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时低着头，略微有些羞赧：“要什么几百几千年，我又活不了那么久，何必限制你的自由。我只要这一百年，你好好陪我就行了。翎鸢，你会一直做我的使役妖，直到我死吗？”

　　翎鸢拍了拍她的头，温柔笑道：“当然会啊！我不仅会保护你一生，还会继续守护你的墓冢、你的后代。”

　　“真的吗？我值得你这样吗？”

　　“嗯……”翎鸢想了想，而后笑着说，“不值得！你这么好的孩子，应该值得最好的才对！”

　　“翎鸢，谢谢你。”宋雨时眼底涌了泪光，“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说定了！”

　　视线被泪水糊住，宋雨时已经看不清翎鸢的脸了。

　　无论是妖怪还是除妖师，订下了使役契约便不能随便反悔，率先毁掉契约的一方，是失信者，将承受来自契约的攻击。好在翎鸢修为够高，才没有性命之虞，饶是如此，若不养个五年十年，也不会那么容易痊愈。

　　宋雨时又惊又恸。

　　惊的是翎鸢宁愿承受毁掉契约的重创也不愿再与自己有任何关联，恸的也是他宁愿承受毁掉契约的重创也不愿再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她真的这么不值得被爱吗？她真的不值得最好的事物吗？

　　“翎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现在就改，还不行吗，你看看我啊……”

　　翎鸢奋力睁开眼睛，看了宋雨时最后一眼，而后闭上双目，轻声吐出几个字。

　　“宋雨时，今后，我与你恩义两断。”

　　*

　　今年的雪，与无数个往年的雪都不一样。

　　今年雪下得格外多，一层又一层，覆盖了数不清的鲜血、是非、恩怨。

　　不管哪个地方，都笼着一层层或阴郁、或暴躁不安的氛围。

　　真翠山彻底空了。小攸逃亡至今未归，苏玖留在雪山，与雪女作最后的斗争。兰述听闻兰谷以及妖界人间的变故，一脸沉重告诉清回，说自己准备回兰谷了。

　　“要回去？你想好了？”清回问道。

　　“想好了。”兰述眼神坚定，“我那个弟弟啊，从小就固执，执拗不堪，不懂变通。他嫌我太过温和，不能担起带领兰谷走向强盛的重任，我原本想，既然他想要为兰谷争取利益，那就把继承位让给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和兰谷都好好的，我怎样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不行了，他惹恼了那么多人，不仅除妖师与兰谷为敌，现在以静观山为首的妖界也开始与兰谷为敌，再这样下去兰谷迟早会被屠谷，兰白不行的，他已经要控制不住了。兰谷于我有生养之恩，我不能置身事外，哪怕我被兰白赶了出来，我也不能弃他不顾。清回，我一定要回去，我要救兰谷，也要救我的弟弟。”

　　清回觉得兰述太过善良了。她被兰白赶出兰谷，差点被逼死，兰谷可有人为她说过话吗，有人救过她吗，她早已和兰谷断绝关系，完全不需要回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可她还是选择了回去，在她看来，她要救的不是兰谷的白殿下，而是一个走了偏路、傻乎乎的弟弟。

　　兰述走的那天，天空阴沉，雪花簌簌而落。她拥抱了清回一下，难过地说：“我这一走，真翠山就彻底没人了，我真的好难受。”

　　清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她心里更难受，可是她没有说，只是告诉兰述：“会好的。”

　　纷纷飞雪落入真翠山的庭院，门扉紧闭，院内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再没有人迹。

　　静观山小妖损失众多，翎鸢一边要养伤，一边要与其他大妖怪进行招收新妖的工作，还要对幸存小妖给予足够的安抚。妖人冲突日益严重，花府亦是忙得不得片刻闲暇，转眼间就到了元旦。

　　花婉兮忙到深夜才回来，破天荒拉着清回说道：“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虽然觉得诧异，清回还是答应了。

　　两人睡在榻上，默默无言，同衾而眠。很快，窗外便传来了鸡鸣之声，花婉兮翻了个身，带着沙哑的嗓音，向清回道出了今年第一句话：“新年好。”

　　清回张张嘴，想回一句“新年好”，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人间陷于战火，妖界陷入动乱，丝毫没有庆祝新年的气氛，清回苦笑，难道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元旦吗。

　　然而事实告诉清回，他们的元旦，还是可以更糟糕一点的。

　　最先带来坏消息的是宜君，她匆匆忙忙沿着走廊跑过来，连门都忘了敲，便闯进花婉兮卧房内室，着急喊道：“花大人，京城被一群傀儡人控制了！”

　　花婉兮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

　　清回和花婉兮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宜君讲述打探来的事情经过，急匆匆出府，来到坊市街巷，果然见到一群群没有脸的傀儡人在街上肆无忌惮地走动。

　　花婉兮抓了一个傀儡人回府，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些傀儡的材质与之前宋雨时手中的傀儡人材质一般无二，很明显又是宋雨时搞出来的幺蛾子。

　　但是这次的傀儡人却有不同之处。

　　之前的傀儡都是没有生命的，只会机械地执行主人的命令，没有自己的思考。然而这次的傀儡人却是一群活生生的生命。虽然身体是陶土做的，陶土之内，却藏有会说话会思考会自己行动的灵魂。

