他们之间,虽然今日才称重逢,却将同样的庆幸分享已久。

  早前秦明等退下时,晋王殿下已经从屈跽改为盘膝的大长腿,这时越发不老实地从矮案下伸了过去,脚指头微勾,蹭一蹭王妃的膝头:“既无旁人,还如此正襟危坐干什么?”

  说完话已是忍不住跨了过去,往毡上一跪,伏身便吻向十一娘这日未点香脂,染着几分风霜清冷的口/唇,这一吻并非多么促不及防,然而男子身上尚带着几分血腥气息的味道,比以往越加霸气与富有侵占性,十一娘几乎立即觉得心跳慌促起来,似觉陌生,又感新奇,她的手无知无觉般便抚上了贺烨身上那冷硬的铁甲,那里同样染着霜冷,唯有鼻息相缠的一点灼热,带来些微熟悉的感观。

  营房窗内的厚毡,将呼啸的烈风遮挡严实,烛火安静的燃烧着,气氛极似不受打扰的夜深人静,可不远处将士们的欢声笑语分明还能听闻,时刻提醒着十一娘如此亲密无忌的时光只容片刻,当她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就快到达激烈的节点,侧面一躲,结束了这个绵长的亲吻,一只耳边,响起低沉的笑声,鬓角被鼻息烫得令人不安,“幸不辱命”四字紧跟着被吹进耳朵里,如此低哑的腔调,似乎又带着最最浓情蜜意的表达。

  又似乎心上的某个地方,被这四字烫得轻轻一颤,突然的慌乱奇异般随那一颤蔓延开来,十一娘莫名觉得羞恼,如此情境,让她应对甚难,所以双手轻轻把男人推开一些距离,依然侧着脸,她不知道这时烛火的昏黄也掩示不了面颊的嫣红了,也不知道无意识间已经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我可不敢对殿下发号施令,幸不辱命四字又从何说起?”

  “伊伊这是想着混赖不成?为夫这回千辛万苦方才夺回幽州,打了潘逆一个落花流水,本该得伊伊犒赏,怎容你言而无信?”男人这时甲胄在身,却歪着身子斜靠膝案,煞有意味地欣赏着女子此刻难得的羞涩之态,唇角渐渐弯如金钩。

  “殿下为国立功,怎该由我来犒赏?分明是殿下无赖,倒反诬起我言而无信来?再者殿下虽说居功至伟,倘若苇泽关失守,岂不功败垂成。”十一娘才辩驳一句,便意识到晋王殿下一贯的“阴险狡诈”,立时懊悔,果然便听贺烨笑道。

  “是,是,伊伊才是真正居功至伟,理当邀功,是我无赖,非但不该犒赏,理该犒赏我家伊伊才对。”

  说着话就又要“犒赏”,甲胄在身气势汹汹就要逼迫过去。

  十一娘连忙推避,咬着牙瞪着眼:“殿下也得看看场合,这可是在军营,可没时间纵容殿下……”

  却听贺烨兀地大笑起来:“王妃以为我要如何?对不住,王妃虽有此愿望,这身甲胄穿戴起来耗时耗力,今日时间紧迫,怕是不能够了,只好待归晋阳,才能满足王妃心愿。”

  又见十一娘忍不住就要恼羞成怒了,贺烨这才收敛几分,然而明明是他主动伸手过去轻轻一握王妃只不过稍稍拽紧的粉拳,偏还打趣:“这可是铁甲,王妃无论想打想拧,也不是我感觉肉痛,仔细反而伤着了自己。”

  无赖,真是太无赖了!

  然而“烨无赖”突地把神情一肃,手掌也加重了力道:“如今苇泽关危难已解,只等着武威侯攻下保定后便万事大吉,广阳城中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连城中潜藏东瀛佃作亦被王妃一网打尽,疠疫爆发始末水落石出,王妃不可再耽留此地,速归晋阳城去,我只许你至多再留三日时间。”

  掌心轻轻摩梭着十一娘指掌间的轻突,贺烨语气更显低沉:“我知广阳告急,非你前来坐阵不可,然而王妃虽说不比那些娇弱女流,一贯康健,不过经多日劳心劳力,饮食起居亦不如往常便利,万一疾恙,难保不会被疠疫侵损,眼下情势已稳,王妃也该放心了。”

  十一娘只觉心尖再度颤了一颤,不由去看贺烨低垂的眉眼,此时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回关而不入,明知广阳城中意外危急迭生也没有与她碰面商议,一心只在击溃刘洪元,所图莫不是让她早日能够安心离开险境而已?

