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忽然将她带至一边, 蓝思意没注意，撞进他怀里。

　　他偏过头, 看远去的巡班老师，忽然感到一抹温热贴近，垂眸便见只到他下巴的小姑娘紧抱住他的腰。

　　“……”他抬头拎着衣领将人扯远些, 略微皱眉，“做什么？”

　　“你好瘦啊。”蓝思意用手测了测自己的腰，顿时觉得温衍瘦的过分。

　　“你平时都不吃饭吗？”

　　温衍没回她的傻问题，抱着篮球就走, 蓝思意紧跟着他, 到了篮球场，她坐到一边，预备观赏他打篮球。

　　温衍站到她面前, 勾唇, “不是要和我一起吗？”

　　“我不会, 我的意思是看着你。”

　　他仿佛觉得逗她好玩，把篮球扔她面前，懒懒道，“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蓝思意接过球，笑了。

　　显少见他有这样的少年心性, 陪他玩也未尝不可, 反正她什么也不会，唯一能做的是让他开心些。

　　她把球扔给他，自己跑到篮球框底下, “来吧，我防守。”

　　温衍做了个要扔的动作，看见蓝思意一脸认真地盯着篮球，忍不住想笑。

　　他抬手扔出去，篮球无情地从她头顶飞过，直直入框。

　　蓝思意别说防守，她连篮球的边都摸不着。

　　温衍半点没有放水的意思，因此接下来几次蓝思意仍没有碰到篮球的边。

　　蓝思意依旧一脸认真严肃，够不着也要努力挣扎。

　　温衍被她的样子逗笑，眉眼里的冰冷全然化开，隐约透出一抹温柔。

　　他招手让她过来。

　　蓝思意捡过篮球跑到他身边，温衍拍掉她手中的篮球，“只会傻愣着站那里，不会主动出击吗？”

　　“我的目标是防守。”

　　温衍忽然收敛了表情，淡淡道，“要想保护自己，就只能主动出击。”

　　他就是这么做的。

　　“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为什么还要保护自己？”

　　蓝思意面露不解。

　　温衍一怔，心突然被温柔的风包裹起来，轻飘飘的，落不着地。

　　他抿了抿唇，除去妈妈，和前世临死前照顾他的那个小姑娘。

　　蓝思意是第三个毫无目的对他表示善意的人。

　　因为这一点，他愿意给她帮助。

　　“手机号？”

　　蓝思意愣了一下，“什么？”

　　温衍耐心道，“手机号给我，以后遇到麻烦直接找我。”

　　蓝思意明白地点头，接过他手机在上面打了出来。

　　138147……温衍下意识默念一下，看到熟悉的前六位，他瞳孔一缩，猛然抢过自己手机，紧盯着蓝思意看。

　　蓝思意疑惑，“怎么了？”

　　温衍抿了抿唇，把自己熟背于心的手机号报了一遍。

　　蓝思意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前世见过的人和眼前的姑娘重合起来，温衍一时猝不及防。

　　他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去祸害任何人，因此从未找过她。

　　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缘分早已注定。

　　蓝思意好奇地凑近他，盯着他突然泛红的耳垂，“你怎么了？”

　　温衍捏了捏自己发烫的手心，一时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蓝思意。

　　他抿了抿唇，哑声道了句再见，转身就走。

　　他脚步很快，蓝思意不明所以，也没有追上去，只当温衍一时有事。

　　蓝思意回到教室时，沈婉一眼看见她校服衣角处有灰尘印记，她略微眯了眯眼，知道自己的人已经给了蓝思意一个教训。

　　她见不得蓝思意好过，见不得自己手臂残疾内心阴郁而她还一片正常纯真的样子，她要是真有这么纯真，当初会延迟救她以至于让她废掉手臂吗？

　　这个人明明阴险到极致，但她表面喜欢假装乖巧。

　　不是喜欢装吗？

　　那就继续假装下去啊，永远别扯掉那层面具。

　　沈婉拿起自己茶杯，对蓝思意笑了笑。

　　她最喜欢看她受到欺负却忍气吞声的样子，她不介意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想反抗吗？

　　不可能的。

　　她会让蓝思意永远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即使她不听话，她也会想尽办法让她听话。

　　这是她欠她的。

　　沈婉一边想着，一边朝蓝思意的方向走，靠近她时手滑一下，未盖口的杯子朝她那边掉落。

　　蓝思意迅速接住，她握着杯身让杯口朝沈婉的方向，杯子经过这么一晃荡水溅出来，烫红了沈婉露出来的手背。

　　蓝思意把水杯还给她，扯了扯唇，“拿好。”

　　她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上。

　　沈婉盯着她挺直的背影，紧抿住唇，心情一瞬间跌回谷底。

　　早上的教训看起来仍没让她学会听话。

　　想起蓝思意昨晚的挑衅举动和她卧室门上明目张胆的肖像画，她明显感觉到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沈婉回到自己座位上，垂眸盯着书看，思绪千回百转，最终定格在一个念头上。