　　花婉兮面色难看，凝眸道：“不知道宋雨时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在她研究傀儡的同时，清回和宜君收到了许多飞来的书信，打开一看，几乎都是向花婉兮求助的除妖师好友，说自己家里被傀儡人占领了，实在忙不过来，请花大人帮忙。

　　花婉兮看了这些传信，也不耽搁，叫宜君守好花府，自己则带着清回立刻起身赶往各个好友家里帮忙。这一帮忙，一下子帮了整整一个上午。

　　到了午时，花婉兮终于得了闲暇，与清回一同上阎府看看情况。恰好遇到阎明镜回府，他已是焦头烂额，一见到花婉兮，首先便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府上的傀儡控制住了吗？”

　　“嗯？”花婉兮诧异道，“我府上并没有傀儡啊，府外大街上倒是有一堆。”

　　“你府上没有吗？”阎明镜擦了把额头累出的汗，开始喋喋不休同花婉兮说道，“你是不知道，天还没亮，我府上就乱作一团，完全被傀儡人占领了，我带着绘姬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傀儡人控制住，还没歇上一时半刻，就收到了大把除妖师的传信，说府上遇到了傀儡攻击，叫我过去帮忙，我活生生忙了一上午，可累死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花婉兮挑眉，同清回疑惑对视：“为什么，人家府上都出现了傀儡，只有咱们府上没有？”

　　清回天马行空猜测道：“搞不好是在挑拨你和除妖师的关系，叫别人以为，是你和宋雨时联手弄来了这些傀儡。不然为什么人家府上都出现了傀儡，只有咱们府上好好的呢？”

　　花婉兮没有回答，显然觉得事情并不止这么简单。

　　“说来也奇怪。”阎明镜继续说道，“我府上没设结界，也什么法阵都没有，会被这些傀儡进攻、占领也就罢了。我祖父府上可是里里外外共设了六层结界，各种法阵遍地都是，怎么也会出现一群傀儡呢？重点是，那些结界，全都没有从外界被打破的痕迹。”

　　结界……

　　阎明镜话落，清回与花婉兮忽然眼前一亮。

　　结界是抵挡外来冲撞的东西，若是连结界都防不住，只能说明那些傀儡是经由内部渠道进来的。

　　清回与花婉兮几乎同时想到她们将应千慎关在书房、却被他无缘无故失踪的那次。可不就是宋雨时通过镜子进到书房，把应千慎救走、通过镜子离开、又回到兰谷的么？

　　说起镜子……

　　“阎大人，你还记得应千慎送给你的那面镜子吗，它还在你府上吗？”清回迫切道。

　　“大约是在的，我收到后，让绘姬收到库房里去了。”阎明镜回忆道。

　　“那你有没有问过府上第一个发现傀儡人的使役妖，那些傀儡人最初是在哪里出现的呢？是不是库房？”清回继续道。

　　一句话点醒了阎明镜，他立刻聚集府上所有使役妖，挨个询问了一遍，果然有使役妖说道，最初见到傀儡人时，的确是在库房附近。

　　花婉兮又道：“你祖父府上，包括那些向你求助的除妖师府上，是不是都有收到过应千慎送的平安镜？”

　　阎明镜想了想，才道：“大约是的。那段时间应千慎——那时候我以为是应千行——一心想要进入京城的除妖师圈子，送了很多礼物给我、给我祖父、以及很多有名的除妖师，很多人不忍拂他好意，也就收下了……”

　　这下花婉兮和阎明镜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些傀儡，必定是宋雨时通过镜子，从兰谷直接传输过来的。

　　“没想到应千慎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和宋雨时商量坏主意了，我竟然都没发现。”清回愤然。

　　“不怪你。”花婉兮安抚她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京城所有的傀儡人都控制住，再慢慢找宋雨时和应千慎算账。”

　　“没错。”阎明镜点头附和道，“既然这些傀儡是从兰谷来的，兰白必然也参与了这件事。这些新账旧账，得找他一起算。”

　　*

　　确定了傀儡出现的路径之后，花阎二人第一件事便是传信给各除妖师府，叫他们把此前从一位应姓除妖师那里收到过的一面镜子毁掉，如果不记得是哪面镜子，那就把所有镜子都毁掉，毁成粉末，碎片都不要留。

　　饶是两人动作这么快，也还是没赶上傀儡人蔓延的速度。短短一下午，已经有低级除妖师丧命于傀儡手中。

　　阎明镜本想要带人去兰谷兴师问罪，却怎么都召不齐人手，所有人被傀儡横行人间之事缠得脱不开身。

　　花婉兮则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地做事。

　　收集分析情报、传信、指挥、管理，俘虏傀儡、研究傀儡……

　　她在妖怪与除妖师之中奔走游说，有意无意地、在各种暗示下，提醒众人将矛头对准兰谷，号召妖怪与除妖师一起抵御此次傀儡事件。还把自己实践多次得出的快速打倒傀儡的方法向除妖师与妖怪传授……

　　她私下告诉清回：“宋雨时虽然可恶，但她搞出来的事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借着对付傀儡与兰谷的契机，没准可以让妖界与人间重归和睦，牺牲掉一个兰谷，换来和平，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