  “连番恶战,殿下怕也难免伤损吧?”此时的关切,亦为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

  “王妃看我这模样,便知即便有伤,都是不值一提皮肉之损而已。”贺烨摊开手,挺起胸膛来,得意洋洋地显示一番自己的勇武。

  “殿下既已大获全胜,我确然没有再在广阳耽留必要了,稍后回城,便商量孟九嫂等女眷一齐回晋阳。”十一娘知道这时贺烨必然不肯告知她已经过去那场战势的凶险,她认识的晋王,也从来不是会把创痛展示出来搏取同情一类人,十一娘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贺烨的“命令”,因为她虽说从来不曾奋不顾身忘乎所以地爱慕一个人,但她明白心存牵挂的滋味,就像她的人生里其实也存在许多重要的人和事,那些人和事都可以让她毫不犹豫地奉献生命,她相信贺烨此刻的诚挚,已经把她当作至关重要,她也许不能有份量相当的回报,但至少要做到让他安心。

  这短暂的别后重逢,夫妻二人没有更多的浓情蜜意,十一娘简短叙述了韦太后一度意欲质罪武威侯的危急,另外便是杨怀犀来投这件机密。

  “幽州一役大获全胜,多少会打消太后心中疑虑,再兼我将广阳告急之事归咎于突厥与东瀛,亦同事实相符,纵然太后忌惮武威侯部功勋威望愈盛,然而面临内忧外患,必然也不敢在此关键时刻急着过河拆桥,听信毛维之流唆使,治罪武威侯及秦无郁,此事殿下无需担忧,另有杨怀犀,因发生这多事故,其又为善计之人,隐瞒无用,我已向其坦然相告殿下抱负,据我观察,杨公诚意甚笃,尚能信任。”

  听了十一娘的话,贺烨颔首道:“虽复幽州,潘博却仍据榆关,霸东北一域自立,太后尚不至于撤回武威侯另遣将帅征复,更不会在此时治罪功臣,至于杨怀犀,我虽未曾谋面,也信任王妃判断,经此一役,咱们基势才算真正奠定,将来少不得吸纳贤能投助,若只重警慎,贤能之士如何信任我贺烨这桶烂泥能为明主?只要王妃测断可信之士,不妨坦诚相告。”

  贺烨很明白他自己的名声,根本不可能吸引贤能来投,而十一娘虽说更具名望,毕竟身为女子,在多数人看来,甚至是韦太后党羽,世上如杨怀犀等机断者毕竟不多,更何况就连杨怀犀,倘若不是十一娘从一开始就无意隐瞒,也不可能仅凭着蛛丝马迹,便确断晋王有望那九五之尊的权位。

  又正如孟飞笛、罗厚等才俊,别看已在晋王系阵营,信奉者却根本不是晋王,甚至眼下并无意涉入权位党争,他们是为晋朔的兴盛,为家族的荣华,若说站队,也仅仅限于晋王与毛维之间而已。

  但贺烨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只要经十一娘测断可信,或许可以向孟、罗等才俊坦诚相告了。

  夺位之战,虽然军事力量必不可少,然而当然不能仅只依靠武力,世族与官宦的追随往往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贺烨更加希望的是兵不血刃便能达到目的,因为外有强敌,如突厥五部等虎视眈眈之徒,过度内耗即便能够夺位,贺周江山已是一片千疮百孔,内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又用什么力量抵御强敌,再复盛世之治呢?

  他的野心从来不是那把至高无上的宝座而已,所以他需要人心向服,而不是用手中的刀剑,驱军队铁骑征服自己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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