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铃声清脆作响，伴着一声刹车，王楠身体轻轻撞在骑车人的后背，暖烘烘软绵绵的触感令他忽然的安心下来。

　　“小同学，你到家了。”武清明两手抓着车把手，一只脚撑在地上回头提醒。

　　王楠偷偷将脸贴在对方的后背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下车，从衣领里取出钥匙低头往家里的方向挪。

　　“哎——”

　　听到身后的呼声，他有些期盼的停下脚步转过身——

　　“回家记得写作业，用冷毛巾敷脚，不要乱跑了。”武清明上下打量一番，温柔道：“父母没在身边，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

　　最后一句话宛如春天融化的第一淙溪水，滋润着王楠的心。

　　同样，也滋润着更多，像王楠这样缺少家长实时看顾，缺少家长全心爱护的孩子们的心。

　　“校长好！”

　　“校长我这次考了一百分！”

　　“校长今天下午我们赛跑，你来吗？”

　　“校长——”

　　只要是武清明出现在校园里，周围一定会挤满了热情的小孩。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抓着他的衣角，白皙的脸颊清澈的眼神纯真的笑脸望着武清明，像是被整个世界在簇拥。、

　　他是这里的王。

　　王楠从这群孩子中瞅准机会，抢过武清明的手提包，率先帮他送到办公室。

　　“孩子们，大家放学都在我办公室等一等，我想请大家帮我个忙。”

　　“好！”

　　未等种子选手王楠接话，角落里一只肉肉的小手举起来，顺着大家好奇的眼神望去，是刚刚转学过来的姐弟俩。

　　旁边看起来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姑娘怯怯拉拉男生的手，却被对方执拗的甩开：“校长爷爷，我们去做什么？”

　　一声校长爷爷彰显对方和武清明的亲密，其他孩子纷纷复制黏贴：“校长爷爷——”

　　“哼。”王楠收回眼神，想起之前老师提起过的。

　　转校生韩继恒，韩恩熙姐弟。

　　十年后的王楠坐在市局办公室里，抱着胳膊烦躁的走来走去。

　　“我真的想不到新闻上那么邪恶的案件会和我的生活有任何关系。”半晌，王楠重新坐下向任力要了一支烟：“真的也不会遇见韩继恒会变成现在这样...”

　　“校长让你们留下是做什么...事吗？”

　　说到这里，王楠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那个年代家长们都不懂什么教育，也都是扔进学校里放羊。当时的县里如果有医院或者重点企业开业，都会找孩子们表演。三四个孩子在台上歌颂表彰，其他几十个孩子在演出场地四周举着假花欢呼呼喊什么的。结束之后，武清明会让老师站在门口给每个人发一把糖果，然后带我们回学校。”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吗？”

　　王楠垂下眼，将烟蒂重重压在烟灰缸里。

　　任力听到这里，和顾人语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狐疑：“那你知道韩继恒和武清明有没有什么私人矛盾？”

　　王楠摇了摇头——

　　因为学校里有亲爱的校长，连上学也成为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连学习也成为了一件值得拼搏的事。

　　为了可以得到武清明的赞扬，王楠也是每次考试都要傲视群雄。

　　“校长爷爷——”

　　这次考试又得了一百分，下课铃刚刚响起，王楠不顾班主任的训斥，抓着试卷便朝武清明的办公室跑去：“我又得了——”

　　孩子莽撞的手直接推开关闭的办公室门，一群半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抽着烟的叔叔伯伯冷冷暼过来——

　　像是一盆凉水直接浇在心上，又好像是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撞破了什么，王楠停下脚步，弱弱加了一句：“一百分。”

　　武清明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而是趴在桌上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似的疲惫，一只手撑着额头耷拉着眼皮吐了口眼圈：“嗯？”

　　“人家小孩子是来向你报喜的——”

　　其中一位看起来面善的大叔抓着王楠的肩膀，将其朝武清明的方向一推：“武清明，武校长，看看你干那些事，配不配的上这孩子喜欢你？”

　　“武校长，你摸摸这绵软，摸摸这香气——”另外一位面若枯槁，瘦到离谱的男人站起来，像是用竹竿撑着熊猫脑袋似的，抬起手朝王楠抓过来。

　　“啊——”

　　像是无意间落入鬼怪森林似的。

　　大人像是森林中的树，他们低头伸出胳膊朝小孩抓来，像是树怪伸长树枝张开血盆大口追逐猎物。

　　王楠躲到武清明的背后，两手抓着武清明的衣服瑟瑟发抖。

　　“你这孩子跑起来怎么是这个样子？”面善大叔和竹竿男对视一眼，一本正经指着王楠：“你是不是崴过脚？”

　　王楠没有回答，而是紧紧贴着武清明的胳膊，如临大敌一般瞪着对方。

　　“还瞪我——武清明，你是用什么教的娃？——”