　　不管蓝思意怎么改变，她都会让她回到原点。

　　她这辈子都别想反抗她。

　　嘉华每周都有两堂作文课，这节课老师又布置了当堂作文，题目叫做我的奇葩亲友。

　　沈婉拿到答题纸后侧头看蓝思意，蓝思意的座位略靠前，她这样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背，与过去的感觉很不一样。

　　过去的她整个人都是缩着的，给人一种想躲起来的感觉。

　　但现在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

　　她弯了弯唇，拿出手机给蓝思意发了条信息。

　　感受到桌柜震动，蓝思意低头看了眼，沈婉发来消息询问作文可以以她为素材吗？

　　她想笑，又想到对方可能在看着自己，就没笑。

　　沈婉肆无忌惮惯了，什么时候问过她的意见，现在发信息给她，无非是挑衅而已。

　　她想看自己是什么反应。

　　蓝思意没回信息，摊平答题纸，低头开始写。

　　第一节课下课后，试卷都交了上去。

　　作文课连堂两节，第二节课老师让大家自己看书，她在上面改作文，看到沈婉的，她皱了皱眉，拿出来放一边。

　　看到蓝思意的时候，她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内容，忍不住拿着答题纸把两人叫出去。

　　班里人好奇地贴着窗户看。

　　“这是怎么回事？你俩针锋相对？”

　　沈婉拿过蓝思意的答题纸，迅速扫了一遍，偏过头冷冷道，“你有意思吗？”

　　“你有意思？”蓝思意看了眼沈婉的答题纸，略挑了挑眉。

　　- “我哪一句话是假的？”

　　- 沈婉冷笑。

　　老师感到头疼，“姐妹之间有什么好闹的？”

　　沈婉抿了抿唇，“对不起老师，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我跟她之间永远不可能和好，正因为是姐妹，我才讨厌她。”

　　她垂下眸，“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参加演讲比赛吗？”

　　老师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转移到了这上面，本着对学生的关心，她摇头道，“你说。”

　　“我一点都不喜欢演讲，但我想把它做到最好，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差，另一方面是努力告诉自己，除了钢琴我还可以做别的。”她看向自己手臂，“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是钢琴，从三年级开始，别的小朋友世界里有动画，有游乐场，有各种新奇的玩具，我只有钢琴，钢琴是我的玩具，我的朋友，我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和它待在一起，我最喜欢钢琴。”

　　她盯着蓝思意看，“可是我左手废了，我再也碰不了它了。我看过无数励志的影片和书籍，找过无数不受残疾干扰追求梦想的例子，可每次我鼓起勇气做到钢琴面前时，总是做不到。在我心底，只有最美好的我才能配得上它，现在，我配不上它了。你知道我被埋在石头下那时的感受吗？”

　　她看着蓝思意，静静道，“我想着啊，没事的，我妹妹会很快就我，可是你在做什么，你在故意延误时间，我不知道原来你那么恨我，恨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可以见死不救，我有时候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妹妹？”

　　不是啊。

　　蓝思意很平静，沈婉的恨意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可她掩耳盗铃一定要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地位上，别人也没办法。

　　自己又不能摇着她肩膀说，要不是我，你连命都没了，别说一条手臂。

　　可沈婉不会信，她左手废掉后，死死认定所有人都欠她，尤其是她蓝思意。

　　蓝思意笑了，只记仇不记恩的人多了去了，沈婉是其中最无理取闹的一个。

　　“我说过一百遍我能救你性命已经用上了我全部力量，你不信，你只会把一切都推我身上，然后把我折磨成这个样子……”

　　“谁折磨你了？”沈婉打断她的话。

　　“我们单独聊聊。”

　　蓝思意沉默了一会，忽然道。

　　正好下课铃声响了，作文课老师在别的班有课，只顾得跟她们说两句话便径直离开了。

　　班里的人听了一耳朵八卦，好奇地看着她们。

　　蓝思意到了天台，眼见沈婉跟过来，她把手机早晨录的东西放到她面前，“你对我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她觉得副人格记忆模糊的地方，一定是沈婉做的最过分的地方。

　　她会慢慢查清到底是什么事。

　　沈婉摊手，“我不过逮着你就刺两句，或者找两个同学恐吓你一下，过分吗？能比我手臂废了带给我的心里伤害更大吗？”

　　“你动不动就提这个，以为拿这个还能挟制住我？你自己待在过去的记忆里不出来，却偏偏拖住我不放。沈婉，我不想跟你玩了，我为你忍受的已经够多了，何况我从来都没对不起你，以后也不会在同情你。”

　　蓝思意看着她，“我今天在这里跟你说清，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同情忍让你了，我会重新做回我自己，十四岁那个会发光的自己。”

　　“你不配！”

　　沈婉目光里燃起浓浓的恨意，“凭什么你能发光？蓝思意，我告诉你，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这辈子我就这样了，但是你得和我一样痛苦，一样压抑，你做梦都别想过自己的人生。”

