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时面有纠结，“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说是，可是，自己说自己可怜，也太……”

　　“在我心里，你是可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花婉兮面对着宋雨时，目光灼灼逼视着她，“你可怜，不是因为你家破人亡，你身败名裂，你没有未来。而是因为你对不起你的家人，对不起你的苦难，更对不起你的梦想！你知道吗，我曾羡慕过你，因为你跟年轻时的我比起来，有太好的资源了，也有太过畅通的前路和繁花锦绣的前程。你有翎鸢这样的贵人相扶，陪你练除妖道术，带你去修炼，把你引荐给我和阎明镜，你本可以正儿八经地从初级除妖师做起，凭借你出色的道术水平、你招人喜爱的性格、你的人品、你的人脉，在京城除妖师圈中步步高升。待你有了名气，再一步步抖落出自己的身世，将舆论引向斥责京城公子的方向，给他们施加多重压力，逼迫他们死于舆论压迫、死于良心不安、甚至死于恶妖之手，都比你亲自取他们性命好得多。如果你曾经认真听过哪怕一点点身边人的劝告，都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陶女不会死，你也不会躲藏在兰谷，成名无望……”

　　宋雨时只是无奈苦笑：“花大人，对不起啊，我没有这样长远的眼光，我想不到那么远，我只知道我学成了道术，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家人报仇！我隐忍不了仇恨，也没有什么计划，我羡慕你有清醒的头脑、强大的执行力，现在想想，你身上的东西大约都是你从小在京城的打拼带给你的吧。所以你看到了，遇到太多贵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花大人，如果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或许这样说你会不赞同——可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先杀掉仇人，再老老实实地做一个除妖师。但是再来一次我会做的很小心，会在你有察觉之前就做掉所有仇人，我不会试图去杀虞良在，这样就不会误杀雪暝，清回就不会找我报仇，陶女也不会死……”

　　“宋姑娘，我想告诉你的不是你到底该不该杀掉京城公子。”花婉兮抿唇，不赞成地叹口气，“你没有发现你一直沉浸在过去中吗？为了过去的仇恨而活，甚至到了现在也还在想如果过去我那样做了，结局会不会不是这样。你不该纠结于这些事情！你该考虑的是现在和未来，如果你已经做错了什么事，想一想该怎么弥补会不会好一点？就算你现在不被除妖师、也不被妖怪接受，不代表你永远都不能在除妖师圈中立足。如果你真的想重新夺回庐陵宋氏的荣光，你就不该自暴自弃，抽人灵魂作出傀儡危害人间！庐陵宋氏只有你一条血脉，如果连你都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宋家还有可能重新繁盛起来吗？”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啊。”宋雨时低着头，嘴角忽然扯出一道诡谲的微笑，“所以，我才利用名画浮生，抽出了凡人的生命，倾注进陶土的身体里，做成了一个个傀儡，令他们为祸人间，杀掉所有不喜欢我的除妖师。只要我能成功控制除妖师圈子，只要兰谷能崛起控制妖界，我的未来不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么。”

　　花婉兮不可思议地摇头：“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兰白和应千慎，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样相信他们？”

　　“我们联手，既是出于情义，也是各取所需。”宋雨时说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在我悲伤时、脆弱时，是应千慎陪在我身边，在我走投无路时，是兰白收留我。我想要成为最强的除妖师、复兴庐陵宋氏，应千慎想要变成完全的妖怪、彻底融入妖界，兰白想要妖怪和人类的平等、想保护妖怪不再受妖怪和除妖师的欺凌，我们三个联手，刚好可以满足彼此的愿望，再合适不过了。花大人，难道你觉得我们的愿求不合理吗？”

　　“不，没有不合理。”花婉兮面色阴郁，“你说得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很好的人。你们有理想、有抱负，这很合理，没什么不对。可是你们没有想过你们达成愿望的手段多么不合适吗？利用名画浮生熔炼凡人生命？操纵傀儡横行世间？你真的意识不到自己做的事多么糟糕？你的良心不会过意不去？你曾遭受过的不公与苦难，你非要让很多人也遭受一遍才满意？你没有同理心吗？你没有同情和怜悯吗？你甚至都没有是非观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家人看到你现在做的事，会不愿意承认你是庐陵宋氏的后代！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爱过你的家人，我觉得你只是拿报仇作为借口，借以发泄自己的委屈与恨意罢了。你是个自私的人，你对不起你祖父、你父亲、陶女和你哥哥为你做过的一切。我是真的心疼陶女，那样一个大妖怪，平白为你折损，却死得毫无意义！”

　　“我不在乎你怎么说。花大人，我现在愿意和你说话，不过是因为你曾教导过我、帮助过我、待我好过，我也曾羡慕过你、敬佩过你、尊敬过你。”宋雨时的声音有轻微哽咽，但很快被她压制下去，“你曾是我最想成为的除妖师的样子，可是现在不行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做不到你这样，我宁愿换一条适合我的路。如果你不认同我，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主动伤害你，但如果你攻击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让我们好好道个别吧，花大人，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道别？”花婉兮仔细听了听房屋外面的动静，挑眉冷笑道，“你这道别的阵仗可真够大的，这么多妖怪围在外面，我今天还走得出兰谷吗？”