　　武清明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扬起下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泛着水光，受了这一声责备。

　　看到校长因为自己而受委屈，王楠立刻挺直腰板：“我是崴过脚，怎么了？！”

　　未等王楠开口，面善大叔捏着他的胳膊，像是提着一只猴似的将他扔在墙角。

　　王楠刚刚勉强稳住，对方朝他的左右脚一踢，示意他贴墙站成一个大字。

　　居高临下的烟气毒气笼罩着他。

　　小孩子低头躲闪着想要吃掉自己的贪婪眼神，咬牙忍耐粗糙的手指从身上划过——

　　晶莹的泪珠落在地上。

　　半晌面善大叔松开他：“检查过，这孩子体格偏小，普通走路，但如果要参与剧烈运动，还是有些问题的。”

　　武清明趴在桌上呜咽了一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擦擦眼角的泪花，仿佛是刚刚睡醒似的。

　　他摸摸王楠的脑袋：“看你把我们家孩子吓的。”

　　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次又想试什么药？”

　　面善大叔走上前，拉开椅子坐在武清明面前，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温和，手指落在桌上的玻璃板，指尖在玻璃板下的学生照上轻轻敲了几下。

　　“王楠你先去操场玩，一会儿我送你回家。”武清明的眼神落在对方指尖，下意识也挺直脊背，虽然还会用手指擦擦鼻尖，却比刚刚严肃许多。

　　办公室关上之前，王楠呆呆看着屋内三人谈论，默默将自己并不理解的话，像是录像机一般印在脑海。

　　“现在不比十年前，我去哪里给你们找孩子——”

　　半晌，抬起眼紧盯着对方：“大老板说了，以前你能找到，他相信你现在也一样能做到。”

　　如果王楠再留心一些，就会发现当年出现在武清明办公室里的，分别是薛别广和毒虫。

　　“——什么药？”

　　顾人语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脸藏在台灯的后面半遮半掩，重重的将王楠的回忆扯回现实。

　　琥珀色的茶水渐出来，秋天的潮湿感伴着桂花乌龙的香气，慢慢沁入所有人的心脾。

　　提醒着所有人，时过境迁。

　　A市在当年无论是从经济还是政治方面来说，都只能算是某省某市，但凡有机会促进经济的事情统统沾不上边。

　　当年的犯罪，再黑再恶，也是肉眼可见的伤害。

　　现在拉扯到药物实验，就像是在犯罪的中心放下一枚炸-弹，引-线点燃之后一片灰烬。

　　可这灰烬随风飘落，又会造成什么污染呢？

　　任力撞撞顾人语的胳膊，低头迟疑道：“你觉不觉的，王楠说的那三个人是在聚众抽大烟？”

　　没想到这件案子越往下查，牵扯更广，更深。

　　“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很多厂商都会在学校推广儿童产品，学校真的是免费给大家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顾人语回忆起不设防的儿时，下意识揣测中间若是没有监管的后果，瞬间感谢当年各行各业保有良心高抬贵手。

　　“我上学的时候学校忙着办补习班，学校除了发缴费通知单，什么都不发。”

　　任力比顾人语小了几岁，一个九十年代校园生活，一个零零年代校园生活，学校的追求和目标完全不一样。

　　“王楠，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说的药，是什么药？在哪产的？你们吃了多久？”

　　“还有王楠，既然他们说之前就有人试过，你知不知道找的是谁？是...韩继恒吗？”

　　当务之急，两人暂停证词记录，回到顾人语办公室准备去找姚局上报。

　　“第一位受害人，是武西垚。”

　　办公室的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逆光之中瘦削的人影背着一身寒气冲进来。

　　凌晨的雾水在防风衣上趴了一层细细的水珠，顺着帽檐滑落至衣角跌落在水泥地上。

　　“——盛队？！”

　　盛宁瞥了一眼两位同伴算是打了招呼，左手拉着椅背，右手抬指解衣——

　　衣服落在椅背上，整个人也已经坐下：“武西垚就是武清明找到的最早批儿童药物试验的参与者，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现实情况是——”

　　“现实情况是武西垚智商停止生长，性格大变，甚至做出了伤害女孩的事情。”任力跟着盛宁的思绪继续道：“而武清明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尤其是找人将武西垚的刑罚减少，就是怕夜长梦多，被人发现武西垚并不是天生痴傻，而是后期被人药物谋害？”

　　“能够令武清明包庇武西垚都要隐藏的信息，一定更加重要。”顾人语拿起电话一边给姚局上报，一边无奈道：“这比电视剧还要迂回。”

　　“对了老大你在这里，那我们贝小星——”比起别人的女主角，任力得空当然只在意自己的女主角。

　　正在重新翻看案卷证词的盛宁微微侧身——

　　贝小星提着两大袋肯德基早餐顶着硕大的两枚黑眼圈站在办公室门口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