　　蓝思意无动于衷，淡淡道，“你是谁？”

　　沈婉一愣，她突然明白自己已经引不出她的愧疚感了。

　　她心底冷笑，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以往看她装乖巧装惯了，差点就以为她就是这么温良的人。

　　可她比谁都清楚，蓝思意从小就恶毒，天生骨子里的恶毒。

　　她忽然冷静下来，“我阻拦不了你了，你随意，但前提是，你周六陪我去一次医院。”她看着自己的手臂，“你知道的，我一向只要你陪我去。”

　　蓝思意看见她眼底的冷意，知道重头戏来了。

　　副人格模糊的记忆，正是每次陪沈婉去医院的那段时间。

　　“好。”

　　蓝思意回自己的公寓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微型摄像头和录音笔，摄像头藏在胸针里，放到衣服上没有人可以看出来。

　　周六一早沈婉拒绝沈蕙的陪伴，在门口处等着蓝思意。

　　沈蕙嘱托蓝思意照顾好沈婉，她知道沈婉一直不喜欢除了蓝思意以外的人陪她，也就没有提自己一定要去的要求。

　　帮沈婉定期保养手臂的医生三十岁左右，是沈婉的固定医生。

　　蓝少臣把她们送到医院底下，出于照顾沈婉的心态，他没有上去。

　　仅是蓝思意陪沈婉上去。

　　医生是女性，帮沈婉看手臂的时候让蓝思意去内室坐着休息，她温柔道，“这边药味很重，里面是我午睡的地方，你进去可以休息一会。”

　　蓝思意点点头，里面有个浅蓝色沙发，沙发旁边是花束盆栽，盆栽被照顾的很好，此时有几朵小花盛开。

　　蓝思意坐到沙发上，隐约闻到小花的清香，还夹杂着一种陌生的草药味。

　　气味很淡，又被花香覆盖着，几乎闻不出。

　　但蓝思意很敏锐，她仔细辨别了一番，又感到自己越来越重的眼皮，她稍微有些明白。

　　她将胸针放到一个视角开阔的地方，之后脸贴着沙发，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医生走了过来，轻柔问道，“睡着啦？”

　　蓝思意呼吸不变，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内室的门被关上，医生拿出毯子盖在蓝思意身上，蓝思意不舒服地动了动，将毯子往下滑了滑，露出胸针，之后她将伸出来手臂盖到毯子上，不经意地固定住毯子。

　　医生没有动，室内分外安静，她仿佛不存在一样。

　　脚步声再次响起，医生到了蓝思意身边，将她的衣袖卷起一点，用沾了药水的凉凉的消毒棉轻轻擦拭她手腕处一块地方。

　　蓝思意知道对方正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尽量让呼吸更加绵长，仿佛睡得很安稳一样。

　　但心底已经生出隐隐怒意，因为沈婉的恶意。

　　明明她们现在是亲姐妹关系，可她竟联合医生给她注药，对亲妹妹都能下手，可见心已经毒到了什么程度。

　　蓝思意不动声色，彻底想知道副人格到底遭遇过什么，所以没有反抗。

　　任由医生将针管对着自己。

　　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蓝思意做出惊吓而醒的模样。

　　医生柔声安抚道，“睡吧，没事的，你感冒了，这只是感冒药。”

　　蓝思意虽然感受到头脑昏沉不已，但她内心是极为清明的。

　　医生在她跟前轻声道，“做梦了吗？你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一个抱着手臂哭泣的小女孩，那是你的姐姐……”

　　致幻剂！

　　蓝思意陡然明白过来。

　　而眼前再也不是小小的房间，而是一个废弃的天台上，她看见身着红衣的沈婉抱着自己的左手臂，垫脚踩到一块废弃的轮胎上，阴沉沉地看着她。

　　“……你的姐姐因为你失去了手臂，而你整天光鲜亮丽，被各色各样的人夸优秀，你的姐姐看在眼里，越来越伤心，她曾经也很优秀，但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狠毒，导致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美好的人生，被所有人嘲讽，用异样眼光看待。她越看你发光，就越痛苦，最终得了重度抑郁，你的爸爸一直为她操心，开车时注意力不集中出了车祸，车祸带走了你的爸爸，你的妈妈难以忍受跳了楼，最终你的姐姐怨恨的看了你一眼，也跳了楼。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医生的声音在蓝思意的眼前全形成了画面。

　　蓝思意无动于衷地看完各种跳楼，然后假装一个激灵醒过来，幽幽地盯着医生看。

　　医生温柔地笑着，“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蓝思意头脑的昏沉一阵接一阵，仍旧时不时会进入幻想出的世界。

　　不过她的神思清明不已，她完全明白副人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沈婉不仅手臂残疾，她内心也残疾了。

　　一个人居然可以因为毫无缘由的怨恨，对亲妹妹恐吓到这种程度，简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