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场梦境。

　　薛曼宁在微微的恍惚之中，很清楚地意识到，陆景司现在看她的眼神明亮而疏离，带着几分满不在乎式的不经意，像是在旅程中打马而过，擦肩时分看了一眼路边开放的花朵。

　　这一刻他不是自己熟悉的男朋友，是第一次见到莞兰公主的荆轲。

　　而她像是被这样的视线所惑，竟怔怔地与他对看，一时半会无法回过神来。

　　他们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对戏。

　　两人在学校时差了两届，薛曼宁入学时陆景司都大三了，无论是表演还是拍摄都凑不到一起去。甚至当年话剧社招新的时候，她在上面第一次当众表演，陆景司那时候是坐在下面考察她的评委。

　　当时两人的关系还很清白，薛曼宁只扮演过一次假女朋友，被陆景司带着在尹梦秋面前晃了一圈。之后一手交钱一手走人，彼此都觉得债务两清，在学校里迎面碰上，默契地招呼都没互打一个。

　　薛曼宁加入话剧社是被硬拉来的，表演系这一届的系花，话剧社这种核心社团当然不可能放过。

　　学长学姐轮流游说招她进社，见薛曼宁一副虽然心动但是容我拒绝的样子，信心十足地抛出个猛料杀手锏：“学妹啊，其实我们话剧社有陆景司学长坐镇，傲视全校社团的哦！加进来的话能和学长有近距离接触，他也在我们社团的大群里！”

　　薛曼宁：“……”

　　游说的学姐一副你懂得的样子，对着她挤眉弄眼：“陆景司的QQ号哦，虽然他平常的好友申请都是关闭的，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学妹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很看好你的。”

　　你们镇社之宝陆景司学长，主动加的我微信好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曼宁虽然有幸被陆景司选中当他假女友，但对这种会怼人的冷漠星二代没兴趣，生怕接触太多被人发现端倪，这一刻十分想掉头就走。

　　好在学姐很快就补充说，陆景司也是被他们拉来壮门面的，副社长只是挂名，平常根本不管社内事务，大型晚会的时候基本也都是做主持，并不会参与话剧表演。

　　社团这种东西总要加一个，话剧社看起来还不错，也有利于她锻炼演技。薛曼宁把利弊放在一起衡量了一下，觉得陆景司的存在瑕不掩瑜，最后也就接过了申请书，准时来参加最终轮面试。

　　但是他们没有告诉她，这种新社员选拔的时候，陆景司也会出来当一下撑门面的工具人！薛曼宁在从礼堂后台向下面望，在第一排看见陆景司时，差点没尴尬到钻进地缝里去。

　　她抽中要表演的戏份是话剧社的原创剧本，据说首演的男主角就是陆景司……

　　丢人丢到本人面前，薛曼宁上台的时候，只恨刚才化的妆还不够浓，遮不住她这张显眼的脸。

　　不过她最后当然还是过关了，本来就是内定的社员，在台上表演就是走个流程。不过薛曼宁清楚自己的斤两，入学考试都是靠脸过的，在演技这方面基本没有什么水平可言。

　　但是她到底是真的为了学表演而来的，有着自己的上进心。薛曼宁事后抱着请陆景司指点的心态，克服了自己的羞耻心，等结果时偷偷摸摸地给陆景司猛打眼神，示意他稍微等她一下。

　　面对她努力但仍旧不明所以的表情变换，陆景司竟然大致理解了，面试结束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离开，等了她一会儿。等到人逐渐走光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地一起出了礼堂。

　　选拔时间是周五下午三节课后，结束时天已经黑透。薛曼宁像接头的特务一样悄悄地问：“陆师兄，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你。”

　　陆景司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怎么不微信说？”

　　薛曼宁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感觉你不会回我！我看到懒得回的消息，也会装没看见的。”

　　“……”陆景司顿了两秒，“你问。”

　　薛曼宁赶紧虚心求教：“师兄，我刚才的表演怎么样？”

　　“不怎么样。”

　　……也太直白了……薛曼宁默默地咽了口血，干笑两声：“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其实没什么表演经验，在你这种专业演员面前肯定一无是处，我明白的。”

　　“也不是一无是处。”陆景司说，“你表演的情商不错。”

　　表演还需要情商？薛曼宁疑惑地看向几步外他的背影：“怎么说？”