　　“花大人，你误会了。真正的道别是从此以后形同陌路，恩义两断，而不在于还见不见面。”宋雨时逐渐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说道，“花大人来一次也不容易，我们兰谷总要尽一些地主之谊，留花大人小住几天，才不算失了礼节。”

　　花婉兮面色阴沉道：“若是我不想留下呢？”

　　“我们兰谷素来热情，你看看外面，大家都准备好招待你了，你这时候要走，多不给人面子呀。”宋雨时倚门而望，神态悠闲。

　　花婉兮眼神冰冷，袖口一抖，悄无声息捏了几个符纸在手上。

　　清回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嗖得一下从花婉兮袖口钻出来，护在她身前，随时准备背水一战。

　　“清回姐姐，原来你也来了啊。”宋雨时面上平静无波，淡漠道，“失礼了。既然姐姐来了，就和花大人一起留下小住吧。”

　　“我们不会留下的。”清回眼神冷厉，额头的九重云纹印记明灭闪烁，跳跃着危险的光芒，“我会把花大人好好地带出去。”

　　“清回姐姐，我们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吗？”宋雨时锁紧了眉头，劝说道，“我虽然杀了你姐姐，但你也逼死了陶女，我们谁也不欠谁。你是翎鸢的朋友，我不会对你出手，花大人是我尊敬的除妖师，我也不会对她动手。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非要刀剑相向呢？”

　　“是你先逼迫花大人留下的，居然还怪我与你刀剑相向？”清回嘲讽道，“真的不对我们动手，就让我们走。一面说着无冤无仇，一面又聚集众妖囚禁我们，宋雨时，你还真是坦荡。”

　　“清回姐姐，花大人，我是真心诚意请你们留下。”宋雨时低眉说道，“但如果你们不领情，我也只能动用武力——就像你说的——囚禁你们。”

　　清回目光愈加冰冷，不再试图同宋雨时说什么，而是放低身体重心，将妖法聚集在掌心，随时准备护着花婉兮拼死一搏。

　　袖根被人从后面轻扯一下，清回回头，见到花婉兮在对她轻轻摇头。

　　“不要白费力气。”花婉兮悄声道，“宋雨时敢派人围堵我们，就说明铜镜中的道路早就被她切断了，宜君和阎明镜他们铁定进不来。我们在这里抵死力拼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打赢了兰谷的妖怪，却找不到出口，出不去兰谷，要么直接打不过被囚禁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些对我们都不利。不如顺势答应他们留在这里，顺便等待救援，我们也能趁时间养精蓄锐，到时同援军合作和兰谷打一场漂亮的仗。”

　　花婉兮很会审时度势，清回略微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听从花婉兮的话，不再抵抗。

　　宋雨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她召来一个兰谷妖怪，叫他带着花婉兮二人去住处好好休息。

　　那妖怪对宋雨时鞠了一躬，而后站在花婉兮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婉兮没有挪步，而是望了一眼满脸淡漠的宋雨时，神色悲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我刚从乌石镇回来，小病初愈，和清回阎明镜他们开庆功宴，翎鸢就是在那个时候带你来见我的。那时的你清秀水灵，礼节到位招人喜爱。我就想问，你还能回到那时的你吗？”

　　“回不去了。”宋雨时双目无神，冷淡说道。

　　*

　　宜君带着花婉兮府上所有的使役妖，与阎明镜一起守在镜旁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应花婉兮。可是没等宜君接到召唤，阎明镜也没等来铜铃响声，眼前的镜子居然“啪”的一声裂开缝隙，而后乒乒乓乓几声脆响，碎裂成片，零零散散堆叠在一起。

　　原本镜中闪着光的通道此时黯淡下来，除了映照出破碎的人影，再没有任何影像。

　　宜君直接扑在碎镜之前，大喊一声：“花大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阎明镜先是瞪着那一堆碎片，脑中空白了片刻，而后猛然转身，大幅度推开书房房门，步伐迅速，满面焦灼：“她遇到危险了，我这就去兰谷救她！”

　　宜君瘫坐在镜子碎片面前，不知所措了一会儿，而后迅速冷静下来，理清思路，跳起来追上阎明镜，阻拦他道：“阎大人且慢！花大人在兰谷出事，理应由我们使役妖前去解救，京中傀儡之祸蔓延，你作为除妖师应该镇守在京城，不可擅自离职。”

　　“京城除妖师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花婉兮身在兰谷，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不去救她！”阎明镜情绪波动极大，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许多，“不是我不放心你们这些使役妖，也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实力。只是因为那是花婉兮，所以我必须去救她，就算我只是一个小除妖师，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也要去救她。只有亲眼看到她无事，我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