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曼宁的手指顿了一下，一时竟然有些下不去手刷新。

　　这种时候怂什么，又没人看见。薛曼宁在心里批评了自己一句，刷新首页，陆景司的新动态顿时跃然于眼前，她低头看了一眼，第一眼就微微一顿。

　　没有长篇大论的文字内容，陆景司发了个九宫格。

　　九张图，前六张是他们以前的照片，从大一到毕业两年后，每年一张。真谈恋爱的时候，这样的照片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但让薛曼宁诧异的是，陆景司的选图，怎么说呢……

　　特别日常，特别生活。

　　过生日时一起对着镜头比V字，她把竖起的手指悄悄搁到陆景司头上，假装他是一只兔子；暑假的时候去影视城假装旅游实则探班，举着张写着到此一游的纸，和不远处拍戏中的陆景司同框入镜；和拍戏耽误了修学分的陆景司选同一门公共课，一起坐在第一排，视身后的各色注视于无物……

　　还有枕着本《表演心理学》睡得正香的她，书页摊开，上面是陆景司的字迹，本人出镜了一只手，正在帮她盖衣服；冬天一起看第一场雪的照片，南方人薛曼宁喜形于色，一定要带雪人一起出镜，于是两人分别站在一个堆得很丑的雪人两侧，照出来像一家三口。

　　还有薛曼宁毕业那天在校门口拍的合照，拍的是张相册里的纸质照片，薛曼宁穿着学士服，在五月灿烂的阳光下笑着回眸，当真艳丽无双，光彩夺目，照片右下角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摄于薛曼宁毕业典礼，陆景司。

　　那几年的时光，太过灿烂没有阴霾，好像两个人都无所事事，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谈恋爱。分手后薛曼宁的事业才算进入蹿红上升期，这两年忙得晕头转向，以前的岁月已经很久没再想起。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一点没忘。薛曼宁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指尖摩挲过照片的时候，一段段回忆也跟着涌现，像是心防猝不及防决堤，正面对着汹涌而至的洪流。

　　选这些照片，太犯规了吧。薛曼宁翘起嘴角，无意识地笑得很好看，眼底的光却很复杂，有种眷恋而又无法上前触碰的不真实感。

　　这样的日子，回得去吗？薛曼宁在心里静静地问自己。

　　她好像没有答案。

　　剩下的三张图，两张是石桥上同心锁的照片，两年前和两年后，他们在同样的地方拍照，出镜的人和物都带着岁月的交错感。

　　最后一格是几张连续的抓拍，薛曼宁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人影交错的宴会上，照片里的她盛装出席，手里拿着香槟，正和面目被模糊的人交谈，笑容灿烂甜美。而后下一张里，她的视线忽而投过来，和拍照片的人对上，微怔之后，笑容一点点消退，无声地注视镜头一瞬，下一秒淡淡地转过头去，眸光冷冽如冰雪。

　　看她的穿着和发型，这应该是他们刚分手的时候。那时她心里的怨气未平，还没法像之后那样，见了他还能言笑晏晏地从容寒暄，满不在乎地淡定交锋，好像从来没相爱过。

　　陆景司发出这几张照片，配文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弄丢过，正在努力追回来。”

　　.

　　他没跟公众宣布他们已经复合，没添加任何人设的塑造，就那么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句真话，这一刻仿佛真的在剖白自我。

　　薛曼宁无声叹息，仰起头，抬手盖住眼睛，静静地缓了几秒。

　　陈蓉在旁边看了陆景司的微博，也看到了评论里受到冲击的粉丝和各色意味的评论。她又一次刷新了微博，忽而一愣。

　　狄然是歌手，陈蓉关注的人里除了朋友之外，也有很多业界前辈。陆景司的微博一经发出，在她的首页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大家纷纷慨叹不已的时候，一个许久未曾发博的ID突然映入眼帘。

　　林湛转发了陆景司的这条微博。

　　她转发的时候一言未发，但她是歌坛久负盛名的长青天后，是陆景司的母亲，这样的转发，已然等同于表达立场。

　　“曼宁！”

　　薛曼宁的手还没放下来，陈蓉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急急叫她：“林湛！林湛转发了！”

　　薛曼宁愣了一下，立刻放下手，接过陈蓉的手机看。评论区也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惊呼占据，林湛回复了一个ID有她名字的老粉。

　　老粉在评论里问：“湛姐，你这是同意这门亲事的意思吗？”

　　林湛回复了她，说：“我没法不同意。”

　　没法不同意。

　　……你这是，又做了什么呢？

　　薛曼宁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神。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薛曼宁下意识点了接听，电话那头的人却没立刻说话。

　　“……喂？”薛曼宁疑惑地看了看号码，突然愣了一下。

　　是她存了，但以为永远不会再联系的人。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许久，静静地说：“曼宁，我是林湛。”