　　“你挑选表演的这个角色，是靠美貌惊人的贵族小姐，爱上男主角后为爱情做出了种种改变。后面的转变很剧烈，你聪明地避开了，选择了和男主角见面的第一幕表演。那个时候她是自恃貌美，高傲热烈、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

　　“对于一般人来说，想要演出那种明亮热烈的感觉才是难点，表演不出来，那段就会显得很空很浮夸。而你。”陆景司的声音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本色出演，呈现出来的效果反而没有那么令人尴尬。”

　　“……”薛曼宁一时判断不出来陆景司是在骂她还是夸她，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陆景司确实没说错，她拿到剧本翻了翻，就知道自己上台只能演这段。薛曼宁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取巧不好，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没这么说。”陆景司摇了摇头，“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是难得的优点，你有这样的判断力和自知之明，加上这样的长相，已经可以在娱乐圈里拥有自己的位置。”

　　“花瓶的位置啊？”薛曼宁十分不屑地嘀咕，“这种位置谁要。我报考表演学院，就是要来正儿八经学表演的。”

　　陆景司这下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想要当演员？”

　　薛曼宁怔了怔，想到自己的原因，忽然间有点不好意思。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看了京城表演学院的招生视频，觉得视频里的陆景司描述的演员听起来很酷吧，比她出国学经管、回来继承家业的人生酷多了……

　　薛曼宁认真地想了想，斟酌着说：“我觉得当演员，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很有趣，自己也拥有了很多种别的可能，像一个发光体，将别人的视线带进自己的故事里。他们有的在看角色，有的会在角色里看见我。我觉得这样的看见很直接，很本质，比看我的脸更让我觉得快乐。”

　　因为边想边答，她说得很慢。说完一抬头，却发现陆景司停下了脚步，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意外神色，第一次十分认真地看她。

　　薛曼宁紧张中带着茫然：“怎……么了？”

　　陆景司慢慢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却没有立刻转回身去，而后沉默了几秒，说：“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薛曼宁点点头：“这么想不对吗？”

　　“不是不对。”陆景司转过头去，重新迈开脚步向前走，“是你没有必要。靠脸可以很轻松地得到鲜花和掌声的时候，舍近求远地去淬炼演技。长成你这个样子，不是特别出挑的演技，都没法让人看见你的努力。想要实现你的心愿，会付出很多可能显得很徒劳的努力。”

　　薛曼宁在他背后，闻言眉毛一挑：“我努力我的，给能看见的人看。”

　　陆景司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只说：“那祝你早日愿望成真。”

　　.

　　什么是正轨？薛曼宁和陆景司在一起之后，本着对陆景司演技的认可，没少蹭他的独家小灶，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很绝大多数同辈的青年演员都要深刻。

　　无论是去探陆景司的班，还是她自己从业后的种种摸索总结，都很有收获。薛曼宁一直觉得自己在稳扎稳打地进步，不想继续在偶像剧里摸爬滚打，也是觉得自己到了某种瓶颈，很难继续进步。

　　现在和陆景司的对戏，让她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一个好的演员，需要精湛的演技，需要优秀的服化，需要代入感强烈的背景，需要专业出色的班底，需要一部自己产生很深感触共鸣的剧本，还需要强有力的对戏人。

　　他们互相成就，并不是缺一不可，但是对有追求的演员来讲，这是寻寻觅觅、不懈求索的终点。

　　演一场投入进全部自我的戏，让虚幻的故事照进现实。

　　这是她成为演员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时刻，薛曼宁怔怔地望着对面的眼睛，心有所感，觉得自己这一刻就是莞兰。

　　她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反应。眉目俊朗的佩剑侠客朝她走过来，步履坚定而利落，发尾与袍袖随风扬起，令他眉宇间都带了几分萧索。

　　和宫中常见的王族与臣子不同，他缺乏那种文弱而坚忍的沉肃，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带着秋水冷光般的锐意。天光阴沉，他的眼睛却很明亮，仿佛从未写进过岁月的沧桑。

　　剑客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视线扫过她的衣着与佩饰，微微倾身，礼仪不甚标准，带着点不羁的笑意唤她：“公主？”

　　薛曼宁红唇微张，心跳如鼓。

　　只觉得这一瞬间，又爱上了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