　　薛曼宁也陷入无声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勉强地开口：“不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陆景司还没在一起。他今天发这条微博，其实应该是为了给公众一个交代，所以营业一下。”

　　“我知道。”

　　“那你……”薛曼宁斟酌了一下用词，“……太配合了吧？”

　　林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是给你一个迟来的交代。”她说，“我过去所做的事情，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是不后悔。我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儿子着想，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薛曼宁听到这里，竟然觉得还算平静：“现在说这个挺没意思的，不用再提了。”

　　“……这件事情我会尽力补救，希望你别因为介意我，放弃景司。”

　　薛曼宁蓦地沉默。

　　“我和你的事情，是我们两个的矛盾，你和景司以后不会和我一起生活，我也不会插手。”林湛缓缓地说，“今天我也把自己的态度公之于众了，今后你们的交往，我绝对不会干涉。”

　　“……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做到这步有必要吗？”薛曼宁问。

　　林湛顿了几秒，叹了口气：“曼宁，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想让你离开他，所以你就真的离开了。你和我斗气占了上风，可是你赢了吗？因为我，亲手放弃了喜欢的人。”

　　薛曼宁深深呼吸两下，笑着问：“这都不行啊？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林湛长叹着说：“就当我是恶人，你别跟自己的幸福过不去。”

　　薛曼宁咬着唇冷笑：“要不是陆景司坚持到现在，你会觉得陆景司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

　　“因为他坚持到现在。”林湛隔了一会儿，静静地说，“所以我才要向你低头。我还是不觉得他和你在一起是最合适的，但是他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

　　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

　　现在却必须向这个昂着头潇洒离开的女孩低头。

　　尽管她离开得决绝，姿态高傲，不知道陆景司在她心里能有几两。

　　但是陆景司爱她。

　　林湛有点苦涩地说：“我怕我儿子朝着火坑里跳，特别怕。但是他坚持一意孤行，我只能希望他真能用真心把你焐热，让你对他别太无情。”

　　薛曼宁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林天后，我是真的不喜欢你。”

　　林湛张口想要说话，却听薛曼宁继续道：“但是不管你是怎么理解的，我必须要说，从我当着你的面追他出去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我捏着鼻子忍下你，全都是看在你儿子的面子上。”

　　林湛蓦地愣住，薛曼宁心平气和地笑笑：“你以为我稀罕你不情不愿的道歉吗？不是为了他，我听都不会听。我没有放弃他，尽管很介意你。不需要你自我感动道歉，以为起到了什么关键作用。”

　　“少脑补少说话，小辈的事少掺和。”薛曼宁不客气地说，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放下手机后，薛曼宁发了会儿呆。

　　她有些困扰地问陈蓉：“蓉蓉，你和狄然在一起这么多年，几乎没出现在公共视野，也没得到过很多祝福，应该也受过各方面的刁难，就没有觉得委屈的时候吗？”

　　陈蓉温柔地笑了：“有啊。当年是他和我表白的，我和他在一起时，他还不是被很多人喜欢的大明星。那个时候只有我喜欢他，但是渐渐的，后来所有人都跟我说，离开他才是为他好。”

　　“公司，粉丝，他的家人，还是你们周围的朋友？”

　　“都有吧。”

　　薛曼宁微怔，有些发愣地看着她：“不会觉得到此为止更好吗？啊，对不起……”

　　没关系。陈蓉摇摇头，没在意她言语的莽撞，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说：“到此为止可能会过得更容易，但是不会更开心，也不会更幸福。就算全世界都喜欢你，但是凌晨三点从噩梦里惊醒的时候，你真的需要那个想要打给他，他也愿意被你吵醒听电话的人。”

　　“而且为他好这种话，总要经过他的同意吧。”陈蓉笑笑，柔和地看着她，“他年纪不小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是对自己好。别人不能想当然地替他做决定，这是会弄巧成拙的好意。”

　　薛曼宁静静地听着她娓娓道来，认真思考，缓缓地问：“所以是委曲求全也要坚持的意思吗？”

　　陈蓉摇头：“能放手的话，早早放手也没什么不好。”

　　薛曼宁眨了眨眼睛，听见她说：“不愿意放手，就要一起努力到不会委屈。”

　　薛曼宁愣了好半天，忽而纠结地抬手揉了下脸。

　　“怎么办。”她有点纠结地说，“我好像不会谈恋爱……”

　　谈了六年的恋爱，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会谈，这个事实离谱到让人哭笑不得。但是薛曼宁思考了好一会儿，觉得事实就是如此，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陈蓉笑了：“陆景司也未必会啊。不过……”

　　她看着薛曼宁，饱含祝福地说：“他大概是想和你一起慢慢学。”